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貼、身、醫、女?”
宋婉儀一字一頓地重復,眼睛瞪得溜圓。負責他的一切起居與治療?這範圍是不是有點太廣了?
“怎麼,不願意?”宇文曜挑眉,語氣聽不出喜怒,但那雙深邃的眸子卻帶着無形的壓力。
“願意!怎麼會不願意呢!”宋婉儀立刻扯出一個燦爛(假笑)的笑容,“能爲王爺效力,是婉儀的福分!只是……”
她頓了頓,指了指自己身上這身破破爛爛、沾滿泥土的大紅嫁衣,“王爺,您看我現在這形象,當醫女是不是有點……太喜慶了?而且,我這手腕……”
她適時地露出自己腫得老高的手腕,可憐巴巴地看着他。要員工幹活,總得給點基本保障吧?工裝和工傷處理一下?
宇文曜的目光在她手腕和嫁衣上掃過,對秦風道:“去取些幹淨的衣物和金瘡藥來。再備些清淡的吃食。”
“是,王爺。”秦風領命,轉身消失在階梯口。
密室裏只剩下宋婉儀和宇文曜,以及石床上那兩個如同背景板般的護衛(他們存在感極低,幾乎像兩尊石雕)。
氣氛一時間有些微妙。
宋婉儀覺得有必要緩和一下氣氛,順便套點信息。
“那個……王爺,咱們以後就長期駐扎在這……地下宮殿了?”她試圖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輕鬆些。
宇文曜閉目養神,聞言眼皮都沒抬一下:“暫時。”
“哦……”宋婉儀摸了摸鼻子,“那……我需要做些什麼?除了給您治腿之外?煎藥?打掃?還是……”她想起“貼身”二字,心裏有點打鼓。這殘王不會有什麼特殊癖好吧?
宇文曜終於睜開眼,瞥了她一眼,那眼神仿佛看穿了她的胡思亂想,帶着一絲譏誚。
“做好你醫女的本分即可。”他淡淡道,“不該問的別問,不該看的別看。”
“明白明白!”宋婉儀從善如流,“保證只治病,不多事!”
心裏卻想:不多事才怪!不搞清楚你這大腿周圍有多少坑,萬一哪天掉坑裏了怎麼辦?
很快,秦風回來了。他帶來了幾套素淨的棉布衣裙,一些效果不錯的金瘡藥,還有一壺水和幾樣簡單的點心。
“條件有限,委屈王妃……宋姑娘了。”秦風改口很快。
“不委屈不委屈!有吃的有穿的還有藥,已經很好了!”宋婉儀連忙接過,真心實意地道謝。比起在棺材裏等死,這簡直是天堂般的待遇。
她找了個角落,背對着男人們,費力地脫掉那身礙事的嫁衣,換上了幹淨的棉布衣裙。雖然料子普通,但清爽舒適。她又就着清水,仔細清洗了手腕的傷處,敷上金瘡藥,一陣清涼感傳來,疼痛頓時減輕了不少。
做完這一切,她才感覺自己終於像個人了。
她拿起一塊點心,狼吞虎咽地吃起來。從穿越過來到現在,滴水未進,又經歷了那麼多驚心動魄,她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了。
宇文曜看着她毫不矜持的吃相,眉頭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但終究沒說什麼。
吃飽喝足,宋婉儀開始思考下一步。治療不能耽擱,尤其是宇文曜的腿,多拖一天,肌肉萎縮和神經受損就可能加重一分。
“王爺,”她擦擦嘴,走到石床邊,“如果您現在方便,我想先爲您進行一次初步的針灸治療,主要是刺激一下腿部的穴位,看看反應,也爲後續治療做準備。”
宇文曜看着她:“現在?在這裏?”
“地方是簡陋了點,但治療不等人。”宋婉儀正色道,“而且,只是試探性的淺刺,需要您放鬆配合。”
宇文曜沉默片刻,點了點頭:“需要本王如何?”
“平躺,放鬆全身。”宋婉儀指揮道,又看向秦風,“秦護衛,麻煩把油燈拿近一些。”
秦風依言將密室裏唯一一盞稍亮些的油燈拿了過來。
宋婉儀深吸一口氣,在腦中快速回顧着人體下肢的穴位圖和神經分布。她沒有現成的銀針,但這難不倒她。她從那幾套新衣服裏,找出了一根最細、最堅韌的縫衣針。
“王爺,暫時用這個代替,我會消毒。”她將針在油燈的火苗上灼燒了一會兒,又用幹淨的布蘸水擦拭。
宇文曜看着她熟練的動作,眼神微閃。
宋婉儀跪坐在石床邊,撩開他腿上的薄毯,再次露出那雙瘦削的腿。這一次,她的目光更加專注,手指在他腿部幾處關鍵穴位上輕輕按揉。
“這裏,足三裏,感覺如何?”
“無。”
“這裏,陽陵泉?”
“無。”
“這裏,承山穴?”
“……微脹。”
宋婉儀心中默記着反應。她選中了第一個穴位——足三裏,這是強健身體、疏通經絡的要穴。
“王爺,會有一點輕微刺痛,放鬆。”她說着,捏着縫衣針,屏息凝神,手腕穩定地輕輕刺入。
針尖破開皮膚,傳來極細微的觸感。宇文曜的身體幾不可察地繃緊了一瞬,但沒有任何退縮。
宋婉儀小心翼翼地捻動針尾,感受着手下肌肉的細微變化,同時仔細觀察着宇文曜的表情。
他眉頭微蹙,似乎在感受着什麼。
“什麼感覺?”她問。
“……酸脹。”宇文曜緩緩吐出兩個字。
宋婉儀心中一喜!有感覺就是好事!這說明經絡並非完全閉塞!
她繼續嚐試了另外幾個穴位,有的毫無反應,有的則引發了或酸或麻或脹的感覺,甚至有一個穴位刺入時,宇文曜猛地吸了口涼氣,顯然刺痛明顯。
這初步的試探,結果比宋婉儀預想的還要好一些。她小心翼翼地將“針”取出。
“王爺,情況比我想象的要樂觀。”她臉上露出了一絲真正的笑容,“您腿部的經絡雖然受損,但生機未絕。只要方法得當,堅持治療,恢復知覺和部分功能,大有希望。”
宇文曜看着她因爲專注和欣喜而微微發亮的眼睛,那雙眸子在昏暗的燈光下,像是落入了星辰。他沉默着,心中卻並非毫無波瀾。這麼久以來,第一次有人如此肯定地告訴他,他的腿還有救。
“需要多久?”他問,聲音依舊平穩。
“這要看後續的治療效果和您的恢復情況。”宋婉儀不敢把話說滿,“快則數月,慢則一年半載,甚至更久。但最重要的是開始,並且堅持下去。”
她幫他蓋好薄毯:“今天只是試探,等銀針和藥材備齊,我們再開始正式治療。另外,從明天起,我會教您一些簡單的腿部按摩和被動活動的方法,防止肌肉繼續萎縮。”
宇文曜“嗯”了一聲,算是同意。
治療暫告一段落,密室裏又恢復了安靜。奔波驚嚇了一夜的宋婉儀,此刻放鬆下來,強烈的疲憊感如同潮水般涌上。她打了個哈欠,眼角沁出生理性的淚水。
“累了就去那邊休息。”宇文曜指了指角落裏一個鋪着簡單被褥的矮榻,那顯然是臨時爲她準備的。
“謝王爺。”宋婉儀也沒客氣,她是真的又累又困。走到矮榻邊,和衣躺下。石室陰冷,被子也單薄,但總比棺材裏強萬倍。
她蜷縮着身體,聽着密室裏輕微的呼吸聲,看着牆壁上模糊的光影,心裏五味雜陳。
一天之內,她經歷了死亡、穿越、活埋、反殺、抱大腿……現在,她成了一個“已死”王爺的“貼身醫女”,住在一個義莊下面的密室裏。
這人生,真是夠跌宕起伏的。
不過,既來之,則安之。
她宋婉儀,無論在哪個時代,都要活得精彩。
治好殘王的腿,在這陌生的世界站穩腳跟,然後……嗯,或許可以開個醫館?賺點小錢?過點逍遙日子?
想着想着,沉重的眼皮漸漸合上,她陷入了沉睡。
不知過了多久,宋婉儀被一陣壓抑的、極其輕微的悶哼聲驚醒。
她警覺地睜開眼,密室裏光線依舊昏暗,油燈已經熄滅,只有牆壁上夜明珠散發着微弱的光。
聲音來自石床。
她悄悄支起身子,看向宇文曜。
只見他雙目緊閉,眉頭緊鎖,額頭上布滿了細密的冷汗,放在身側的雙手緊握成拳,手背上青筋暴起。他似乎在極力忍耐着巨大的痛苦,身體偶爾會不受控制地輕微痙攣一下。
是腿疼犯了嗎?
宋婉儀立刻反應過來。她之前檢查時就發現,他腿部有些節點異常敏感,會產生劇痛。這種神經性疼痛,往往在夜間安靜時更爲劇烈。
她輕手輕腳地起身,走到石床邊。
“王爺?”她低聲喚道。
宇文曜猛地睜開眼,眼中帶着未散去的痛楚和一絲被驚擾的凌厲殺意,但在看清是她之後,那殺意迅速斂去,只剩下深不見底的幽暗和隱忍。
“您……”宋婉儀看着他蒼白的臉色和額頭的冷汗,心中了然。她轉身拿起水壺和幹淨的布,蘸溼了布,輕輕替他擦拭額頭的汗水。
她的動作自然而輕柔,帶着醫者本能的關懷。
宇文曜身體一僵,似乎不習慣這樣的觸碰,但最終沒有拒絕。
“是腿疼嗎?”宋婉儀輕聲問,“哪個位置?”
宇文曜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指向大腿後側的一個點。
宋婉儀記得那個位置,按壓時他曾反應劇烈。她放下布,搓熱雙手,然後隔着薄毯,用指腹在他指示的位置周圍,開始輕柔地打圈按揉。
“放鬆,王爺。嚐試深呼吸。”她的聲音在寂靜的密室裏顯得格外溫和,“按壓可以暫時緩解部分神經壓迫帶來的疼痛。”
她的手法專業而耐心,力度不輕不重。
宇文曜緊繃的身體,在她的按揉下,竟然真的慢慢放鬆了一些。那蝕骨般的劇痛,似乎也真的減弱了一點點。
他看着她專注的側臉,在微弱的光線下顯得柔和而寧靜。她此刻不像那個踹棺殺人、伶牙俐齒的古怪女子,只是一個盡心盡力緩解他痛苦的醫者。
一種陌生的、難以言喻的情緒,在他冰封的心湖深處,極輕微地觸動了一下。
“……有用。”他聲音沙啞地開口。
宋婉儀抬起頭,對他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容:“有用就好。等藥材來了,配些外敷的藥,效果會更好。”
她繼續按揉着,直到感覺他手上的力道徹底放鬆,呼吸也變得平穩悠長,才緩緩停下。
“您試着再睡會兒。”她替他掖好被角。
宇文曜看着她,眸色深沉,良久,才低低地“嗯”了一聲,重新閉上了眼睛。
宋婉儀回到自己的矮榻上,卻沒了睡意。
看着石床上那個即便在睡夢中也不曾完全舒展眉頭的男人,她忽然覺得,這位看似冷硬強悍的殘王,或許……也並不容易。
他的世界裏,充滿了陰謀、背叛、痛苦和僞裝。
而自己,陰差陽錯地闖了進來,成了他黑暗中的一絲微光,或許也是變數。
未來的路,看來不會太平靜啊。
她嘆了口氣,翻了個身,也閉上了眼睛。
無論如何,先睡飽再說。明天,還有一場硬仗要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