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曉月的好心情沒持續多久，就被御膳房裏一股低氣壓給沖散了。
她剛踏進廚房，就感覺氣氛不對。平日裏還算和諧的衆人，今天明顯分成了兩撥，各自忙碌，眼神交錯間帶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春桃悄悄把她拉到一邊，壓低聲音說：“曉月，你小心點，李副總管正找你爺爺的茬呢。”
“李副總管？”林曉月想起來了，就是那個總是皮笑肉不笑，眼神精明得像算盤成精的瘦高個太監。他是宮裏某位得勢力太監的幹兒子，在御膳房一直跟她爺爺林福不太對付。
【哦豁，職場宮鬥劇要上演了嗎？】林曉月心裏咯噔一下，【我這小身板可經不起折騰啊。】
正想着，就聽到李副總管那尖細的嗓音在廚房中央響了起來，帶着明顯的挑釁：“林總管，不是咱家說您，這御膳房的開支這個月又超了。各宮主子們的份例都是有定數的，您這三天兩頭地‘損耗’、‘試菜’，怕是有些不妥吧？這賬目，到時候內務府查起來，可不好交代啊。”
他話音一落，廚房裏不少他那一派的人都跟着附和，眼神若有若無地瞟向林公公。
林公公面色不變，手裏慢悠悠地轉着兩個光滑的核桃，眼皮都沒抬一下：“李副總管多慮了。御膳房的差事，講究的是伺候好主子們的脾胃。偶爾嚐試些新花樣，也是爲了讓主子們吃得舒心。至於損耗，廚房重地，火燭油鹽，哪能沒有？賬目清晰即可，內務府那邊，自有咱家去分說。”
【爺爺威武！淡定！】林曉月在心裏給爺爺鼓掌，【這氣場，穩如泰山！】
李副總管被這不軟不硬的話頂了回來，臉色有些難看，陰惻惻的目光在廚房裏掃了一圈，最後，竟然落在了角落裏的林曉月身上。
“哦？說起新花樣，咱家倒是聽說，林總管您這位孫女，最近可是靈巧得很呐。”李副總管扯出一個假笑，“不僅雕花手藝突飛猛進，還會做些……稀奇古怪的小零嘴？也不知道是哪位師傅教的，可別是用了什麼不該用的食材，壞了御膳房的規矩。”
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林曉月身上。
【靠！火怎麼燒到我身上來了？！】林曉月心裏一緊，【這死太監，消息還挺靈通！肯定是有人打小報告！】
她連忙低下頭，做出惶恐的樣子：“李副總管明鑑，奴婢……奴婢只是胡亂琢磨，用的都是些不值錢的邊角料，絕不敢濫用食材，更不敢壞了規矩。”
林公公這時終於抬起眼皮，看了李副總管一眼，聲音沉了幾分：“小孩子家瞎胡鬧，用點蘿卜白菜的邊角料，李副總管也要計較？莫非是覺得咱家連這點權限都沒有了？”
這話就有點重了，直接點明了李副總管在挑戰他的權威。
李副總管臉色變了幾變，終究不敢明着撕破臉，幹笑兩聲：“呵呵，林總管言重了，咱家也是爲御膳房着想嘛。既然是用邊角料，那……正好，貴妃娘娘宮裏晚上要擺個小宴，點名要個‘花開富貴’的蘿卜雕品鎮席面。張師傅今天告假了，既然曉月姑娘手藝這麼好，這個重任，就交給她吧？”
他指着旁邊框裏幾個體型巨大、紋理卻有些粗糙的老蘿卜，明顯是故意刁難。這種蘿卜最難雕琢，極易斷裂，一個不好，就是損壞貴妃娘娘宴席的罪過。
廚房裏頓時安靜下來，所有人都看着林曉月。
林公公眉頭微蹙，剛要開口，林曉月卻深吸一口氣，上前一步，福了一禮：“奴婢願意一試。”
【哼！想用這個難倒我？姐當年用豆腐雕鳳凰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兒呢！】她心裏鬥志昂揚，面上卻依舊恭敬，“只是奴婢需要個幫手，請春桃姐姐幫奴婢打打下手即可。”
李副總管見她答應得這麼爽快，有些意外，隨即冷笑：“成啊，那咱家就等着瞧曉月姑娘的好手藝了。若是辦砸了……”
“若辦砸了，奴婢任憑副總管處置。”林曉月接口道，語氣不卑不亢。
接下來的一個下午，林曉月就圍着那幾個“老疙瘩”蘿卜忙活開了。她先是仔細端詳了每個蘿卜的紋理和質地，選了一個相對最好的。然後讓春桃燒了溫水，將蘿卜稍微浸泡軟化。
【雕什麼好呢？牡丹？太俗。荷花？不夠富貴……有了！】
她回憶起現代見過的一些大型果蔬雕，心裏有了主意。
只見她運刀如飛，不再是之前雕月季花那種精細小巧，而是帶着一種大開大合的氣勢。削、刻、挖、鏤……動作行雲流水，帶着一種奇妙的韻律感。
春桃在一旁看得眼花繚亂，忍不住小聲問：“曉月，你這雕的是什麼呀？看着……像是一棵大樹？”
林曉月頭也不抬，手下不停：“待會兒你就知道了。”
李副總管中間假裝巡視，過來看了幾次，見林曉月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臉色越來越沉。
終於，在晚膳開始前，林曉月完成了。她用清水輕輕沖洗掉雕琢下來的碎屑，一件蘿卜雕品呈現在衆人面前。
那並非傳統單一的花朵，而是一棵虯枝盤錯、生機勃勃的“富貴樹”。樹幹由蘿卜主體雕成，巧妙利用了蘿卜本身的紋理，顯得古樸蒼勁。樹上“開”滿了層層疊疊、形態各異的牡丹、芙蓉、玉蘭，花團錦簇，栩栩如生。甚至還有兩只栩栩如生的小鳥棲息在枝頭，仿佛在啾啾鳴叫。
整個雕品大氣磅礴，細節精美，更難得的是寓意極佳——“玉堂富貴，百鳥朝鳳”。
“天啊！太漂亮了！”春桃第一個驚呼出聲。
周圍原本等着看笑話的衆人也紛紛圍了上來，發出嘖嘖的贊嘆聲。
“這……這真是用那老蘿卜雕出來的？”
“這手藝，怕是比張師傅還強吧！”
“花開富貴，這寓意太好了！”
李副總管看着那尊在燈光下顯得格外晶瑩剔透、巧奪天工的蘿卜雕，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半天說不出話來。
林公公踱步過來，仔細看了看，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驚訝和驕傲，他淡淡地對李副總管道：“李副總管，你看這‘花開富貴’，可能入得了貴妃娘娘的眼？可還符合規矩？”
李副總管嘴角抽搐了幾下，勉強擠出一句話：“……不錯，甚好。曉月姑娘，果然……心靈手巧。”說完，幾乎是灰溜溜地轉身走了。
【耶！首戰告捷！】林曉月在心裏比了個勝利的手勢，表面上一副謙遜的樣子，“都是總管教導有方，奴婢僥幸而已。”
危機解除，林曉月這才想起她的“頭等大事”。她趕緊溜到小廚房，拿出早就準備好的材料——她偷偷用反復捶打、過濾的法子弄出來的一小碗“僞奶油”，雖然比不上現代奶油的穩定性，但味道和形態已經很像了。又用蒸熟的南瓜泥混合了少量面粉和糖，做了個簡易的蛋糕胚。
她將“奶油”小心地塗抹在金色的南瓜蛋糕上，再用幾顆洗幹淨的紅色小野果點綴。
一個雖然簡陋，但在這個時代絕對算得上新奇美味的“奶油小蛋糕”就做好了！
她照舊用油紙包好，揣進懷裏，趁着晚膳前最後一點空閒，熟門熟路地溜去了西六所。
蕭恒看到她來，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片刻，似乎察覺到她今天的心情格外雀躍。
林曉月獻寶似的掏出那個小“蛋糕”：“殿下，快嚐嚐這個！奴婢新研究的，叫做‘金玉滿堂’，寓意好着呢！”
蕭恒看着那個黃澄澄、上面覆蓋着雪白“浮雲”、點綴着紅果的陌生點心，眼中再次閃過好奇。
他拿起林曉月貼心準備的小木勺，挖了一小塊送入口中。
南瓜天然的香甜、蛋糕胚的鬆軟，混合着那從未體驗過的、輕盈滑膩的奶香味，瞬間征服了他的味蕾。這種綿密香甜的口感，是他過去九年人生中從未有過的體驗。
【怎麼樣？這僞奶油口感還行吧？雖然比不上真正的奶油，但應該也能糊弄一下古代人的舌頭了！】林曉月緊張又期待地看着他。
蕭恒沒有說話，但他加快的進食速度，和那雙比平時明亮些許的眼睛，已經說明了一切。
看着他小口小口卻吃得飛快的樣子，林曉月心裏軟成一灘水，忍不住又開始了嘮叨：“殿下慢點吃，這個容易噎着。奴婢看您最近好像長高了一點點，以後更要好好吃飯才行……”
蕭恒的動作微微一頓，抬起頭看了她一眼，然後又迅速低下頭，耳根微紅，但握着勺子的手，卻更緊了些。
【……長高了……】
【……好好吃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