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堯的怒吼如同驚雷，劃破了夜的沉寂。
所有目光瞬間聚焦於從黑暗中疾沖而出的他。皇城司番子們一愣，隨即如臨大敵，刀劍出鞘，弓弩上弦，瞬間組成防御陣型。
“拿下他！”蔡京馬車旁的管事尖聲厲喝，臉上帶着驚怒。他沒想到這逃入竟敢自投羅網！
劉待詔更是嚇得一哆嗦，指着周堯對蔡京道：“太師！就是他！就是這小子從疊翠閣偷了東西！”
蔡京端坐馬車中，簾幕微掀，冰冷的眼神落在周堯身上，嘴角勾起一絲殘酷的冷笑：“螻蟻撼樹，自取滅亡。”他甚至懶得親自出手。
數十名番子如狼似虎般撲向周堯。箭矢破空，刀光如雪！
周堯眼中赤紅，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救出李嵩，救下張擇端！他體內殘存的力量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運轉，毛筆蘸着心頭憤恨，凌空揮灑！
“破勢！”墨色刃光斬落箭矢！ “流勢！”身法如鬼魅，避開刀鋒！ “融勢！”化解近身的攻擊！
他竟以一人之力，硬生生在密集的圍攻中撕開一道口子，直撲那小院燃燒的房門！灼熱的氣浪撲面而來，屋內火光熊熊，梁柱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李兄！”周堯嘶吼着，不顧一切地就要往裏沖！
“攔住他！”管事氣急敗壞。
更多的番子圍攏過來，長槍如林，封死去路。囚車中的張擇端看到如同血人般沖殺的周堯，發出絕望的哭喊：“周先生！別管我們！快走啊！”
周堯恍若未聞，筆走龍蛇，墨光縱橫，每一次揮筆都竭盡全力，每一次碰撞都震得他氣血翻騰，舊傷迸裂，鮮血再次染紅衣襟。但他半步不退，眼中只有那扇燃燒的門！
就在他即將再次強行突破槍陣的刹那，馬車中的蔡京似乎失去了耐心。
他淡淡哼了一聲，屈指一彈。
一道細微卻凝練到極致的黑氣，如同毒蛇出洞，悄無聲息地繞過混亂的戰團，精準地射向周堯的後心！這一擊陰毒無比，蘊含的力量遠超周圍番子的攻擊，若是擊中，周堯必死無疑！
周堯正全力應對前方之敵，對來自背後的致命危機渾然未覺！
千鈞一發之際！
“吼——！”
一聲非人的、充滿了痛苦與憤怒的咆哮，猛地從燃燒的屋舍內炸響！
緊接着，一道渾身浴火的身影，如同從地獄沖出的魔神，撞碎了燃燒的牆壁，悍然沖出！
是李嵩！
他不知何時已然蘇醒，此刻雙目赤紅，周身燃燒着烈焰，那火焰卻並非尋常之火，而是夾雜着墨色與血光的詭異能量！他腹部的傷口再次崩裂，鮮血流出便被蒸發，但他仿佛感覺不到疼痛，手中緊握着一支斷裂的、卻燃燒着熊熊烈焰的畫筆——那是他之前短笛所化，此刻顯然已強行激發了某種同歸於盡的禁術！
他沖出火場的瞬間，正好迎上了蔡京彈出的那道偷襲周堯的黑氣！
“轟！”
燃燒的畫筆與黑氣狠狠撞在一起，發出劇烈的爆炸！氣浪將周圍的番子掀得人仰馬翻！
李嵩踉蹌後退，口中噴出的鮮血都在空中燃燒，但他死死擋在了周堯與蔡京之間！
“李兄！”周堯回頭，看到這一幕，肝膽俱裂！
“走…！”李嵩的聲音嘶啞扭曲，充滿了無盡的痛苦與決絕，“帶他…走！別回頭！”
他猛地將一支冰涼的事物塞入周堯手中——正是那支之前交給周堯、能施展“隱勢”的血符筆！同時，他用盡最後的力量，將周堯向後狠狠一推！
緊接着，李嵩發出一聲震天的長嘯，周身燃燒的烈焰猛地暴漲，化作一道巨大的火牆，暫時阻隔了蔡京和那些番子！火牆之中，墨色流光與血色符文明滅不定，散發出狂暴而悲壯的能量波動！
“雕蟲小技！”馬車中的蔡京冷哼一聲，似乎要再次出手。
“太師！此地不宜久留！動靜太大恐驚擾聖駕！那張擇端已到手，目的已達，何必與這兩個將死之人糾纏？”旁邊的管事急忙低聲勸諫。
蔡京看了一眼周圍被驚動、逐漸亮起燈火的民居，又看了看火海中氣息不斷攀升、顯然在燃燒生命的李嵩，以及被李嵩推開後踉蹌站穩、目眥欲裂的周堯，眼中閃過一絲權衡。
“哼，便宜你們了。”他最終放下車簾，冷冷吩咐，“帶走人犯，撤！”
囚車被迅速拉走，皇城司人馬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滿地狼藉和熊熊燃燒的小院，以及那道隔絕前後的悲壯火牆。
“李兄！”周堯想要沖過火牆，那火焰卻帶着李嵩決絕的意志，將他推開。
火牆之中，李嵩的身影已然模糊，仿佛要與火焰融爲一體。他回頭，看了周堯最後一眼，那眼神復雜無比，有囑托，有不舍，有歉意，更有無盡的決絕。
“活下去…找到…逆轉之機…”他的聲音如同風中殘燭，漸漸消散。
下一刻，那巨大的火牆猛地向內坍縮，凝聚到極致，隨後轟然爆發！
耀眼的白光瞬間吞噬了一切！恐怖的能量沖擊波向四周擴散，將小院的殘垣斷壁徹底夷爲平地！
周堯被那巨大的氣浪掀飛出去，重重摔在遠處的街面上，昏死過去。手中，緊緊攥着那支冰涼的血符筆，和李嵩最後的囑托。
不知過了多久，周堯才從劇烈的疼痛和窒息感中蘇醒。
空氣中彌漫着刺鼻的焦糊味和煙塵。天色微明，晨曦慘白地照着一片廢墟。曾經的小院已化爲焦土，餘燼未熄，冒着縷縷青煙。
皇城司的人早已撤得幹幹淨淨，周圍的住戶門窗緊閉，無人敢出來查看，仿佛昨夜只是一場可怕的噩夢。
周堯掙扎着爬起，渾身無處不痛，骨頭像散了架一般。他踉蹌着撲向那片廢墟，發瘋似的徒手挖掘着滾燙的灰燼和殘木。
“李兄…李兄！”他嘶啞地呼喚着，淚水混合着灰燼模糊了視線。
沒有回應。只有冰冷的灰燼和燒焦的碎塊。
李嵩…爲了救他，已然…屍骨無存…
巨大的悲痛和無力感瞬間擊垮了周堯，他跪倒在廢墟上，發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如同受傷野獸般的哀嚎。
爲什麼…爲什麼會這樣…
張擇端被擄走，生死未卜。李嵩爲了救他，燃盡自身，形神俱滅。所有的線索似乎都斷了，所有的希望都仿佛被這場大火焚毀。
冰冷的絕望，如同毒蛇，纏繞上他的心髒。
他就這樣跪在廢墟前，仿佛化作了一尊石像，直到日頭升高，街面上逐漸有了膽大的行人遠遠圍觀指點。
不能再待下去了。皇城司的人隨時可能回來。
周堯艱難地站起身，擦幹眼淚，將無盡的悲痛和憤怒死死壓在心底。他最後看了一眼這片焦土，轉身，踉蹌地融入清晨稀疏的人流。
他必須活下去。爲了李嵩的犧牲，爲了被擄走的張擇端，爲了這座即將傾覆的汴京城。
他如今一無所有，身受重傷，強敵環伺，如同喪家之犬。
該去哪裏？能去哪裏？
他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走着，意識都有些模糊。不知不覺間，他竟又走到了那日與米瞎子相遇的城西鬼市附近。此刻鬼市早已散去，只剩一片狼藉空曠。
就在他經過一個偏僻的街口時，一個邋遢的身影忽然從旁邊一條臭水溝裏鑽了出來，攔住了他的去路。
竟是米瞎子！
他看起來比之前更加狼狽，道袍上沾滿了污泥，臉上還有幾道擦傷，但那雙渾濁的眼睛卻異常明亮，緊緊盯着周堯。
“小子！你還沒死？！”米瞎子壓低聲音，語氣急促，“快！跟我來！”
不等周堯回應，他便一把抓住周堯的手腕，力氣大得驚人，不由分說地將他拖進了旁邊一條更加狹窄肮髒的死胡同裏。
“你怎麼…”周堯愕然。
“別問那麼多！”米瞎子警惕地四下張望，語速極快，“蔡京那老狐狸和宮裏那怪物正在發了瘋似的找你！你昨晚幹的事捅破天了！”
他從懷裏掏出那個紫檀木盒——封靈匣，塞回周堯手裏：“這玩意兒老道我消受不起，拿回來還給你！”
周堯愣住：“爲何？”
“爲何？”米瞎子瞪着眼，“這匣子他娘的是個燙手山芋！上面被下了更厲害的追蹤禁制！老道我剛把它帶出城不到十裏，就差點被一夥邪門到家的高手給堵住！要不是老道我鑽臭水溝溜得快，早就交代了！”
他心有餘悸地拍着胸口：“蔡京和那怪物顯然對這玩意兒看重得緊！你拿着它，就是衆矢之的！但反過來，它也可能成爲你唯一的保命符和…翻盤的機會！”
周堯看着手中的封靈匣，心情復雜無比。李嵩用命換來的東西，竟是如此結局？
“那…那現在該怎麼辦？” “怎麼辦？”米瞎子湊近他，聲音壓得更低，眼中閃爍着一種瘋狂而決絕的光芒，“小子，你想不想幹票大的？想不想給你那朋友報仇？想不想把汴京這攤渾水徹底攪翻？”
周堯猛地抬頭，看向米瞎子。
米瞎子舔了舔幹裂的嘴唇，露出一口黃牙，笑容猙獰：
“老道我知道一條路，一條能直通福寧宮地下，那怪物老巢的‘路’！敢不敢跟老道我，一起去端了它的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