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拉着女兒的手,目光在江尋雪臉上細細描摹,像是要把她的模樣刻進骨子裏。
這是江尋雪第一次見到母親哭得如此崩潰,那個從小到大既嚴厲又慈愛的女人,此刻脆弱得像一片隨時會被風吹走的葉子。
小時候江尋雪調皮摔破膝蓋,母親一邊罵她不小心,一邊小心翼翼地給她上藥;她高考失利哭得撕心裂肺,母親默默陪在她身邊,一夜之間白了好幾根頭發;她第一次領工資給母親買了條圍巾,母親開心得逢人就炫耀,戴了好幾年都舍不得摘。
可現在,這個堅強的女人,卻被病痛和背叛擊垮了。
“布姆(女兒)”
格桑曲珍的聲音帶着濃重的鼻音,藏語的稱呼從她口中說出,溫柔又帶着思念。
“我好想你波莫(外婆),好想我的阿佳啦(哥哥),好想我的阿佳(姐姐)…當年我不該偷偷跑出來的,要是留在家裏,現在會不會不一樣?”
江尋雪心疼地把母親摟在懷裏,淚水終於忍不住滾落,滴在母親的發間。
她能感受到母親身體的顫抖,能聞到母親身上淡淡的藥味,心裏的愧疚和心疼交織在一起,幾乎讓她喘不過氣。
她輕輕拍着母親的後背,聲音哽咽卻堅定。
“媽,我們治療,等治好了,我就帶你回西藏,去找波莫他們好不好?我們一起去看草原,看雪山。”
格桑曲珍搖搖頭,伸手撫摸着女兒的長發,指尖帶着微涼的觸感。
“你和你波莫(外婆)年輕時長得真像,布姆(女兒)…帶你回西藏看看也好,讓你知道媽媽的家鄉是什麼樣子的。”
她頓了頓,眼神裏閃過一絲向往,又很快被絕望取代。
“等我走了,把我進行天葬。藏地的天葬能讓靈魂回到自然的懷抱,回到佛祖的身邊。”
話剛說完,她又慌亂地搖頭,眼神裏滿是愧疚。
“不不,我是有罪的人,當年不該違背家人的意願偷偷跑出來,不該嫁給你爸,讓你受了那麼多委屈,我沒有資格天葬…”
江尋雪再也控制不住,緊繃了一晚上的情緒徹底爆發。
母女倆緊緊抱着對方,哭聲在寂靜的病房裏回蕩,淚水浸溼了彼此的衣衫,卻怎麼也不願意分開。
她給江父打了無數個電話,聽筒裏始終傳來冰冷的:“您所撥打的用戶暫時無人接聽”。
江尋雪編輯了一條長長的短信,細數這些年母親爲這個家的付出,質問他爲何如此絕情,可信息發送出去後,如同石沉大海,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看着母親疲憊的臉龐和蒼白的臉色,江尋雪終究還是狠不下心再勉強她留在醫院,只能順着母親的意思,辦理了出院手續,攙扶着她走出了醫院。
夜色深沉,路燈的光暈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像一條看不見盡頭的路。
……
清晨六點半,窗外的天剛蒙蒙亮,淺灰色的光線透過窗簾縫隙鑽進來,在客廳地板上投下一道細長的光影。
江尋雪揉着眼睛走出臥室,剛開門,一股濃重的煙味便撲面而來,像一張密不透風的網,瞬間將她包裹。
她下意識地捂住口鼻,猛烈地咳嗽起來,胸腔震動得發疼。
客廳裏煙霧繚繞,能見度都低了幾分,江父江正義坐在沙發正中央,指間夾着一支燃到一半的煙。
煙灰缸裏已經堆滿了煙蒂,密密麻麻的,像一座小小的灰色山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