訊問室的單面玻璃後,林悅抱着雙臂,眉頭緊鎖。室內,李澤文教授優雅地坐在椅子上,指尖輕輕敲擊桌面,發出規律的輕響。他剛剛結束了一場關於現代舞美學的即興闡述,邏輯清晰,言辭懇切。
“林隊長,我理解你們的工作,也爲曉雯的遭遇感到無比痛心。”李澤文推了推金絲眼鏡,語氣沉痛,“她是我近年來最有天賦的學生之一,對芭蕾有着近乎偏執的熱愛。那雙紅舞鞋,是她初戀送的,她視若珍寶,甚至有些……走火入魔。我曾勸誡她,藝術需要投入,但不能迷失自我。”
他完美地將“紅舞鞋”與蘇曉雯的“執迷”關聯起來,將自己置於一個關心學生、富有洞察力的導師位置。
負責詢問的老刑警趙兵按照林悅的指示,語氣平穩地引入關鍵詞語:“根據我們的調查,蘇曉雯失蹤前可能去過城西一片廢棄工業區,那裏有些廢棄的地下空間……”
李澤文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只是惋惜地搖頭:“城西?那邊很亂,她一個女孩子怎麼會去那裏?也許是爲了尋找某種……獨特的排練氛圍?搞藝術的孩子,有時候想法會比較跳脫。”他的聲音平穩,語速均勻,聽不出絲毫破綻。
單面玻璃後,林悅的耳機裏傳來陳聞平靜無波的聲音,他坐在隔壁的監聽室,通過專門的音頻設備分析着李澤文的每一句話:“他在說到‘地下空間’時,喉部肌肉有輕微緊繃,共鳴頻率提高了3赫茲。他在緊張。”
林悅精神一振,立刻通過耳麥對趙兵下達指令:“追問具體位置和細節。”
趙兵會意,身體微微前傾,施加壓力:“李教授,據我們了解,您對聲學頗有研究,您覺得,在那種空曠的地下環境裏,如果有人呼喊,聲音會傳多遠?”
李澤文的指尖停頓了一瞬,隨即又恢復了敲擊:“這個……要看具體結構和材質。一般來說,反射會很嚴重,聲音會變得混沌,甚至……扭曲。”他的用詞變得謹慎。
“扭曲?”陳聞的聲音再次響起,“他在描述他自己認知中的現場。注意他的呼吸,在說出‘扭曲’一詞時,有明顯的微小屏息。他在回憶,或者說,在重現那個場景。”
“我們找到了一處具體的地下室,”趙兵根據陳聞的提示,步步緊逼,“在裏面發現了一些屬於蘇曉雯的痕跡,還有……一枚袖扣。”
屏幕上,李澤文的瞳孔幾不可察地收縮了一下,雖然面部表情依舊維持着恰到好處的驚訝:“袖扣?這……這太令人意外了。希望這能幫助你們找到凶手。”他下意識地抬手,整理了一下自己襯衫的領口,那裏空空如也,並沒有佩戴袖扣。
“他產生了防護性動作。”陳聞的聲音冰冷地分析,“他在確認自己是否留下了同樣的破綻。聲音基線出現波動,他在試圖重新控制節奏。”
林悅看着李澤文那無懈可擊的表演,心底寒意漸生。這個人太冷靜了,太善於操控對話了。如果沒有陳聞從聲音層面進行的洞察,他們很可能被他引導着思路,甚至被他真誠的態度所迷惑。
“李教授,”趙兵拿出一個證物袋,裏面正是那枚銀色袖扣,“您見多識廣,幫忙看看,這枚袖扣,您是否見過?或者,有什麼看法?”
李澤文的身體有瞬間的僵硬。他湊近看了看,然後緩緩靠回椅背,搖了搖頭:“很精致的袖扣,但我沒什麼印象。現在的飾品款式太多了。”他的語速稍微加快了一絲。
“他在撒謊。”陳聞的斷言清晰傳來,“看到實物時,他的聲帶振動出現了短暫的顫音,這是情緒受到強烈沖擊的生理反應,無法完全抑制。他在辨認這枚袖扣,而且認識它。”
訊問陷入了僵局。李澤文應對得體,沒有任何直接證據指向他。警方無法僅憑聲音分析就進行抓捕。
就在這時,林悅的手機震動了一下,是小王發來的信息:「林隊!紳韻閣記錄顯示,李澤文定制的那對袖扣,其中一枚在去年報失,時間就在蘇曉雯失蹤後一周!他聲稱是在參加學校活動時遺失的!
鐵證!
林悅眼中精光一閃,立刻向趙兵傳達了最新指令。
趙兵放下證物袋,目光如炬,緊緊盯着李澤文:“李教授,去年十月,也就是蘇曉雯失蹤後不久,您是否向‘紳韻閣’報失過一枚袖扣?”
轟!
李澤文臉上的從容如同冰面般出現了第一道裂痕。他的嘴唇微微張開,呼吸明顯一滯。敲擊桌面的手指猛地停下,攥成了拳。
“我……我不太記得了……”他的聲音第一次出現了遲疑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幹澀。
“需要我提醒您具體日期嗎?或者,我們可以請‘紳韻閣’的負責人來協助回憶?”趙兵的聲音帶着不容置疑的壓力。
李澤文沉默了。他低下頭,金絲眼鏡滑下鼻梁,鏡片反射着燈光,讓人看不清他的眼神。整個訊問室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單面玻璃後,林悅能清晰地聽到自己加速的心跳聲。她看到李澤文的肩膀微微塌陷,那個一直挺拔的、掌控一切的形象,正在從內部開始崩塌。
陳聞的聲音最後一次在她耳機中響起,帶着一種洞悉一切的冷靜:
“面具碎了。聽,他防御性吞咽的頻率在急劇增加,聲帶閉合不全,產生了氣息聲……這是心理防線崩潰的前兆。接下來,他會憤怒,或者試圖用更大的謊言來圓謊。”
仿佛是爲了印證陳聞的話,李澤文猛地抬起頭,臉上溫和的表情被一種混合着憤怒和譏誚的扭曲所取代。
“你們是在懷疑我嗎?就因爲一枚丟失的袖扣?”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着表演性質的激動,“我爲學校奉獻了二十年,培養了無數學生!你們不去抓真正的凶手,卻在這裏糾纏一位痛失愛徒的導師?!”
他的表演依舊精湛,但那聲音在陳聞和林悅耳中,卻充滿了破綻。
林悅知道,突破口已經打開。接下來,就是撬開這張已經裂開的嘴,讓隱藏在導師面具下的罪惡,徹底暴露在陽光之下。
她推開訊問室的門,走了進去,將那份來自“紳韻閣”的記錄復印件,輕輕放在了李澤文面前的桌子上。
“李教授,”她的聲音平靜,卻帶着千鈞之力,“關於這枚袖扣,以及蘇曉雯……我們還有很多細節,需要您‘好好’回憶一下。”
李澤文看着那白紙黑字的記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