第18章

一、狼煙

赤狼騎兵逃離後的第三天,狼煙從南方升起。

不是一道,是三道。漆黑的、粗壯的煙柱,在鉛灰色的天空下,像三根連接天地的、不祥的手指。煙從地平線盡頭,那片被部落稱作“鷹嘴峽”的隘口後方升起,筆直向上,在無風的空氣中凝而不散,越升越高,最後在極高處被高空的氣流扯散,化作一片鋪開的、墨色的陰雲,緩緩向北飄來。

狼煙,是北漠部落間傳遞警訊最古老的方式。一道煙,代表小股敵人襲擾;兩道煙,代表中等規模的沖突;三道煙……意味着戰爭,或者,滅頂之災。

部落瞬間炸開了鍋。

巴圖沖出中央氈房,獨眼死死盯着南方的煙柱,臉色鐵青。他身後的戰士們也涌出帳篷,手握武器,望向南方,眼中是毫不掩飾的驚懼和憤怒。婦人們慌忙將孩童拽進帳篷深處,用厚重的毛皮堵住縫隙,像要隔絕不祥。老人停下了手中的活計,望着煙柱,喃喃念誦着古老的、祈求山神庇護的禱詞。

薩滿拄着骨杖,站在氈房前,渾濁的眼睛望着煙柱,又緩緩轉向東方——聖山赤炎峰的方向。許久,他才收回目光,看向巴圖,聲音蒼老而疲憊:“來了。”

“誰?”巴圖咬牙問,聲音嘶啞。

“南邊的風,帶着血和鐵鏽的味道。”薩滿緩緩說,骨杖輕輕點地,“不是部落。是……軍隊。漢人的軍隊。”

漢人軍隊?巴圖瞳孔驟縮。北漠苦寒,資源貧瘠,除了皮貨和少量礦石,並無漢人朝廷看得上眼的東西。三百年來,除了偶爾有小股邊軍越境追捕逃犯,從未有成建制的漢人軍隊深入北漠腹地。如今,三道狼煙,意味着來的絕不是小股部隊。

“多少人?”巴圖問。

薩滿閉上眼,深吸一口氣,似乎在用某種超越常人的方式感知。片刻後,他睜開眼,眼中是深沉的凝重:“很多。馬蹄聲像夏天的悶雷,從鷹嘴峽一路滾過來。至少……三千騎。披甲,執銳,帶着殺氣。”

三千鐵騎!巴圖倒吸一口涼氣。他的部落,能拿刀的男人加起來不到五十個,加上老弱婦孺,也才兩百餘人。三千對五十,這是碾碎螞蟻的差距。

“爲什麼?”巴圖聲音發顫,“我們沒招惹漢人朝廷!”

薩滿沉默,目光緩緩轉向東邊那頂小帳篷。楚離等人住在那裏。

巴圖明白了。赤兀術是沖着楚離來的,結果被楚離一劍斬殺。現在,更強大的敵人來了,目標依舊是楚離。不,或許不止楚離,還有他背後的劍,他眼裏的碎片,以及……部落“窩藏”他們的“罪”。

部落,被卷進來了。因爲收留了幾個南邊的“客人”,引來了滅族之禍。

巴圖握緊了刀柄,指節發白。他看向薩滿,眼中是掙扎,是憤怒,是絕望,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對當初決定的悔意。

薩滿看穿了他的心思,緩緩搖頭:“巴圖,山神的客人,也是部落的客人。趕客人出門,會被山神唾棄,靈魂永世不得安寧。”

“可部落……”巴圖嘶聲。

“部落的命,是山神給的。”薩滿打斷他,聲音平靜,但帶着不容置疑的重量,“山神要收,誰也攔不住。山神要留,誰也奪不走。”

他頓了頓,看着巴圖:“去,召集所有人。能拿刀的,守住谷口。不能拿刀的,帶上幹糧和水,進聖山避難。聖山是禁地,漢人……不敢進。”

“聖山……”巴圖臉色更白。聖山是部落的聖地,也是絕地。進去的人,十不存一。讓老弱婦孺進聖山,和送死有什麼區別?

“沒有選擇。”薩滿說,轉身,蹣跚地走向東邊的小帳篷,“我去告訴他們。是走是留,讓他們自己選。”

薩滿走進小帳篷時,楚離正坐在火邊,擦拭逆鱗劍。

劍身雪白,映着跳動的火光,在楚離平靜無波的臉上投下搖曳的陰影。他擦得很仔細,用一塊柔軟的、鞣制過的鹿皮,從劍柄到劍尖,一寸寸,緩慢而穩定地擦拭。動作沒有一絲急躁,也沒有一絲情緒,像在進行某種每日必修的、純粹的儀式。

蘇挽月、徐鐵匠等人圍坐在火邊,臉色凝重。他們已經知道了狼煙的事,氣氛壓抑得令人窒息。

薩滿的到來,打破了沉默。老人渾濁的眼睛掃過衆人,最後落在楚離身上。

“南邊來了三千鐵騎,”薩滿開門見山,聲音蒼老但清晰,“沖着你們來的。巴圖部落擋不住,也不想擋。你們現在有兩個選擇:一,離開,往北走,進更深的荒原,或許能甩掉追兵。二,留下,和部落一起,守谷口。但結果……你們知道。”

帳篷裏一片死寂。只有火焰噼啪,和外面隱約傳來的、部落匆忙準備的嘈雜聲。

徐鐵匠第一個開口,聲音粗啞:“走!不能連累部落!我們惹的禍,我們自己扛!”

“往哪走?”阿芷冷靜地問,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碎裂的定星盤,“北漠深處,是絕地,沒有水源,沒有食物,沒有向導。三千鐵騎在後面追,我們能跑多遠?”

“那也比留在這裏等死強!”徐鐵匠低吼。

“留下,也許不用死。”蘇挽月忽然開口,聲音很輕,但很堅定。她看向楚離,“楚離,你能……像殺赤兀術那樣,殺了那三千人嗎?”

所有人,包括薩滿,都看向楚離。

楚離停下了擦拭的動作。他“看”着跳動的火焰,右眼的空洞平靜無波。許久,他才緩緩開口,聲音很平,沒有起伏:“不能。”

“爲什麼?”蘇挽月追問,眼中是急切。

“‘無’之劍意,消耗的是‘存在’本身。”楚離緩緩說,像在陳述一個客觀事實,“殺赤兀術,消耗很小,像呼吸。殺三千人……需要的‘存在’,會把我自己,也‘抹去’。”

“抹去?”蘇挽月臉色一白。

“嗯。”楚離點頭,“徹底消失,連灰燼都不會留下。”

帳篷裏再次陷入死寂。蘇挽月的嘴唇顫抖,眼中是深切的恐懼——不是對死亡的恐懼,是對楚離“消失”的恐懼。

“那就走!”徐鐵匠猛地站起來,“現在就收拾東西,往北走!能走多遠是多遠!”

“走不掉的。”阿芷搖頭,聲音苦澀,“三千鐵騎,有馬,有補給,有向導。我們在雪地裏用腿跑,一天就會被追上。”

“那怎麼辦?”小荷帶着哭腔問,緊緊抓着老婦的衣角。

沒有人回答。帳篷裏只有絕望的沉默,和火焰燃燒的噼啪聲。

楚離“看”着火焰。在他的感知裏,那些跳動的火苗,是“能量”的具象,溫暖,明亮,但轉瞬即逝。他“知道”自己現在的狀態——“空”的、“輕”的、“平靜”的。沒有恐懼,沒有憤怒,沒有“必須活下去”的強烈執念。留下,戰鬥,可能會“消失”。離開,逃亡,可能會被追上,殺死。兩種選擇,結果似乎都指向“終結”。

區別只在於,是“徹底消失”,還是“留下屍體”。

似乎……沒有區別。

他“想”起了蘇挽月握着他的手時,掌心的溫暖。想起了徐鐵匠拍他肩膀時,粗糙的觸感。想起了阿芷講解陣法時,專注的眼神。想起了老王喝粥時的滿足,陳先生念叨學生時的迂腐,小荷叫他“楚大俠”時的依賴,虎子擋在他身前的魯莽,老婦深邃的目光,柳娘子的哀慟,林寒空洞的低垂。

這些“聯結”,這些烙印在“心湖”底部的“焦痕”,此刻,似乎微微“亮”了一下。

很微弱,但清晰。

它們不想“消失”。

它們想……“繼續”。

想再看一次篝火,再喝一碗熱水,再握一次溫暖的手,再聽一聲“楚大俠”。

即使沒有“感受”,即使只是“知道”。

但“知道”這些“聯結”還在,這些“焦痕”還亮着,似乎……也不錯。

楚離放下鹿皮,將逆鱗劍緩緩歸鞘。劍身入鞘的輕響,在寂靜的帳篷裏格外清晰。

“我留下。”他說,聲音依舊平靜,但清晰得不容置疑。

所有人都愣住了,看向他。

“楚離,你……”蘇挽月想說什麼,但被楚離抬手制止。

“你們走。”楚離“看”向徐鐵匠,“帶所有人,進聖山。薩滿說,漢人不敢進。”

“那你呢?”徐鐵匠急道。

“我守谷口。”楚離說,“拖延時間。”

“你瘋了!”徐鐵匠低吼,“三千鐵騎!你怎麼拖?用命拖嗎?!”

“用劍拖。”楚離說,右手按在劍柄上,“能拖多久,是多久。”

“你會死的!”蘇挽月眼淚涌出,沖過來抓住他的手臂,“楚離,別去!我們一起走!要死一起死!”

楚離“看”着她,看着她眼中洶涌的淚水,和淚水深處,那點不肯熄滅的、執拗的“光”。那點光,很暖。即使他“感覺”不到溫暖,但“知道”它很暖。

“我不會死。”楚離說,聲音很平,但帶着一種奇異的、近乎“篤定”的意味,“至少,不會死在今天。”

“你怎麼知道?”蘇挽月哽咽。

楚離沉默。他“知道”,是因爲“計算”。計算敵我力量,計算地形優劣,計算劍意消耗,計算“存在”的閾值。綜合所有變量,得出的“最優解”是:他守谷口,用“無”之劍意,配合地形,最大限度殺傷敵軍先鋒,制造混亂,拖延時間。只要拖延到徐鐵匠他們進入聖山深處,他就撤離,利用對地形的熟悉和速度優勢,擺脫追兵。成功率……大約三成。

不高,但比全軍覆沒高。

這很“合理”。

至於“感情”、“犧牲”、“悲壯”……這些概念,在他此刻“空”的、“輕”的、“平靜”的“存在”裏,沒有位置。他選擇留下,不是出於“英勇”,不是出於“義氣”,只是因爲這是“最優解”,是“任務”,是“需要這麼做”。

像呼吸,像心跳。

像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蘇挽月盯着他,似乎想從他平靜無波的臉上,找出哪怕一絲一毫的“動搖”或“恐懼”。但她找不到。那雙僅剩的左眼,視線依舊模糊,但眼神平靜得像最深的海,不起一絲漣漪。

她忽然明白了。眼前的楚離,已經不再是那個會爲救人而搏命、會對她說“你不會冷掉”的、有血有肉的人了。他變成了一個“計算”的、“執行”的、“存在”。留下,不是“選擇”,是“計算”的結果。

這讓她更痛,但也讓她……無話可說。

她鬆開手,後退一步,眼淚無聲滑落。

徐鐵匠重重嘆了口氣,拍了拍楚離的肩膀:“小子,保重。活着回來,老子還等你喝酒。”

楚離點頭。

阿芷走過來,將一個獸皮小包塞進楚離手裏:“裏面是‘冰魄粉’的殘渣,我加了點其他藥材,能短暫激發潛力,但事後會虛弱三天。不到萬不得已,別用。”

楚離接過,塞入懷中。

老王和陳先生對楚離深深一躬,小荷哭着說“楚大俠一定要回來”,虎子掙扎着想站起來跟楚離一起,被徐鐵匠按住。老婦沉默地看着楚離,手中念珠捻動。柳娘子抱着林寒,對楚離微微點頭。少年依舊低着頭,但握着玉佩的手,指節發白。

薩滿看着楚離,渾濁的眼睛裏,是深沉的、復雜的情緒。許久,他才緩緩開口:“山神會看着你。若你回不來,你的魂,會留在聖山的風裏,和阿如娜作伴。”

楚離“看”着他,沒說話。魂?他還有“魂”嗎?那點被燒得只剩“焦痕”的、空茫的“存在”,算是“魂”嗎?

他不知道。

他也不在乎。

他只知道,該走了。

他站起身,逆鱗劍背在身後,走向帳篷口。掀開簾子的瞬間,冰冷的寒風灌進來,帶着雪沫和遠方隱約的、悶雷般的馬蹄聲。

他停下腳步,回頭,最後“看”了一眼帳篷裏的人。

蘇挽月淚流滿面,徐鐵匠眼眶發紅,阿芷眼神悲哀,其他人或恐懼,或茫然,或沉默。

這些“聯結”,這些“焦痕”。

他知道。

這就夠了。

他轉身,走出帳篷,走進漫天風雪,走向南方,那三道猙獰升起的狼煙。

沒有回頭。

一次都沒有。

二、鷹嘴峽

鷹嘴峽,是進入巴圖部落所在的這片谷地,唯一的、也是最險要的通道。

說是“峽”,其實是一道巨大的、被遠古冰川生生撕裂的、深達百丈的裂縫。裂縫兩側是陡峭的、近乎垂直的、覆蓋着冰雪和黑色玄武岩的絕壁。裂縫底部,是一條僅容三馬並行的、蜿蜒曲折的冰河河道。冬季冰封,河道堅硬如鐵,成了天然的、但極其狹窄的通道。

這裏,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楚離站在峽谷北側的隘口,一塊突出的、被冰雪覆蓋的巨岩上,俯瞰着下方蜿蜒的冰河道。寒風如刀,卷着雪沫,從峽谷深處呼嘯而來,打在他臉上,衣袍獵獵作響。他右眼的黑緞在風中飄動,背後的逆鱗劍安靜地插在鞘中,劍鞘冰藍紋路在灰白的天光下,泛着幽暗的光。

他“聽”着。不是用耳朵,是用“感知”。南方的馬蹄聲,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像夏天逼近的悶雷,從峽谷另一端滾滾而來,震得腳下的岩石都在微微顫抖。馬蹄聲中,夾雜着金屬甲片的碰撞聲,戰馬的嘶鳴聲,士兵壓抑的呼喝聲,還有一股濃烈的、混合着汗味、血腥味和鐵鏽味的、屬於軍隊的、肅殺而冰冷的氣息。

三千鐵騎,正在逼近。

楚離“看”向峽谷兩側的絕壁。絕壁陡峭,冰雪覆蓋,但並非不可攀爬。有幾處相對平緩的坡面,可以容納少量士兵迂回。不過,在風雪和低溫下,攀爬絕壁是找死。漢人軍隊不會那麼蠢。他們最大的可能,是派出先鋒,從冰河道強攻,同時用弓箭壓制兩側隘口。

他“計算”着。冰河道狹窄,最多容三馬並行。三千人,要全部通過,需要時間。先鋒部隊,不會超過三百人。只要堵住隘口,擊殺先鋒,制造混亂,就能最大程度拖延時間。

如何堵?

用“無”之劍意,太耗“存在”,不劃算。用普通劍法,威力不夠,擋不住騎兵沖鋒。

他“看”向腳下的岩石。岩石巨大,與山體相連,但連接處有幾道明顯的、被冰雪侵蝕的裂縫。裂縫不深,但足夠“利用”。

他拔出逆鱗劍,劍身雪白,在風雪中泛着冰冷的寒光。他走到裂縫處,將劍尖,輕輕刺入裂縫最深處。

劍尖觸及岩石的瞬間,劍鞘冰藍紋路光芒微亮。一股冰冷的、凝練的“寒意”,順着劍身,注入裂縫。寒意所過之處,裂縫內殘留的雪水瞬間凍結、膨脹,發出細微的、咔咔的脆響。裂縫,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兩側蔓延、加深。

楚離收劍,後退幾步,看着那道被寒意“撐”開的裂縫。裂縫已經擴大成一道足有手臂寬、深不見底的裂痕,像一道醜陋的傷疤,刻在巨岩與山體的連接處。

他抬起腳,對着裂縫邊緣,輕輕一踏。

不是用力踩,是“震”。將一股柔和的、但極具穿透力的“勁”,透過靴底,傳入裂縫深處,震蕩那些已經被寒意凍結、變得脆弱的岩石連接點。

咔嚓——!

清脆的、令人牙酸的碎裂聲。裂縫驟然擴大,巨岩與山體的連接處,徹底崩斷!重達數萬斤的巨岩,失去支撐,緩緩傾斜,然後……轟然墜落!

岩石砸在下方的冰河道上,發出驚天動地的巨響!冰層碎裂,冰塊和碎石四濺,煙塵混合着雪沫沖天而起!整條峽谷都在震顫,兩側絕壁上的積雪簌簌落下,形成小規模的雪崩!

當煙塵散盡,冰河道中央,多了一座小山般的、由巨石和冰塊堆成的、高達數丈的“路障”。路障徹底堵死了峽谷最狹窄的一段,兩側只留下不到一米寬的縫隙,而且縫隙處堆滿尖銳的碎冰和石塊,根本無法通行。

楚離“看”着那座路障,右眼的空洞平靜無波。效果不錯。至少能拖延先鋒部隊半個時辰,讓他們不得不下馬,清理路障,或者尋找其他路徑。

但,還不夠。

他“聽”着。峽谷另一端,馬蹄聲已經近在咫尺,甚至能聽見軍官急促的呼喝,和士兵粗重的喘息。先鋒,已經到了。

他轉身,走到隘口另一側,一處背風的、被積雪半掩的凹坑裏,盤膝坐下。逆鱗劍橫在膝上,劍鞘冰藍紋路內斂。他閉上眼(左眼),將感知沉入體內,調整呼吸,讓“存在”處於最穩定、最“空”的狀態。

像獵人,潛伏在雪中,等待獵物踏入陷阱。

像劍,藏於鞘中,等待出鞘的刹那。

像雪,靜靜飄落,覆蓋一切,無聲無息。

半個時辰後,第一隊騎兵,出現在峽谷南端的隘口。

大約五十騎,清一色的黑色戰馬,馬上的騎士披着厚重的、染成暗紅色的皮甲,外罩簡陋的、鑲嵌着鐵片的札甲。他們戴着遮住大半張臉的鐵盔,只露出一雙雙冰冷、警惕、充滿殺意的眼睛。手中握着制式的騎兵長矛,矛尖閃着寒光,腰間掛着彎刀,背上背着短弓。馬蹄包裹着粗布,踏在冰面上,發出沉悶的聲響,像死神的鼓點。

是先鋒斥候。負責探路,清除障礙,爲後續大軍打開通道。

斥候隊長勒住馬,抬手,示意隊伍停下。他獨眼(右眼一道刀疤)掃視着前方被巨石堵死的冰河道,又抬頭,望向兩側陡峭的絕壁和北端的隘口。多年的戰場經驗,讓他本能地感覺到危險——太安靜了。除了風聲,雪聲,沒有其他聲響。峽谷北端的隘口,空無一人,像一張沉默的、等待吞噬的巨口。

“下馬!”斥候隊長低喝,聲音嘶啞,“一隊警戒,二隊清理路障,三隊上兩側坡面,看看有沒有埋伏!”

騎兵們迅速下馬,動作嫺熟,顯然訓練有素。一隊二十人散開,持弓警戒四周。二隊二十人抽出隨身攜帶的、簡陋的工兵鏟和撬棍,走向路障,開始清理。三隊十人,則沿着兩側相對平緩的坡面,小心翼翼向上攀爬。

楚離“看”着他們。在他的感知裏,這五十人,是五十團“生命之火”。火焰有強有弱,最強的斥候隊長,大約相當於通脈中期。最弱的普通士兵,只是強壯些的凡人。他們的情緒場,是“警惕”、“緊張”,但更多的是“麻木”和“執行命令”的機械感。是老兵,見過血,殺過人,對死亡不再恐懼,但也失去了大部分“人”的鮮活。

很好。麻木的士兵,比狂熱的士兵更難對付,但也更……容易預測。

他沒有動,只是靜靜“看”着。

二隊的士兵開始清理路障。巨石沉重,冰層堅硬,工兵鏟和撬棍效率很低。進展緩慢。三隊的士兵爬上坡面,四處張望,但風雪和地形限制了視野,他們什麼也沒發現,只是對下方做了個“安全”的手勢。

斥候隊長眉頭緊鎖。路障顯然是人爲的,而且剛弄塌不久。這說明,敵人就在附近,而且知道他們要來。可人在哪?隘口空蕩蕩,兩側絕壁也沒有埋伏的跡象。難道……敵人已經跑了?這路障只是爲了拖延時間?

他“想”起了臨行前,那位“大人”的交代——“目標是個蒙着眼睛、背着怪劍的青年,極其危險。遇之,不可力敵,以箭陣遠攻,耗其力,困其於狹地,而後大軍合圍,必殺之。”

蒙眼,背劍,危險。

斥候隊長獨眼中閃過寒光。他抬起手,對警戒的一隊做了個手勢。一隊的弓箭手,立刻張弓搭箭,箭矢對準了北端隘口和兩側可能藏人的陰影。

“上面的人聽着!”斥候隊長提氣高喊,聲音在峽谷中回蕩,帶着金屬般的鏗鏘,“吾等乃大燕邊軍‘血狼騎’,奉命追捕要犯!識相的,滾出來!否則,大軍一到,雞犬不留!”

聲音在風雪中飄蕩,沒有回應。只有風聲嗚咽,像鬼哭。

斥候隊長臉色陰沉。他不再猶豫,揮手:“放箭!覆蓋射擊!”

二十名弓箭手同時鬆弦!弓弦震響,箭矢離弦,化作一片黑色的雨,帶着淒厲的破空聲,罩向北端隘口和兩側坡面!箭矢密集,角度刁鑽,幾乎覆蓋了所有可能藏身的位置!

楚離“看”着那片箭雨。箭矢的速度,軌跡,落點,在他“空”的、“平靜”的感知裏,清晰得像用墨線畫在紙上。他“計算”出,沒有一支箭,會射中他藏身的凹坑。

他依舊沒動。

箭矢噗噗噗射入雪地、岩石,發出沉悶的聲響。幾支箭擦着凹坑邊緣飛過,釘在後面的岩壁上,箭尾嗡嗡顫抖。雪沫被激起,簌簌落下,落在楚離的肩頭、發上,又迅速被風吹走。

一輪箭雨過後,隘口依舊空蕩,只有箭矢斜插在雪地和岩石上,像一片突兀生長的、黑色的雜草。

斥候隊長獨眼中厲色更盛。“上火箭!”他低喝。

弓箭手迅速換上纏着油布、點燃的火箭。火焰在風雪中搖曳,但箭頭的油布顯然經過特殊處理,燃燒得很穩。二十支火箭,再次離弦,拖着黑煙和火光,射向隘口和兩側!

火箭釘在雪地上,岩石上,迅速引燃了積雪表面幹燥的枯草和苔蘚。火勢不大,但在風雪中頑強燃燒,發出噼啪的聲響,照亮了隘口附近一小片區域,也驅散了些許陰影。

依舊,空無一人。

斥候隊長終於感到了不安。敵人不在隘口,不在兩側,那在哪?難道……在路障後面?或者,已經繞到他們身後了?

他猛地回頭,看向身後蜿蜒的冰河道。河道空蕩,只有風聲和雪。但他心中的不安,越來越濃。

“加快清理!”他厲聲對二隊喝道,“一隊、三隊,保持警戒!有任何異動,格殺勿論!”

二隊的士兵加快了動作,工兵鏟和撬棍與岩石、冰塊碰撞,發出刺耳的噪音。一隊和三隊的士兵,則更加警惕地掃視四周,弓箭和長矛指向每一個可能的方向。

楚離“看”着他們。時機,差不多了。

他緩緩睜開眼(左眼),右手,握住了逆鱗劍的劍柄。

然後,他動了。

不是沖出,是“滑”出。像一道沒有重量的影子,貼着雪地,從凹坑中滑出,滑向正在清理路障的二隊士兵。動作快如鬼魅,無聲無息,甚至沒有帶起一絲風。風雪掩蓋了他的身影,火焰的光芒扭曲了視覺,警戒的士兵,竟無一人察覺!

直到他滑到二隊士兵身後三步,最外圍的一名士兵,才忽然感到脖頸一涼。

他下意識地想回頭,想摸脖子,但手抬到一半,就僵住了。視線開始模糊,天旋地轉,最後看見的,是自己無頭的身體緩緩倒下,脖頸斷口處,沒有血噴出,只有一層薄薄的、晶瑩的冰。

噗通。屍體倒地,聲音被風雪和清理路障的噪音掩蓋。

楚離腳步不停,身形再閃,已到另一名士兵身後。逆鱗劍出鞘三寸,劍鋒掠過脖頸,依舊無聲,無血,只有冰封。屍體軟軟倒下。

第三個,第四個,第五個……

像死神揮動無形的鐮刀,在人群中穿梭,每一次劍光閃現,就有一名士兵無聲倒下,化作冰雕。沒有慘叫,沒有警報,只有屍體倒地的悶響,和風雪呼嘯的嗚咽。

當第六名士兵倒下時,終於有人察覺了異常。

“敵——”一名士兵的驚呼剛出口一半,就戛然而止。劍鋒已掠過他的咽喉,將聲音和生命,一同凍結。

但這一聲短促的驚呼,已經足夠。警戒的一隊和三隊士兵,駭然轉頭,看向路障方向!他們看見了令他們魂飛魄散的一幕——二十名同伴,已經倒下了大半,剩下幾人呆立原地,臉色慘白,眼中是極致的恐懼。而在他們中間,一道蒙着眼、背着劍、手持出鞘三寸、劍身雪白的青年身影,正靜靜站立,右眼的黑緞在風雪中飄動,左眼平靜無波地看着他們,像在看一群待宰的羔羊。

“放箭!”斥候隊長嘶聲厲吼,聲音因爲恐懼而變形!

一隊的弓箭手本能地鬆弦!箭矢離弦,射向楚離!但楚離的身影,在箭矢及體的前一瞬,消失了。

不是閃避,是“消失”。像融入風雪,像化作幻影,原地只留下一道淡淡的、迅速被風吹散的殘影。

箭矢射空,噗噗噗釘在路障的岩石和冰層上。

下一秒,楚離的身影,出現在一隊弓箭手中間。

劍光再閃。

沒有華麗的招式,沒有磅礴的氣勢,只有最簡單、最直接、也最致命的“抹喉”。劍鋒過處,咽喉斷裂,冰封蔓延,生命終結。像割草,像拂塵,像……呼吸。

慘叫聲終於響起,但短促,淒厲,隨即戛然而止。弓箭手一個接一個倒下,屍體迅速凍僵,在雪地上鋪開一片詭異的、晶瑩的“冰雕群”。

三隊攀爬坡面的士兵,看見下方地獄般的景象,嚇得魂飛魄散,連滾帶爬往下逃。但楚離的身影,如同鬼魅,瞬間出現在坡下,擋住了去路。

劍光再閃。

最後十名士兵,倒在血泊(不,是冰泊)中,眼中殘留着極致的恐懼和茫然。

五十名先鋒斥候,從出現到全滅,不過一盞茶時間。

風雪呼嘯,卷起地上的雪沫,覆蓋在那些冰冷的屍體上,很快,只剩下一些模糊的、人形的隆起。

楚離收劍,歸鞘。劍身入鞘的輕響,在死寂的峽谷中,格外清晰。

他“看”着滿地的屍體,右眼的空洞平靜無波。沒有興奮,沒有憐憫,沒有殺戮後的空虛。只是“知道”,任務完成了一部分。清理了先鋒,制造了混亂,拖延了時間。

他“聽”着。峽谷南端,那悶雷般的馬蹄聲,已經近在咫尺。大軍主力,到了。

他轉身,走回北端隘口,重新在那塊背風的凹坑裏坐下,盤膝,調息。

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只有風雪嗚咽,和滿地漸漸被掩埋的冰雕,訴說着剛才那短暫而詭異的屠殺。

三、血狼騎

大軍主力,在半個時辰後,抵達鷹嘴峽南端。

不是三千,是整整五千。清一色的黑色戰馬,披着暗紅色皮甲和鑲嵌鐵片的札甲,戴着遮面鐵盔,手握長矛,腰掛彎刀,背挎短弓。隊列整齊,殺氣騰騰,像一道黑色的鋼鐵洪流,塞滿了峽谷南端寬闊的河道,一眼望不到盡頭。

五千“血狼騎”,大燕北境邊軍最精銳、也最凶殘的騎兵部隊。以悍不畏死、殺戮成性著稱,常年與北漠蠻族作戰,手上沾滿蠻族的血,也錘煉出鐵一般的紀律和戰鬥力。

此刻,這支凶名赫赫的鐵騎,停在鷹嘴峽南端,望着前方被巨石堵死的河道,和河道上那一片被積雪半掩的、人形的隆起,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先鋒斥候,五十人,全滅。屍體被凍成冰雕,死狀詭異。

路障顯然是人爲的,而且剛弄塌不久。

敵人就在峽谷裏,而且……很強。

中軍,一名穿着銀色山文甲、披着暗紅披風、面容冷峻的中年將領,緩緩策馬出列。他是血狼騎的統領,姓韓,單名一個烈字。韓烈在北境戍邊二十年,從屍山血海中爬上來,親手斬殺蠻族不下百人,心硬如鐵,眼神如刀。但此刻,他看着前方那片詭異的“冰雕群”,和空蕩蕩的、被風雪籠罩的北端隘口,眉頭深深皺起。

“將軍,”副將策馬上前,低聲稟報,“先鋒全滅,死因……像是被極寒之力瞬間凍斃。傷口在咽喉,一擊致命,沒有反抗痕跡。”

韓烈“嗯”了一聲,目光死死盯着北端隘口。風雪太大,視線模糊,但他能“感覺”到,那裏有一股“氣”。很淡,很冷,很“空”,像一塊萬古不化的寒冰,靜靜蟄伏,等待着。

“目標確認,”韓烈緩緩開口,聲音冰冷,沒有起伏,“就是那個楚離。蒙眼,背劍,會用冰寒之力。閣主交代,此人極度危險,身懷逆鱗凶劍和星核碎片,必須生擒,或……就地格殺。”

“將軍,怎麼辦?”副將問,“強攻?路障太大,清理需要時間。而且峽谷狹窄,騎兵施展不開,容易被伏擊。”

韓烈沉默。他“想”起了臨行前,天樞閣那位“邱先生”的叮囑——“此子已非人,近戰無敵。需以箭陣遠攻,耗其力,亂其心,待其力竭,再以精銳圍殺,方可成擒。”

箭陣……韓烈抬頭,看向兩側陡峭的絕壁。絕壁光滑,覆蓋冰雪,無法攀爬。但峽谷寬度不足三十丈,完全在弓箭射程之內。而且,他們有五千人,一人一箭,就是五千支箭,足以覆蓋整條峽谷,將任何藏身之處射成篩子。

“傳令,”韓烈抬手,聲音斬釘截鐵,“前軍下馬,持盾,穩步推進,清理路障。中軍、後軍,弓箭準備,覆蓋射擊北端隘口及兩側坡面。三輪齊射後,前軍沖鋒,不惜代價,拿下隘口!”

“是!”副將領命,策馬回陣傳令。

很快,命令下達。前軍一千人下馬,舉起厚重的包鐵木盾,結成龜甲陣,緩緩向前推進。中軍和後軍四千人,張弓搭箭,箭矢斜指天空,箭簇在風雪中閃着冰冷的寒光。

韓烈眯起眼,望着北端隘口。他倒要看看,那個蒙着眼睛的小子,如何抵擋這遮天蔽日的箭雨。

“放!”

一聲令下,四千張弓同時震響!弓弦聲匯成一片沉悶的雷鳴,四千支箭矢離弦,升上天空,在空中劃出無數道黑色的弧線,然後……像一片死亡的烏雲,帶着淒厲的呼嘯,朝着北端隘口,傾瀉而下!

箭雨如瀑,遮蔽天日!

楚離“看”着那片箭雨。在他的感知裏,箭矢的軌跡、速度、密度,構成一張龐大而精密的、死亡的“網”。網的中心,就是他藏身的凹坑,和周圍數十丈範圍。

躲不開。

也不需要躲。

他緩緩站起身,逆鱗劍出鞘。

不是三寸,是完全出鞘。劍身雪白,在漫天箭雨的陰影下,泛着一種近乎“虛無”的、冰冷的光。他抬起劍,劍尖斜指地面,左手捏了個簡單的劍訣。

然後,他揮劍。

不是斬向箭雨,是劃向身前的“空間”。

劍鋒過處,沒有聲音,沒有光華,只有一道極細的、幾乎看不見的、像空間本身被“切開”的“線”。

“線”出現的瞬間,楚離身前三尺的“空間”,仿佛“塌陷”了。不是物理意義上的塌陷,是“存在”層面的“扭曲”。像一面平滑的鏡子,忽然被砸出蛛網般的裂紋,裂紋中心,是一個深不見底的、吞噬一切的“空洞”。

箭雨落下,觸及那片“扭曲”的空間。

詭異的一幕發生了。

箭矢,在觸及“線”的瞬間,沒有穿透,沒有彈開,而是……“消失”了。像射入一個無形的黑洞,無聲無息,無影無蹤。一支,兩支,十支,百支……密密麻麻的箭雨,在觸及那片“扭曲”空間時,全部“消失”,沒有一支,能越過那道“線”,射到楚離身前。

三輪齊射,一萬兩千支箭,全部“消失”在楚離身前三尺,那一道看不見的“線”後。

峽谷中,死一般寂靜。

血狼騎的士兵,包括韓烈,全都呆住了。他們看着北端隘口,那個蒙着眼睛、持劍而立的青年,和他身前那片“吞噬”了所有箭矢的、詭異的“空間”,眼中是極致的震驚、茫然,和……一絲本能的恐懼。

這……是什麼?

妖法?仙術?還是……別的什麼,超出他們理解的東西?

韓烈臉色鐵青,握緊了腰間的刀柄。他終於明白,爲什麼天樞閣如此重視這個青年,甚至不惜調動五千血狼騎,深入北漠絕地。這個人……根本不是“人”。他擁有的力量,已經超越了凡俗武功的範疇,接近……“道”,或者“魔”。

“將軍……”副將聲音發顫。

韓烈咬牙,眼中閃過狠色。箭陣無效,那就近戰!五千對一,堆也堆死他!

“前軍!沖鋒!”韓烈嘶聲厲吼,“後退者,斬!”

前軍的一千名盾兵,也被剛才那一幕嚇破了膽,但軍令如山,後退也是死。他們只能嘶吼着,爲自己壯膽,舉着盾牌,朝着北端隘口,發起了決死的沖鋒!

腳步踏在冰面上,發出沉悶的轟響。一千人,像一道移動的鋼鐵城牆,緩緩壓向楚離。

楚離“看”着沖來的盾陣。在他的感知裏,那一千人,是一千團“生命之火”,匯聚成一片燃燒的、混亂的、充滿恐懼和決死的“火海”。火海洶涌,但“質”很低,大多是凡人,只有少數軍官有微弱的修爲。

不堪一擊。

但他“計算”着。用“無”之劍意,大面積抹殺,消耗太大。用普通劍法,效率太低,容易被纏住。最優解是……

他抬起左手,對着沖鋒的盾陣,虛虛一握。

劍鞘上,冰藍紋路光芒暴漲!一股浩瀚、冰冷、凝練到極致的“寒意”,以他左手爲中心爆發,瞬間擴散,籠罩前方百丈範圍!

寒意所過之處,空氣凍結,雪花凝固,冰面上的寒氣被瘋狂抽取、凝聚,化作無數根細密的、晶瑩的、像牛毛般的“冰針”!冰針密密麻麻,懸浮在半空,針尖閃爍着冰冷的寒光,對準了沖鋒的盾陣。

然後,楚離左手,輕輕向前一推。

漫天冰針,動了。

不是射,是“飄”。像被無形的風吹動,輕柔,緩慢,但軌跡詭異,無法預測。冰針穿過盾牌縫隙,穿過甲胄連接處,穿過鐵盔的呼吸孔,無聲無息,沒入士兵的身體。

沒有慘叫,沒有倒地。被冰針刺中的士兵,只是動作忽然一僵,然後……整個人,從內到外,迅速“凍結”。皮膚變成青紫色,眼珠覆蓋白霜,呼吸停止,心跳停滯,像一尊尊瞬間完成的、栩栩如生的冰雕,保持着沖鋒的姿勢,凝固在冰面上。

一個,兩個,十個,百個……

沖鋒的盾陣,像撞上了一堵無形的、冰冷的“牆”,前排的士兵成片“凍結”,後面的士兵收勢不及,撞在前面的“冰雕”上,冰雕碎裂,但碎裂的冰塊中,沒有血,只有凍成冰渣的內髒和骨骼。

恐懼,像瘟疫般蔓延。後面的士兵終於崩潰了,他們扔下盾牌,轉身就逃,嘶吼着,哭喊着,像一群受驚的野獸,只想遠離那個站在隘口、像死神般的蒙眼青年。

韓烈臉色慘白,握刀的手在微微顫抖。一千前軍,一個照面,損失過半,剩下的徹底崩潰。這仗,還怎麼打?

“將軍!撤吧!”副將嘶聲喊,“此人不可力敵!再打下去,全軍覆沒!”

韓烈咬牙,眼中是掙扎,是不甘,是屈辱。五千血狼騎,北境精銳,竟然被一個人,堵在峽谷裏,殺得潰不成軍。這消息傳回去,他韓烈還有何顏面立足?

但……不撤,又能怎樣?箭陣無效,近戰是送死。那個人,就像一座不可逾越的冰山,橫在峽谷中,冷漠地、高效地收割着生命。再打下去,確實只有全軍覆沒一個結局。

“傳令……”韓烈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字,“撤軍。”

嗚——!

低沉的號角聲響起,是撤退的命令。崩潰的士兵如蒙大赦,連滾爬爬往後逃。中軍和後軍也開始調轉馬頭,向峽谷南端退去。隊列混亂,丟盔棄甲,再也沒有來時的肅殺和威嚴,只剩下一片倉皇和恐懼。

楚離“看”着退去的軍隊,右眼的空洞平靜無波。他沒有追。任務只是“拖延時間”,不是“全殲敵軍”。現在,任務完成了。徐鐵匠他們,應該已經進入聖山深處了。

他收劍,歸鞘。劍身入鞘的輕響,在風雪中幾乎聽不見。

他轉身,看向北方,聖山的方向。

該走了。

去找他們。

回到那些“聯結”身邊。

回到那些“焦痕”還亮着的地方。

他邁步,走向北端隘口,走向峽谷深處,走向漫天風雪。

身後,是滿地的冰雕,崩潰的軍隊,和一道被鮮血與冰雪染紅的、沉默的峽谷。

風雪嗚咽,將他的身影,漸漸吞沒在蒼茫的白色中。

像一滴墨,落入雪原,無聲無息,了無痕跡。

只有那道峽谷,和峽谷裏那些冰冷的、沉默的“雕塑”,記錄着這場短暫、詭異、一邊倒的屠殺,和一個“非人”的存在,曾經來過,又悄然離去。

長夜將盡。

黎明,似乎還遠。

但路,還在腳下。

走下去。

直到……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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