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如今你師姐歸來,你,不去給你師姐露一手?”
憐舟月的聲音帶着幾分循循善誘,仿佛一個真心疼愛徒弟,希望他們搞好關系的絕世好師尊。
然而,這話聽在蘇夜的耳朵裏,味道卻全然變了。
他眼角的餘光,悄悄瞥了一眼師尊那微微翕動的鼻翼,和那雙看似平靜無波,實則深處藏着一抹濃濃期盼的鳳眸。
再聯想到早上那堪稱風卷殘雲的早膳,以及剛剛被她隨手丟掉的果核……
一個大膽的念頭,在蘇夜心中油然而生。
給師姐接風洗塵是假。
師尊她自己嘴饞了,才是真吧?!
蘇夜心中腹誹,臉上卻不動聲色,反而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原來如此!”
“弟子明白了!”
他對着憐舟月,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
“師尊放心,弟子一定使出渾身解數,爲七師姐準備一桌最豐盛的接風宴!”
“保證讓師姐……吃得滿意!”
他特意在“師姐”兩個字上,加重了讀音。
憐舟月滿意地點了點頭,嗯,孺子可教也。
然而,一旁的沐清鸞,卻聽得雲裏霧裏。
她那張冰山般的臉蛋上,第一次,浮現出了一絲名爲“迷茫”的情緒。
做飯?
接風宴?
她沒有聽錯吧?
這個剛剛才展露出“聖子”之資的小師弟,竟然還會做飯?
而且,師尊竟然還一本正經地讓他去做飯?
這……
這都什麼跟什麼啊?
沐清鸞秀眉微蹙,清冷的聲音中帶着一絲不解。
“師尊。”
“我等修士,修爲有成之後,便可辟谷。”
“早已不食人間煙火,凡俗的食物,雜質甚多,於我等修行,非但無益,反而有害。”
“這接風宴……是否有些……不妥?”
她的話,點出了所有高階修士的心聲。
對他們而言,吃飯,早已是凡人才會有的低級欲望。
吸納天地靈氣,餐風飲露,才是修士的常態。
讓她去吃凡人做的飯菜?
這不僅是一種倒退,更是一種對自身道心的玷污。
“哎呀,清鸞,你這就有所不知了。”
憐舟月擺了擺手,一副“你還年輕”的過來人模樣。
“尋常的飯菜,自然是垃圾,吃了只會污了我們的道體。”
“可你這小師弟做的東西,它不一樣!”
“那玩意兒……它不是飯!”
憐..舟月說到這裏,似乎是想起了什麼美妙的回憶,下意識地舔了舔紅潤的嘴唇。
“那可是……能吃的天材地寶啊!”
能吃的天材地寶?
沐清鸞更迷糊了。
她看着一臉神秘的師尊,又看了看旁邊那個一臉“我懂”的表情,正準備離去的蘇夜,感覺自己的腦子,有些不夠用了。
什麼時候,一個築基境的修士,能將凡俗的飯菜,做出天材地寶的效果了?
這比太初鍾九響,還要讓她感到匪夷所思!
蘇夜卻沒有給七師姐太多思考的時間。
他對着二人再次行了一禮,便轉身朝着紫竹峰的後山走去。
“師尊,師姐,請稍候片刻。”
“弟子去去就回。”
……
紫竹峰,後山,丹房旁。
坐落着一間久已廢棄的石砌廚房。
廚房上方的石匾,已經布滿了青苔,隱約能辨認出“煙火居”三個古樸的大字。
顯然,在遙遠的過去,紫竹峰的修士,也曾有過享受口腹之欲的年代。
只是隨着時間的流逝,修士們境界越來越高,辟谷成爲常態,這裏,也就徹底荒廢了。
上一次“煙火居”的石門被推開,恐怕還要追溯到數百年之前。
“吱呀——”
伴隨着一陣令人牙酸的摩擦聲,厚重的石門被蘇夜緩緩推開。
陽光傾瀉而入,照亮了空氣中飛舞的無數塵埃。
廚房內的陳設,極其簡單。
一座不知由何種黑石打造的灶台,上面刻畫着繁復的聚火陣紋。
一口玄鐵大鍋,靜靜地躺在灶台上,鍋內積了一層厚厚的灰。
幾把制式古樸的廚刀,掛在牆壁上,刀刃上閃爍着淡淡的靈光,顯然也不是凡品。
除此之外,便是一排排空空如也的置物架。
“條件雖然簡陋了些,但……也足夠了。”
蘇夜喃喃自語。
他伸出手,純陽靈力自體內涌出,化作一股溫和的勁風,瞬間席卷了整個廚房。
呼!
灰塵被一掃而空,整個“煙火居”,煥然一新。
緊接着,蘇夜心念一動,打出一道法訣,點在了那黑石灶台的陣紋之上。
嗡!
陣紋亮起,一簇淡藍色的火焰,憑空在灶台中心燃起。
火焰的溫度,極高,卻不散發絲毫熱量,將所有的能量,都完美地約束在了灶台之內。
“地肺真火,不錯。”
蘇夜滿意地點了點頭。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這廚房雖然廢棄已久,但底子卻是一等一的好。
接下來,便是最重要的環節——
食材!
凡俗的五谷雜糧,自然入不了金丹、渡劫大能的法眼。
要想讓那兩位挑剔的食客滿意,必須拿出真正的“硬貨”!
好在,這紫竹峰,乃是太初聖地三十六主峰之一,靈氣之充裕,遠非外界可比。
峰上,自有一片藥園,由雜役弟子們看管。
園中生長的,無一不是外界千金難求的靈花異草!
蘇夜的身影,很快便出現在了藥園之中。
負責看管藥園的,是一位名叫劉三的雜役弟子,煉氣境五重天的修爲,見蘇夜前來,連忙躬身行禮。
“見過蘇師叔!”
雖然蘇夜的修爲只有築基二重天,但他的身份,可是峰主親傳!
地位,遠在他們這些雜役弟子之上。
一聲“師叔”,理所應當。
“劉師侄,不必多禮。”
蘇夜擺了擺手,開門見山地說道。
“我奉師尊之命,來取些食材,爲七師姐接風洗塵。”
“食材?”
劉三一愣,隨即反應過來,臉上露出了幾分古怪之色。
他在這裏看管藥園數十年,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來藥園,是爲了……取“食材”的。
這些可都是煉丹用的靈藥啊!
哪一株,不是珍貴無比?
就這麼……吃了?
簡直是暴殄天物啊!
劉三心中在滴血,但臉上卻不敢表露分毫。
“不知……蘇師叔需要哪些?”
他小心翼翼地問道。
蘇夜也不客氣,一邊在藥園裏踱步,一邊信手拈來。
“嗯,這株三百年份的‘玉髓白菜’,靈氣充沛,口感清脆,不錯,來一顆。”
“咦?‘紫雲菌菇’?好東西,年份也夠,來兩朵。”
“還有那邊的‘冰晶青筍’,清熱去火,最適合劍修,給七師姐嚐嚐。”
“哦,對了,後山溪流裏養的‘金絲靈鯉’,也給我撈兩條來。”
“還有峰頂圈養的‘火羽錦雞’,抓一只最肥的!”
蘇夜每說一句,劉三的心,就跟着狠狠地抽搐一下。
我的老天爺!
玉髓白菜!那可是煉制“築基丹”的輔藥之一啊!就這麼當白菜吃了?
紫雲菌菇!煉制“紫府丹”的主藥!能助人開辟紫府,價值連城!
還有金絲靈鯉和火羽錦雞……
那都是峰主大人養的靈寵,平日裏,他們這些雜役弟子,連靠近都不敢!
這位小師叔,竟然要拿來……燉湯?紅燒?
劉三感覺自己的修行觀,在這一刻,被徹底顛覆了!
他幾乎是含着淚,按照蘇夜的吩咐,將一樣樣足以讓外界修士打破頭顱的“食材”,恭恭敬敬地送到了蘇夜的手中。
“多謝師侄了。”
蘇夜拿着一大堆霞光流轉,靈氣四溢的“菜”,滿意地離開了。
只留下劉三一個人,風中凌亂,欲哭無淚。
……
半個時辰後。
“煙火居”內,早已是另一番景象。
蘇夜手法嫺熟地處理着各種食材。
他的動作,行雲流水,帶着一種難以言喻的韻律感。
無論是切菜,還是配料,都精準到了極致。
仿佛他不是在做飯,而是在演練一套玄奧無比的神通!
很快,鍋中的水燒開了。
他將處理好的火羽錦雞,整只放入玄鐵大鍋之中,又加入了十幾種靈藥作爲輔料。
蓋上鍋蓋,以純陽靈力,催動地肺真火。
咕嘟……咕嘟……
鍋內,傳來了沉悶的聲響。
一股難以形容的,霸道絕倫的香氣,開始從鍋蓋的縫隙之中,絲絲縷-縷地逸散出來!
起初,這香氣還很淡。
但很快,便愈發濃鬱!
那不是凡俗食物的肉香,也不是靈藥的藥香。
而是一種……混合了兩者優點,又超脫於兩者之上的,神聖而奇異的香味!
這香味,仿佛擁有生命一般!
它穿透了“煙火居”的石牆,開始在整個紫竹峰上,彌漫開來!
紫竹峰,峰頂,露天道場。
憐舟月正盤膝而坐,閉目養神。
她看似平靜,但那微微顫抖的眼睫毛,和時不時聳動的瓊鼻,卻暴露了她內心的不平靜。
她在等。
等得有些心焦。
忽然!
一縷若有若無的奇異香氣,順着山風,飄入了她的鼻尖。
嗡!
憐舟月那慵懶的眼眸,驟然睜開!
一道前所未有的璀璨精光,從她眼中一閃而逝!
來了!
就是這個味兒!
她深吸一口氣,那縷香氣入體,瞬間化作一股精純至極的靈氣,涌入四肢百骸!
僅僅只是一縷香氣,就讓她那早已停滯了數千年的瓶頸,都隱隱有了一絲鬆動的跡象!
“好小子!”
“果然沒讓本座失望!”
憐舟月再也坐不住了。
她化作一道紫光,瞬間消失在了原地。
另一邊,沐清鸞的洞府之內。
她正盤膝坐在寒玉床上,膝上橫放着她的本命靈器——青鸞劍。
她在靜心,她在養劍。
她試圖將今日因爲蘇夜而動搖的劍心,重新穩固。
可就在此時!
那股霸道的香氣,無孔不入,竟直接穿透了她洞府的禁制,鑽入了她的鼻腔!
“嗯?”
沐清鸞的修行,瞬間被打斷!
她猛地睜開雙眼,清冷的鳳眸之中,充滿了驚疑不定!
這是什麼味道?
好香!
而且……
這香氣之中,竟然蘊含着一股精純無比的,帶着一絲火屬性的靈氣!
僅僅只是聞了一下,她就感覺自己體內的金丹,運轉速度都加快了三分!
甚至,就連她那許久沒有動靜的青鸞劍體,都傳來了一絲渴望的悸動!
“這……這是……”
沐清鸞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名爲“震驚”的神情。
她想到了師尊之前說的話。
“那玩意兒……它不是飯!”
“那可是……能吃的天材地寶啊!”
難道……
師尊說的是真的?
這個念頭一生出,便再也無法遏制!
沐清鸞那顆古井無波的劍心,徹底亂了。
她幾乎是下意識地站起身,推開洞府大門,循着那股越來越濃鬱的香氣,向着後山的方向,疾馳而去!
當她和師尊憐舟月,幾乎同時抵達“煙火居”門前時。
石門,正好緩緩打開。
蘇夜端着一個巨大的白玉湯盆,從中走了出來。
湯盆之內,是色澤金黃,濃鬱醇厚的雞湯。
一只完整的火羽錦雞,靜靜地臥在湯中,雞皮晶瑩剔-透,仿佛美玉雕琢。
幾顆紅色的靈果,幾朵紫色的菌菇,點綴其間,煞是好看。
但,這都不是最驚人的。
最驚人的是!
在那湯盆之上,濃鬱的靈氣,竟然已經凝聚成了實質!
一縷縷金色的霞光,從湯中升騰而起,在半空中,隱隱匯聚成了一只栩栩如生,振翅欲飛的……
火鳳虛影!
鳳鳴九天,靈氣化形!
這……
這哪裏是一盆雞湯?!
這分明是一盆……
足以讓任何元嬰境修士,都爲之瘋狂的……
聖階寶藥啊!!!
“咕咚。”
一聲清晰的,吞咽口水的聲音,在寂靜的後山響起。
沐清鸞僵硬地轉過頭。
她看到,自己那位修爲通天,儀態萬千,平日裏視萬物爲芻狗的師尊大人……
此刻,正雙眼放光地死死盯着那盆雞湯,嘴角,甚至還掛着一絲晶瑩的……
口水。
而她自己……
也好不到哪裏去。
沐清鸞感覺自己的喉嚨,幹澀得厲害。
她那顆爲劍而生的,冰冷了二十多年的心髒,在這一刻,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劇烈地跳動了起來!
她呆愣住了。
徹底地,呆愣住了。
她看着眼前那個,一手端着“聖藥”,臉上還帶着幾分靦腆笑容的少年。
腦海中,只剩下了一片……
轟然炸開的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