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府的大門“吱呀”一聲打開時,管家老劉正在院子裏掃落葉。
他抬頭一看,嚇得掃帚都掉了。
自家老爺和少爺,帶着一群老頭、一個姑娘、一個抱着孩子的寡婦,還有……一身的灰土和破衣服,浩浩蕩蕩地沖了進來。
“老爺!少爺!你們這是……”老劉話沒說完。
“別問!”陳四海大手一揮,“趕緊收拾幾間客房!燒熱水!熬粥!對了,把庫房裏那幾根老參拿出來!”
“老爺,那可是給您補身子……”
“現在顧不上這些了!”陳四海急吼吼的,“快去!”
老劉不敢多問,一溜煙跑了。
陳四海這才鬆了口氣,一屁股坐在院子裏的石凳上,喘着粗氣:“累死老子了……”
輕眉扶着王寡婦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王寡婦還抱着昏迷的女兒,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
“嬸子別急,”陳辭難倒了杯水遞過去,“莫老說了,暫時沒生命危險。”
“可……可這什麼時候能醒啊?”王寡婦聲音發顫。
“這個……”陳辭難撓撓頭,“得看情況。”
他哪知道什麼時候能醒?他現在只想找個地方躺平。
正說着,老兄弟們也陸續進來了。
孫老頭一進門就喊:“老劉!有吃的沒?餓死了!”
李老頭捂着肚子:“我早上就吃了倆饅頭,這會兒前胸貼後背了。”
老朱最直接,往廚房方向走:“我自己找找……”
“都給我回來!”陳四海一拍桌子,“先幹活!把身上收拾幹淨!別把我家弄成難民窟!”
一群老頭訕訕地停下腳步。
很快,客房收拾出來了。
王寡婦和她女兒被安排在西廂房,輕眉住隔壁,老兄弟們擠在東廂房兩間大屋裏——美其名曰“方便照應”。
陳辭難本來想回自己屋睡覺,被他爹一把薅住:“去哪兒?”
“睡覺啊,”陳辭合理所當然,“爹,我都一宿沒合眼了……”
“睡什麼睡!”陳四海瞪眼,“去幫忙熬藥!莫老那清心散,得現熬現用!”
陳辭難苦着臉,被攆去了廚房。
廚房裏,老劉已經生好火了,正對着莫老給的那包藥粉發愁:“少爺,這……這怎麼熬啊?”
陳辭難哪知道?
他這輩子就沒進過幾次廚房,唯一會做的就是……燒開水。
“先……先燒水?”他試探着說。
“燒多少?”
“一鍋?”
“用什麼鍋?”
“就……最大的那個?”
兩人大眼瞪小眼。
最後還是輕眉聽見動靜進來了,一看這陣仗,嘆了口氣:“我來吧。”
她挽起袖子,麻利地生火、燒水、稱藥、下鍋,動作行雲流水。
陳辭難看呆了:“輕眉,你還會熬藥?”
“以前跟叔叔學過一點,”輕眉一邊攪動藥湯一邊說,“叔叔說,藝多不壓身。”
陳辭難深以爲然。
他決定,等這事兒完了,也得學點手藝——至少得學會熬藥,不然太丟人了。
藥熬好後,分裝成十幾碗。
陳辭難端着兩碗,小心翼翼地往西廂房走。
走到門口,就聽見裏面傳來王寡婦的哭聲:“囡囡……你醒醒啊……看看娘……”
他推門進去,把藥碗放在桌上:“嬸子,先喂藥吧。”
王寡婦抹了抹眼淚,接過藥碗,用小勺一點一點喂給女兒。
藥很苦,小女孩在昏迷中皺了皺眉,但還是咽下去了。
“有用嗎?”王寡婦眼巴巴地看着陳辭難。
陳辭難哪知道?
他只能硬着頭皮說:“應該……有用吧?”
正說着,門外傳來一陣喧譁。
“讓開讓開!老夫看看病人!”
是莫老的聲音。
陳辭難趕緊開門,只見莫老拄着拐杖,身後跟着十幾個老兄弟,浩浩蕩蕩地涌了進來。
小小的廂房,瞬間被擠得水泄不通。
“都擠在這兒幹什麼?”莫老瞪眼,“出去出去!留兩個人幫忙就行!”
最後留下孫老頭和李老頭——一個力氣大,能扶人;一個懂藥理,能搭把手。
其他人被攆了出去。
陳辭難也想溜,被莫老一把抓住:“你留下,學學怎麼診治。”
陳辭難:“……”
他覺得,自己可能真要被培養成大夫了。
莫老走到床邊,仔細檢查了小女孩的情況,又搭了搭脈,點點頭:“藥效起作用了,怨氣被壓制住了。但想醒過來……還得再加把勁。”
“怎麼加?”王寡婦急問。
莫老從懷裏掏出個小布包,打開,裏面是十幾根銀針。
“針灸,”他淡淡道,“刺激穴位,喚醒神智。”
陳辭難眼睛一亮——這個他聽說過!茶館說書的講過,神醫一針下去,死人都能活過來!
“莫老,您教我!”他來了興致。
“教你?”莫老看了他一眼,“行,看好了。”
他抽出一根銀針,在燭火上烤了烤,然後……對準小女孩的頭頂,緩緩扎了下去。
動作很慢,很穩。
銀針一寸一寸沒入。
小女孩的身體輕輕一顫。
“有反應了!”王寡婦激動道。
莫老沒說話,繼續下針。
第二針,眉心。
第三針,胸口。
第四針,手腕……
一連扎了十三針。
小女孩的呼吸明顯變得平穩了,臉色也紅潤了一些。
“好了,”莫老收針,“讓她睡一覺,應該快醒了。”
王寡婦千恩萬謝。
莫老擺擺手,看向陳辭難:“看明白了嗎?”
陳辭難老實搖頭:“沒有。”
“……那你激動什麼?”
“我就是覺得……挺帥的。”陳辭難撓頭,“要不您再示範一遍?”
莫老氣得胡子直抖:“你以爲這是耍把式呢?還再示範一遍!”
他收起針包,拄着拐杖走了。
孫老頭和李老頭也跟了出去。
屋裏只剩下陳辭難和王寡婦,還有昏迷的小女孩。
“陳公子,”王寡婦忽然說,“謝謝你們。”
“不用謝,”陳辭難擺擺手,“應該的。”
“不,”王寡婦搖頭,“我知道,這事兒跟你們沒關系。你們完全可以不管的……”
她說着,眼圈又紅了。
陳辭難最見不得人哭,趕緊說:“嬸子您別這樣。我爹常說,做人得講良心。見死不救,那還叫人嗎?”
雖然他覺得爹說這話的時候,多半是在吹牛。
但……道理是這個道理。
正說着,門外又傳來喊聲:“少爺!老爺叫您去前廳!”
是趙鐵骨的聲音。
陳辭難應了一聲,對王寡婦說:“嬸子您先休息,有事叫我。”
說完,趕緊溜了。
前廳裏,陳四海正對着一個穿白鶴紋袍子的年輕人說話。
年輕人二十出頭,長得眉清目秀,就是表情有點……呆?
“陳老板,”年輕人一板一眼地說,“奉師門之命,前來查看情況。請問病人在哪兒?”
陳四海指了指西廂房:“在那邊。不過莫老剛施完針,正在休息。”
“莫老?”年輕人眼睛一亮,“可是‘鬼醫’莫前輩?”
“你認識?”
“家師提起過,”年輕人恭敬道,“說莫前輩醫術通神,尤其擅長治療邪氣侵體之症。沒想到能在此見到,真是三生有幸。”
陳辭難在旁邊聽着,心裏嘀咕:莫老還有這外號?鬼醫?聽着不像好人啊……
正想着,年輕人忽然看向他:“這位是……”
“我兒子,陳辭難。”陳四海介紹。
年輕人拱手:“在下青雲宗外門弟子,林清。陳公子有禮。”
陳辭難連忙還禮。
林清看起來挺好說話,不像白無塵那麼討厭。
“林仙師,”陳四海問,“山上那東西……貴宗打算怎麼處理?”
林清臉色一正:“師門已派三位內門師兄前去查探。至於具體如何處理……恕在下不便透露。”
得,還是打官腔。
陳四海也不追問,換了個話題:“那城裏這些昏迷的百姓……”
“師門已調配‘清心丹’百粒,稍後會送來,”林清道,“此外,還會在城中設下淨化陣法,防止怨氣擴散。”
這還像句人話。
陳四海點點頭:“那就有勞了。”
正說着,西廂房突然傳來一聲驚呼。
“囡囡!你醒了!”
是王寡婦的聲音。
衆人連忙趕過去。
只見小女孩已經睜開了眼睛,正茫然地看着四周。
“娘……”她聲音很輕。
“哎!娘在!娘在!”王寡婦抱着女兒,喜極而泣。
莫老也被驚動了,拄着拐杖過來,搭了搭脈,點點頭:“好了,怨氣已除。再休養幾日,就能痊愈。”
林清看得目瞪口呆:“莫前輩果然醫術通神!不知可否請教……”
“沒空,”莫老擺擺手,“老夫累了,要休息。”
說完,轉身就走。
林清也不生氣,反而更恭敬了:“前輩慢走。”
陳辭難看得好笑。
這林清,看着呆呆的,倒挺有意思。
接下來的半天,陳府熱鬧得跟菜市場似的。
林清送來的清心丹到了,陳辭難被派去分發——其實就是把丹藥化成水,一碗一碗地喂。
輕眉幫忙熬藥,老劉負責燒火,孫老頭李老頭他們則負責……圍觀?
“少爺,你這手法不對,”孫老頭指指點點,“得輕輕扶起頭,慢慢喂。”
“對,不能太急,”李老頭補充,“容易嗆着。”
陳辭難被指揮得手忙腳亂,最後火了:“你們行你們來!”
孫老頭嘿嘿一笑:“我們老了,手抖。還是年輕人來。”
陳辭難:“……”
他突然覺得,這幫老頭就是來看他笑話的。
一直忙到傍晚,二十幾個昏迷的百姓,終於都喂完藥了。
陳辭難累得腰都直不起來,癱在椅子上,一動不想動。
輕眉遞過來一杯茶:“陳公子,辛苦了。”
“你也辛苦,”陳辭難接過茶,灌了一大口,“輕眉,你說咱們這算不算……行善積德?”
輕眉想了想,點點頭:“算。”
“那有沒有功德?”
“應該……有吧?”
“那能不能換點實際的好處?”陳辭難眼睛一亮,“比如……老天爺賞我兩只醬肘子?”
輕眉:“……”
她覺得,陳公子的思維,有時候也很清奇。
正說着,陳四海從外面回來了,臉色不太好看。
“爹,怎麼了?”陳辭難問。
“青雲宗那邊……有消息了,”陳四海沉聲道,“他們派去山頂的三個人……失聯了。”
“失聯?”陳辭難一愣,“什麼意思?”
“就是……沒回來,也沒消息。”陳四海嘆了口氣,“林清剛才接到傳訊,說那三位師兄的命牌……碎了。”
命牌碎,人死。
陳辭難心裏一沉。
連青雲宗內門弟子都死了,那玩意兒……到底有多厲害?
“那現在怎麼辦?”他問。
“青雲宗已經加派人手了,”陳四海道,“但……咱們得做最壞的打算。”
“什麼打算?”
陳四海看着他,一字一句:“如果青雲宗也解決不了……咱們就得跑路了。”
陳辭難:“……”
他突然覺得,醬肘子什麼的,可以先放一放。
保命要緊。
(第十四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