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二公主府的馬車上，周倩妲全程一言不發。
她坐得筆直，雙手擱在膝上，維持着最標準的公主儀態，指尖死死掐進了掌心繡着纏枝蓮的錦緞裏。
“林桃桃！”
她在心裏磨牙，每個字都帶着股子憋悶的火氣，鼻尖仿佛還縈繞着慈寧宮那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憑什麼啊？
她爲了太後壽宴，硬是咬牙練了兩個月劍舞。
每天天不亮就爬起來，院子裏的露水打溼了鞋尖，舞衣溼了又幹、幹了又溼，胳膊酸得抬不起來也沒敢歇。
特意請了教坊司的老師傅把劍舞改得柔中帶剛。
就連舞裙，都是讓十二個繡娘連夜趕制的，上面的流雲紋用銀線繡了三層，轉起來能飄出霧似的紗，光是銀線就用了半斤。
她連亮相時下巴該抬多高，眼神該往哪兒落才顯得恭敬又不呆板，都對着銅鏡練了一遍又一遍，數都數不清。
本該是滿堂喝彩，太後摸着她的頭說句貼心話。
結果呢？全被一頭豬毀了！
一頭黑毛的、肥壯的、死到臨頭還睜着圓溜溜的眼睛，像是在看笑話似的豬！
周倩妲閉了閉眼，腦子裏反復回放着那丟人現眼的場面。
“禁足三天……” 周倩妲從牙縫裏擠出這四個字，嘴角牽起一抹冷笑。
這算哪門子懲罰？林桃桃是什麼性子？闖禍比吃飯還勤，皮實得很，禁足在自己家裏，有吃有喝，說不定還覺得清靜，跟放假似的。
馬車 “吱呀” 一聲穩穩停下，丫鬟小心翼翼的聲音傳來：“郡主，到府了。”
周倩妲深吸一口氣，鬆開緊握的拳頭，掌心留下深深的月牙印。
她飛快地勻了勻氣息，把滿心的不舒坦壓下去，換上一副只是有些疲憊的模樣，這才扶着丫鬟的手下了車。
腳剛沾地，二公主蕭婉清就帶着一陣香風撲了上來，手裏還攥着塊溫熱的帕子：“我的心肝兒！可算回來了！快讓娘看看，沒嚇着吧？那晦氣東西的味兒沒沾到你身上吧？哎喲，慈寧宮那地方，怕是好些日子都散不去那味兒，真是委屈你了，好好的賀壽，偏生遇上這麼檔子糟心事！”
話音剛落，二駙馬周文柏也快步從府裏走出。
他穿着一身藏青錦袍，臉上皺着眉，手裏還拎着個食盒：“倩妲，受委屈了。爹給你帶了城西老字號的杏仁酪，剛冰鎮好的，解解暑。太後和皇上沒說你什麼吧？”
“爹，娘，我沒事。”
周倩妲努力扯出個笑容，眼眶卻忍不住有點發紅，“就是…… 就是有點可惜，沒能好好給皇祖母賀壽。我練了好久的劍舞，衣服也是特意做的新的……”
“哭什麼呀！”
蕭婉清連忙把女兒摟進懷裏，用帕子輕輕擦着她的眼角，自己卻先瞪起了眼睛，
“咱們倩妲最懂事了！是有些人沒規矩，把宮裏當成自己家後院！蕭嫣然也是，怎麼就把女兒慣成這副模樣？還有林景明，看着挺周正個人，合着就會慣孩子！”
“夫人，少說兩句。”
周文柏低聲勸了句，卻悄悄把食盒塞到女兒手裏，眼神裏滿是心疼，“倩妲的劍舞，爹雖沒親眼見，但知道你定是用心了。懂行的人，自然記得你的好。”
這時，三個身影從府裏急匆匆跑了出來。
“妹妹！” “倩妲！” “小妹你可算回來了！”
正是周倩妲的三個哥哥 —— 大哥周明睿、二哥周明毅、三哥周明遠。
大哥周明睿今年十八，已入翰林院見習，平日裏最是沉穩，此刻卻第一個沖到妹妹面前，伸手就去摸她的額頭，語氣急切：“聽說宮裏出了岔子，你有沒有受傷？沒被那東西沖撞着吧？林桃桃沒對你怎麼樣吧？”
二哥周明毅十六，性子跳脫，平日裏就愛湊熱鬧。
他擠開大哥，臉上滿是好奇，眼睛亮晶晶的：“倩妲！快跟二哥說說，林桃桃真當場殺豬了？用的是侍衛的刀？那刀比她胳膊還沉，她怎麼舉起來的？豬血濺沒濺到哪兒？聽說太後臉都變綠了，是真的嗎？”
他話音剛落，後腦勺就挨了大哥一記輕拍。
“你別在這添亂！” 周明睿皺眉，“妹妹正難受着呢，你還問這些有的沒的！”
“我這不是關心嘛！” 周明毅揉着後腦勺，嘿嘿笑了笑，“主要是這事兒太少見了，京城裏頭怕是沒幾個人能遇上，我不得問問清楚，回頭跟朋友們說道說道？”
三哥周明遠才十四，跟周倩妲同歲，最是護着妹妹。
他氣鼓鼓地揮着小拳頭，臉都憋紅了：“那個林桃桃太過分了！明知道你練了那麼久的劍舞，故意搞破壞！哥明天就去長公主府門口，站那兒念書！念一整天！從早念到晚，煩死她！讓她連飯都吃不安穩！”
周倩妲被家人團團圍住，你一言我一語的關心，還有二哥那沒心沒肺的追問，像一股暖流涌進心裏。
剛才憋在胸口的委屈和憋悶，終於忍不住了，眼淚 “吧嗒” 一聲掉在了手背上。
“爹，娘，哥哥……”
她聲音帶着點哽咽，“我練了兩個月…… 每天都練到胳膊酸，舞衣都磨破了兩件…… 本來想讓皇祖母開心的，結果…… 結果全讓那頭豬攪黃了……”
“不哭不哭。”
蕭婉清連忙把女兒摟得更緊，拍着她的後背哄，“咱們倩妲的心意，太後心裏有數。是林桃桃不懂事，跟你沒關系。”
周文柏也嘆了口氣，溫聲道：“練了那麼久，辛苦你了。好孩子，別往心裏去，你的好，旁人都看在眼裏。”
周明睿也跟着勸：“妹妹已經做得很好了，不必因爲旁人的荒唐事委屈自己。”
周明毅摸了摸下巴，眼珠子轉了轉，忽然湊到妹妹耳邊，壓低聲音：“倩妲，別氣了。她林桃桃不是被禁足了嗎？禁足多無聊啊，咱們給她添點樂子怎麼樣？”
周倩妲從母親懷裏抬起頭，淚眼汪汪地看着二哥：“什麼樂子？”
周明毅嘿嘿一笑，嘴巴湊得更近了，嘰嘰咕咕說了幾句。
周倩妲先是愣了愣，眼睛慢慢亮了起來，嘴角也忍不住往上彎了彎，那笑容裏，終於有了點屬於這個年紀的鮮活勁兒。
周明睿看着弟妹湊在一起嘀咕的樣子，無奈地搖了搖頭，對父母道：“爹，娘，您看，這不一轉眼就好了。有明毅在，他準能想出法子讓倩妲消氣。”
周文柏和蕭婉清對視一眼，也是哭笑不得。
他們這個二兒子，別的本事不算突出，可要是說搞點小動靜，真是沒人能比。
蕭婉清想了想，點了點周明毅的額頭：“你呀，可別太過火！她們娘倆剛受了罰，別再惹出什麼岔子來。”
“娘，您放心！” 周明毅拍着胸脯保證，“我有分寸！保準讓林桃桃這三天禁足過得有意思，還抓不到咱們的把柄！”
周明遠也跟着湊趣：“二哥，算我一個！我也去給林桃桃添樂子！”
周倩妲抹了抹眼淚，嘴角的笑意越來越明顯，輕輕點了點頭。
剛才那股子委屈勁兒，好像順着二哥這主意，一下子就散了不少。
林桃桃，你讓我當衆丟了臉，這禁足的日子，咱們慢慢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