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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薄霧還沒散盡,張家溝就炸開了鍋。
最先發現不對勁的是鄰居李嬸,她端着碗稀飯正準備出門串門,一眼就瞧見張富貴家院門大敞四開着,裏頭靜悄悄的,完全不像往日那個村裏最“氣派”的人家。
“誒?富貴家今天咋這安靜?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李嬸嘀咕着,好奇地往裏探了探頭。
這一看,可把她驚得手裏的碗差點掉地上。
院子裏光禿禿的!平時停在那的嶄新自行車沒了,牆角堆着的柴火垛似乎少了一大半,連晾衣繩上都空蕩蕩的,一件衣服都沒掛!
“哎呦喂!這是咋回事啊?”
李嬸的嗓門一下子就揚了起來,瞬間吸引了早起下地、出門挑水的左鄰右舍。
人們三三兩兩地圍攏到張富貴家門口,抻着脖子往裏看。
一開始還只是小聲嘀咕,等到看清屋裏的情形,議論聲就像滾開的粥鍋,一下子沸騰起來。
“哎呀媽呀!快看屋裏!那立櫃咋沒啦?我記得他家有個大紅立櫃來着?”
“何止立櫃!你看那炕上,連席子都掀了?地上光溜溜的!” “鍋呢?灶台上那口大鐵鍋咋也不見了?這……這是遭了多大的賊啊?”
“啥賊能偷這麼幹淨?你看那門鎖,好好的沒壞啊!窗玻璃也沒碎!”
人群裏,平時沒少受張富貴欺壓、被他占過小便宜的村民,臉上已經忍不住露出幸災樂禍的表情。
“嘖嘖嘖,這是搬得比臉還幹淨啊!一根毛都沒給留下!”
“活該!讓他平時橫行霸道,摳唆得要死,肯定是缺德事做多了,招報應了!”
“我看像!你們沒聽說嗎?昨晚狗都沒叫!這不是人幹的,怕是……‘那種東西’看不下去,來給他‘清賬’了!”
一個老人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地說,還指了指天。
這話立刻引起了衆人的附和。
“對對對!準是!黃大仙搬倉?還是狐仙顯靈?不然沒法解釋!”
“我就說他家麗麗那工作上得不明不白,還有他整天吃香喝辣哪來的錢……瞧瞧,這不就遭天譴了?”
“報應!真是現世報啊!老天爺開眼呐!”
議論聲越來越大,越來越肆無忌憚。
平時誰敢在張富貴家門口這麼大聲說他閒話?可今天不一樣了,他家出了這等驚天奇事,而且看樣子是徹底垮了,村民們積壓多年的怨氣和嫉妒,終於找到了宣泄口。
張富貴和他老婆癱坐在冰冷的屋裏,聽着門外毫不避諱的、越來越難聽的議論聲,字字句句像針一樣扎進他們心裏。
他老婆又怕又羞,捂着臉嗚嗚直哭。
張富貴臉色鐵青,渾身發抖,一半是氣的,一半是嚇的。
他想沖出去罵人,可雙腿發軟,而且他拿什麼罵?人家說的哪句不是實話?這種被扒光了扔在人前指指點點的羞恥感和恐懼感,比丟了錢更讓他難受。
他哆嗦着手指着門外,想讓他老婆去把門關上,卻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最後,他猛地一捶地面,發出一聲壓抑的、野獸般的低吼,腦袋深深埋了下去,再也不敢抬頭看門外那些指指點點的目光。
他張富貴在張家溝橫行了大半輩子,從未像今天這樣,丟人丟到了祖宗面前,真正成了全村人的笑話和“天譴”的典型。
而這一切,僅僅只是個開始。
村民們的風言風語和“報應”之說,會像風一樣吹遍十裏八鄉,成爲釘在他恥辱柱上的第一顆釘子。
---張富貴老婆的哭聲和門外越來越響的議論聲,像兩把鈍刀子,一下下割着張富貴的神經。
他這輩子最好面子,在村裏作威作福,什麼時候受過這種公開的羞辱?每一句“報應”、“缺德”、“天譴”都像鞭子抽在他臉上。
他終於受不了了,猛地抬起頭,眼球布滿血絲,沖着門外嘶吼:
“滾!都給老子滾!看什麼看!再看老子……”
他本想習慣性地放幾句狠話,比如“再看老子弄死你們”或者“讓你們好看”,可話到嘴邊,看着門外那些平日裏對他點頭哈腰、此刻卻滿是譏誚和看熱鬧神情的臉,他猛地噎住了。
他現在還有什麼底氣說這種話?家裏一貧如洗,他最大的依仗——那些錢和東西,全都沒了!他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遭了天譴,哪裏還敢像以前那樣囂張?
他這外強中幹的怒吼,非但沒嚇住村民,反而引來一陣更大的哄笑和嘲諷。
“喲,張富貴,還橫呢?家都讓‘人’搬空了,還耍威風呐?”
“就是!有本事你讓偷你家的賊出來啊?哦不對,怕是請大仙出來給你主持公道吧?哈哈哈!”
“趕緊去派出所報案啊!讓公安同志來看看,這啥賊這麼厲害,門不破窗不爛的,能把家搬得這麼光溜!”
報案?張富貴心裏一哆嗦。
他敢報案嗎?他那些錢的來路根本經不起查!那些好煙好酒、金銀首飾,哪一樣是他一個村幹部明面上的收入能買得起的?到時候賊沒抓着,先把自己折進去怎麼辦?
這啞巴虧,他吃定了!而且吃得憋屈,吃得恐懼!
就在這時,人群外傳來一個聲音:
“讓讓,讓讓,支書來了!”
老支書披着外套,皺着眉頭擠進人群。看到張富貴家這景象,也是倒吸一口涼氣,滿臉的難以置信:
“富貴,這……這真是遭賊了?咋能偷成這樣?一點沒剩下?”
張富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連忙爬起來,也顧不得丟人了,帶着哭腔說:
“老支書!您可得給我做主啊!這……這簡直沒法活了!鍋碗瓢盆都沒給留啊!這哪是賊,這是強盜!是……”
他想說“是鬼”,但沒好意思說出口。
老支書到底是經過事的人,他環視一圈,又看了看完好無損的門窗,眉頭皺得更緊了:
“這事太邪乎了。富貴,你是不是得罪什麼人了?”
他說着,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圍觀的村民。
村民們立刻七嘴八舌地反駁:
“支書,我們可沒這本事!”
“就是,他家院牆那麼高,狗那麼凶,我們哪進得來?”
“準是缺德事做多了,老天爺收的!”
老支書擺擺手,壓下議論聲,對張富貴說:
“不管咋說,先報案吧。讓派出所來看看。”
“別!不能報案!”
張富貴猛地抓住老支書的胳膊,反應激烈得嚇了所有人一跳。
“爲、爲啥?”老支書不解。
“我……我……”張富貴支支吾吾,臉憋得通紅,“我……我家麗麗剛在城裏上班,這要是傳出去……影響不好……對!影響不好!算了算了,認倒黴了……”
這個借口蹩腳至極,但在場的人都心知肚明他爲什麼不敢報案。
人群中頓時又響起一陣毫不掩飾的嗤笑聲。
老支書深深看了張富貴一眼,也沒再堅持,只是嘆了口氣:
“那你自家的事,自家處理吧。大家也都散了吧,別圍着了,像什麼樣子。”
村民們意猶未盡地慢慢散去,但每個人臉上都帶着一種心照不宣的、看笑話的表情,三三兩兩地還在熱烈討論着,相信不到中午,“村霸張富貴缺德事做盡,一夜之間被鬼神搬空了家”的消息就會傳遍每一個角落。
人群散去,只剩下張富貴一家面對着真正意義上的家徒四壁。
他老婆癱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
“完了……全完了……往後的日子可咋過啊……”
他兒子也傻眼了,嘟囔着:
“我的新自行車……還有說好的媳婦兒咋辦……”
張富貴失魂落魄地站在院子中間,望着空蕩蕩的房子,只覺得天旋地轉。
不僅僅是錢和物的損失,更可怕的是那種未知的、無法理解的恐懼籠罩了他。他想破頭也想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麼發生的。
難道……真的是報應?
是因爲他要換了王小梅的大學名額?是因爲他克扣了村裏的救濟款?是因爲他……?
他不敢再想下去。
一種冰冷的、源自靈魂深處的恐懼,將他徹底吞噬。他第一次感覺到,舉頭三尺,或許真的有神明。
而此刻,始作俑者王小梅,或許正遠遠地站在某個山坡上,冷漠地注視着張家溝的這場騷動,嘴角噙着一絲冰冷的笑意。
這,只是第一份“禮物”。
舅爺,您可要……好好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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