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蘇桃仙,是城西一個早已沒落的昆曲班主的獨生女,承襲家學,唱腔身段已有大家風範。

沈景淮少年時曾在那個戲班混過口飯吃,老班主看他老實肯幹,時常接濟他。

班主去世後,家道徹底中落,只留下一個柔弱的女兒和一堆債務。沈景淮感念恩情,便主動扛起了照顧蘇桃仙的責任。

護着她不被地痞流氓滋擾,靠着在幫派裏掙來的微薄收入,一點點幫她還債,看她如珍似寶。

沈景淮平時說的最多的就是“桃仙”,但卻從來不帶出來,林政昆對此很好奇。

“你護着的那個小戲子,”林政昆半開玩笑半認真,話裏帶着一絲難以察覺的酸意與探究,“還真當菩薩供起來了?什麼時候帶出來讓兄弟見識見識,什麼天仙能讓你這麼賣命?”

沈景淮臉上的笑容淡了些,語氣有些不悅,認真說道:“政昆,桃仙跟咱們不是一路人。她幹淨,我就得讓她永遠幹淨下去。這種話以後別說了。”

就在這時,一個穿着洗得發白襯衫的年輕男人扶着一位老太太從他們面前走過,老太太不停道謝,說多虧了他幫自己搶回被扒手搶走的錢包。

那年輕人只是溫和地笑笑,擺擺手,囑咐老太太好好看管好自己的財務,轉身消失在夜色裏。

“嘖,這世道,還有這種爛好人。”林政昆嗤笑一聲,將注意力從未能得見的“桃仙”身上移開,語氣充滿了對男人的不屑。

“強出頭,死得快。錢包搶回來有什麼用?嘁!老太婆也沒給他點回報。下次那老太婆運氣就沒這麼好了。”

沈景淮卻多看了那挺拔的背影兩眼,由衷贊道:“身手利落,人也正氣。比咱們幫裏那些只會欺軟怕硬的強。”

“正氣?”

林政昆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嘴角扯出一抹譏誚的弧度,“景淮,你混了這麼久還不明白?這世道,正氣值幾個錢?能當飯吃,還是能擋刀?”

他仰頭灌盡杯中殘酒,眼神重新變得冰冷而務實,“只有錢和權才是真的。有了這些,你才能決定別人的生死,而不是被別人決定你的。”

他站起身,拍了拍褲子上的灰,陰影籠罩在仍蹲着的沈景淮身上。

“走吧,老大那邊還有批‘貨’要我們去盯着。別再琢磨你那套江湖義氣了,想想怎麼往上爬才是正經。”

“至於你那個桃仙……”

頓了頓,語氣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試探和冰冷的告誡:“景淮,別怪兄弟沒提醒你,美好的東西,要麼牢牢藏起來,要麼就得有足夠的實力守住。否則,遲早是別人的。”

說完,他不再停留,轉身融入夜色,走向那條他選定的、充滿欲望與血腥的攀升之路。

沈景淮看着兄弟的背影,眉頭微蹙。

他聽出了林政昆話裏的深意,卻無法完全認同。

他始終相信情義,相信承諾,相信他可以用自己的方式,在那個污濁的世界邊緣,爲桃仙撐起一小片幹淨的天地。

此時,他並不知道,林政昆口中“別人的”,最終會指向他自己。

他更不知道,那個被他稱贊“正氣”的年輕人,會在不久的將來,以一種他無法預料的方式,闖入他們的生活,並將他們所有人的命運,引向萬劫不復的深淵。

此刻的街角,三個男人命運的軌跡已悄然交匯。

一個渴望守護。

一個意圖掠奪。

一個帶着使命潛入。

二十五年後,所有的愛恨情仇,都將在此刻埋下的因裏,結出苦澀至極的果。

當林驚鴻在台上看到消失五年的阿煦,當顧西辭在復仇路上踽踽獨行,他們都不會知道,命運的伏筆,早在這樣一個平凡的黃昏,由那個從陰影中走出的年輕警察,親手寫下。

林政昆和沈景淮的身影消失在街角,也結束了關於“桃仙”的爭論。

在他們方才站立處不遠,一個僻靜的報刊亭後,顧明朗緩緩走了出來。

他目光銳利地望向兩人離去的方向,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仿佛一尊融於暮色的石像。

他聽得清楚,“蘇桃仙”,這個被沈景淮小心翼翼保護、被林政昆異常關注的名字,已經如同一個清晰的坐標,刻入了他的任務清單。

連日來,顧明朗已基本摸清沈景淮的活動規律,但要自然接近而不引起懷疑,需要一個絕佳的契機。

這個契機,他鎖定在了被沈景淮嚴密保護,同時也被林政昆異常關注的蘇桃仙身上。

他注意到,每隔幾天,蘇桃仙都會在傍晚去城西一家老舊的音像店,那裏是少數還能找到昆曲錄像帶的地方。這是一個遠離幫派紛爭,屬於她個人的、寧靜的習慣。

這天,顧明朗提前來到了音像店。他換上了一件幹淨的淺藍色襯衫,氣質斯文,他徜徉在戲曲區的貨架間,耐心等待。

當蘇桃仙的身影如期出現,專注地在一排排磁帶中尋找時,顧明朗知道,機會來了。

他緩步上前,在離她不遠處停下,目光落在貨架高處的一盒磁帶上。

用恰好她能聽到的音量,帶着一絲不確定的探尋口吻,輕聲念出封面上印着的、稍顯冷門的曲牌名:“《林沖夜奔》?”

“按龍泉血淚灑征袍這一段,現在的版本,總覺得少了點英雄落拓的狠勁。”

蘇桃仙正準備伸向同一排貨架的手微微一頓,有些驚訝地抬眼看向這個陌生的年輕人。

能如此精準地道出曲牌和經典唱詞,並品評其中意境的人,在她生活的環境裏極爲罕見。

“先生也聽昆曲?”她忍不住開口,聲音裏帶着遇到同好的好奇。

顧明朗轉過身,露出一個恰到好處的、帶着些許靦腆的笑容:“只是小時候跟着長輩聽過一些,一知半解。尤其是這出《夜奔》,總覺得,氣韻上差了點意思,又說不好差在哪裏。”

他姿態放得很低,將自己置於“愛好者”和“求教者”的位置。

這番話瞬間拉近了距離。

談到摯愛的昆曲,蘇桃仙放下了戒備,她輕輕點頭,眼神明亮起來。

“您的感覺很準。現在的演法過於注重身段漂亮,反而失了林沖當時那份‘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的悲憤與決絕。”

“原來如此!”顧明朗適時地流露出“茅塞頓開”的神情,贊嘆道,“聽您一言,真是豁然開朗。您對昆曲的理解,真是深刻。”

他巧妙地引導着話題,從唱腔、身段聊到不同流派的傳承,言辭懇切,態度謙和,展現出的鑑賞力讓蘇桃仙心生好感,將他視爲難得的知音。

在交談中,顧明朗自然而然地提及:“聽說本地和義幫裏,有位叫沈景淮的先生,似乎也很照顧梨園行的朋友?”

他問得隨意,像是不經意的閒聊。

蘇桃仙不疑有他,想到沈景淮,臉上露出一絲帶着溫柔的笑意:“景淮哥他人自然是很好的……”

至此,目的達到。

他不費吹灰之力,用精心準備的知識和話語,敲開了蘇桃仙的心扉。

這場相遇,在她看來是“知音難覓”的驚喜。

在他這裏,則是一次精準的,不落痕跡的情報切入。

他成功地將自己“懂昆曲的文化人”形象烙印在她心中,並通過她,爲自己接近沈景淮,鋪平了一條最自然的道路。

當他陪着蘇桃仙走出音像店,夕陽的餘暉將兩人的影子拉長。

蘇桃仙覺得遇見了一位難得的知己。

而顧明朗看着身旁這個純淨如水的女子,內心那份任務成功的冷靜之下,或許也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愧疚。

他用最“文明”的方式,完成了一次最“算計”的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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