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管道深處淌出來的不是風。

是聲音。那種細碎密集的、像生鏽齒輪碾過碎骨頭的摩擦聲,從黑暗盡頭漫上來,一層層糊在耳膜上,刮得人腦仁發酸。

燼抬手,握拳。

整個隊伍瞬間釘在原地。

已垣背抵着冰冷黏滑的管壁,斷臂的痛像燒紅的釘子,一下下鑿進骨頭縫裏,每喘一口氣都帶着鐵鏽味的顫抖。但他握刀的右手,指節繃得發白——不是怕,是刀柄傳來的搏動正變得又狠又急,像有什麼東西在他掌心裏醒過來,一下下撞着他的骨頭。

“是‘噬鐵獸’!”賬簿的尖叫劈開了死寂,終端屏幕的冷光映亮他慘白的臉,“它們聞着味兒來了!”

燼的脈沖手槍噴出湛藍的光,將最先撲出來的幾道影子在半空打成了爆開的血花。黏稠的、閃着金屬冷光的體液濺在管壁上,嘶嘶地冒着白煙,空氣裏瞬間灌滿了燒焦的肉味和鐵腥氣。“打關節!打那張爛嘴!這玩意怕疼!”

借着壁上那些菌類發出的、鬼火似的磷光,已垣看清了撲過來的東西。

獵犬大小,可模樣邪性。皮是斑駁的金屬色,像在鏽水裏泡爛了的鐵皮,東一塊西一塊地裂着口子,露出底下暗紅色、還在微微跳動的肉。四條腿的盡頭不是爪子,是畸形的、反着寒光的骨刃。腦袋上沒眼睛,就一張大張着的、布滿螺旋利齒的嘴,正往下淌着帶金屬腥氣的口水。

“操他娘的污染種!”鐵砧的怒吼炸在管道裏,他掄起那根鏽跡斑斑的金屬管,帶着風砸出去,把幾只撲到眼前的怪物砸得倒飛回去。骨刃刮過鐵管的刺耳聲音讓人牙根發軟,管身上留下幾道深深的、翻着毛刺的白痕。

“重金屬變異體!”賬簿連滾爬爬地躲開一次撲咬,嘴裏的話快得像子彈,“幾代污染篩下來的鬼東西!要金屬長殼子長骨頭,自己又消化不了——就專挑帶金屬的活物撕!連皮帶肉帶零件一起吞,用胃裏的酸水慢慢化!”

已垣喉嚨發緊,瞬間明白了。他看向鐵砧那身厚重的、被刮出火星的裝甲和粗壯的改造臂,看向燼作戰服上那些線條冷硬的金屬組件,看向賬簿背包縫隙裏露出的設備邊角,最後,低頭看向自己手裏這柄纏滿髒繃帶的刀。

移動的。金屬的。活物。

一桌會跑的大餐。

“媽了個逼!”鐵砧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更多黑影撲向他,骨刃和利齒瘋了似的刮擦、撕咬着他身上的裝甲,火星子噼裏啪啦往下掉。“真當老子是鐵皮罐頭,隨便啃了?!”

“別讓圍上!撕開口子!”燼的聲音又冷又硬。她開槍的節奏穩得像心跳,每一發湛藍的光都精準地釘進一次撲擊的軌跡,或是敲碎某只怪物腿上的骨節。可數量太多了,它們從管道每一個能鑽出東西的陰影裏涌出來,密密麻麻。

一只噬鐵獸貼着管壁,鬼一樣滑過燼的火線,骨刃閃着寒光,直插已垣心窩!

死亡的涼氣瞬間從腳底板竄到天靈蓋,凍住了已垣的呼吸。他想動,可重傷的身子沉得像灌了鉛,慢了那麼要命的一刹那。

骨刃的尖,幾乎要戳破他破爛衣襟的纖維——

嗡!

他右手裏攥着的唐刀,猛地一震!不是他的手在抖,是刀自己在震!一股子冰冷、貪婪、活物似的吸力,從刀柄猛地扎進他掌心,瘋了似的抽吸他體內那股瀕臨暴走、燒得他五髒六腑都快熟了的——地獄火!

“呃——!”已垣喉嚨裏擠出一聲壓着的痛哼,劇痛從手掌炸開,順着胳膊的骨頭縫一路往上碾,像有只手攥住了他的血管要往外抽。可緊接着,一種怪異的、冰冷的掌控感,硬生生壓住了那要把人燒成灰的灼痛。

眼前的景象,開始扭曲、變形。

他“看”見了——無數道慘綠色的、扭動着的、充滿了貪婪和純粹毀滅欲的波紋,從那些撲來的怪物體內噴出來,像一叢叢在黑暗裏瘋狂搖晃的鬼火。而在每一團“鬼火”最核心的地方,都釘着一個刺眼到流淚、瘋狂閃爍、極不穩定的光點,像暴雨夜裏將熄未熄的殘燈,卻散發着讓人頭皮發麻的、致命的吸引。

“波紋之眼”,被死亡踩住了脖子,被手裏這柄邪門的刀硬生生撬開了。

腦袋裏像有把燒紅的鑿子,一下,一下,鑿着他的天靈蓋。劇痛讓他眼前發黑,一股鐵鏽味從喉嚨深處反上來。海一樣的信息——能量流動的線、結構最脆弱的點、生物體內混亂的脈沖——像決了堤的洪水,轟隆隆沖垮了他意識的堤壩。

可手裏這把刀,那股子冰冷的吸力,像道突然落下的閘,又像某種詭異的引導,把這股要把他沖碎的混亂洪流,勉強攏住了一點方向。刀身吞了地獄火,發出低沉的、活物吃飽般的嗡鳴,纏滿刀身的那些髒繃帶縫隙裏,滲出暗金色的、像熔岩在將熄前最後掙扎的光。

那只噬鐵獸的骨刃尖,已經抵到了他胸口破爛的布料。

在他那片扭曲的波紋視野裏,那團慘綠“鬼火”的核心,那個瘋狂閃爍的死點,正正對着他心髒跳動的那個位置。

沒有想。是刀在拖着他的手走。

手腕以一個幾乎看不見的幅度,極輕地一抖。唐刀由下而上,悄無聲息地撩起。動作小得可憐,軌跡卻準得嚇人,像用最精密的尺子比劃過。

刀尖,點中了那個閃爍的死點。

嗤。

一聲輕響,像燒紅的針尖,慢條斯理地扎進一塊涼透的蠟。接觸的刹那,一點暗金色的光暈在刀尖上一閃,沒了。那只噬鐵獸體內所有狂躁扭動的慘綠波紋,像被戳破了的氣球,瞬間塌癟、碎掉、消失成虛無。它所有撲殺的動作在半空僵住,然後“啪嗒”一聲摔在地上,暗紅色的肌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失去光澤,變得灰敗、幹癟,像一堆燒盡了、一碰就碎的灰。

已垣愣住了。握着刀的手臂,控制不住地細細發顫。不是他在殺。是這柄刀,透過他的手,完成了某種“葬送”。一股冰冷的、空落落的、像身體裏最緊要的什麼東西被突然抽走了的感覺,順着刀柄慢悠悠爬回他手臂,鑽進骨頭縫裏。

“你……”旁邊的賬簿眼角餘光掃到這一幕,驚得手裏終端差點摔了,“你的刀……它在吃你的能量?!還能……還能打中‘信息弱點’?!這……這他媽是什麼原理?!”

更多的噬鐵獸,踩着同類的灰撲上來!已垣根本來不及琢磨賬簿的話,求生的本能和刀身傳來的、越來越清晰的“飢渴”感,推着他的身體動。他試着,主動將一絲燒灼的地獄火,導向緊握的刀柄。

嗡——!

刀身發出一聲清晰的震鳴,繃帶下那些暗金色的光流突然加速,像有了生命般竄動。他手腕一翻,唐刀橫着斬了出去。

一道薄得幾乎透明、邊緣卻銳利得割裂光線的暗金色弧光,從刀鋒上脫離,切開管道裏潮溼沉悶的空氣,向前方無聲掠去。

弧光輕飄飄地,掠過了三只擠撞在一處的噬鐵獸。

沒有撞擊的悶響,沒有血肉撕裂的噗嗤聲。那三只怪物前撲的姿勢在半空陡然定格,像被無形的釘子釘在了牆上。下一秒,從暗金色弧光輕輕切過的部位開始,它們的身體無聲無息地崩解、潰散,化爲無數細密的、閃着冰冷金屬光澤的灰塵,簌簌地,飄落下來。

葬火過處,碰到的化成灰,灰都不剩下。

這一刀揮出去,已垣猛地單膝跪倒,用刀死死抵住溼滑的地面,才沒整個人栽下去。劇烈的咳嗽從肺管子深處沖上來,咳得他眼前陣陣發黑,喉嚨發甜。不只是力氣被抽空的虛脫,一種更深層的、從骨髓裏滲出來的疲憊和空虛感,纏住了他。同時,一股冰冷的、漠然的、想把視野裏一切還在動彈的東西都抹成灰的欲望,順着刀柄,悄無聲息地爬上他整條手臂,往心裏鑽。

“已垣!收住力!”燼的聲音像塊冰,砸穿他耳中嗡嗡的轟鳴,冷得扎人,“刀是裝火的罐子,你才是捏着罐子的人!別讓罐子裏的‘葬火’,反過來把你燒空了!”

她說話時,手裏開槍的節奏沒亂半分,又是兩發點射,撂倒兩只想從側面陰影裏撲出來的漏網之魚。

鐵砧也注意到這邊的動靜,怒吼一聲,把那根沉重的鐵管掄圓了猛地一掃,暫時砸出一片空地,甕聲吼道:“小子!別他媽硬撐!跟着燼的腳印走!”

已垣咬着後槽牙,用盡力氣,把那股順着胳膊爬上來的、冰冷的殺戮欲一點點從骨頭裏往外拔。他深深吸了一口混雜着甜腥、焦臭和鐵鏽味的空氣,不再往刀裏狂灌地獄火,只勉強維持着“波紋之眼”那要命的視野,試着把繃緊的注意力,一點點、艱難地“散開”。

視野裏那些海量的、扭曲的信息流還在,但不再像之前那樣瘋了一樣要把他沖垮、淹沒。他“看”見燼周身那層淡銀色的、穩定得像湖面的波紋,如何精巧地偏開一次次的撲擊,如何牽引着那些怪物的沖撞方向;他“看”見鐵砧每一次狂暴揮舞時,力量奔涌的軌跡和其中那些可以更省力、更致命擊破的脆弱節點;他“看”見賬簿縮在後方,身上那些設備正發出特定波長的、專門幹擾這些怪物感知的細微波紋。

他的刀,再次動了起來。不再追求那葬盡一切的暗金弧光,只憑着“波紋之眼”撕開世界表皮後看見的“真相”,做最精準、最省力的點殺。每一次出刀,都像最老練的劊子手,刀刃精準地楔入怪物能量流動中最脆弱的那個“死點”,效率高得嚇人,消耗卻一下子降了下來。

戰鬥,在又持續了幾分鍾後,漸漸停歇。

管道裏滿地都是簌簌飄落的、閃着金屬冷光的灰,和零星幾塊沒化盡的焦黑殘骸。空氣濃稠得化不開,灌滿了蛋白質燒焦的惡臭和濃得嗆人的鐵腥氣。

已垣用刀抵着地,勉強撐住自己不要癱下去,大口大口地喘氣,每一次呼吸都扯着肺葉疼。汗像水一樣從額頭、鬢角往下淌,浸透了背上破爛的布料,冰涼地貼在皮膚上。過度使用能力的反噬,像遲來的潮水,凶猛地拍打上來——頭痛得像是要裂成兩半,視線裏的東西晃着重影,握着刀柄的右手,抖得幾乎要攥不住。

那順着刀爬上來的、冰冷的殺欲是褪了,可一層淡淡的、揮之不去的寒意,卻像層看不見的霜,敷在了他骨頭縫裏,讓人心底發毛。

賬簿一屁股癱坐在地,臉還是慘白的,可一雙眼睛卻亮得嚇人,死死粘在已垣身上,更粘在他手裏那柄重新歸於平靜、但繃帶縫隙裏仍有暗金餘燼緩緩流轉的唐刀上。手指在終端虛擬鍵盤上敲出了殘影,嘴裏魔怔似的念念有詞:“能量吸收效率不對……攻擊帶着規則層面的抹除效果……使用者神經負荷到頂了……這……這根本就不是正常的……”

燼走到已垣面前,蹲下。沒先看他身上崩開的傷口,目光落在那柄刀上,看了好幾秒。

“這就是‘葬火’,”她的聲音很輕,裹着一層復雜的、已垣還聽不懂的東西,“葬送萬物的火。它能讓你碰到世界背面的‘規則’,看見萬物的‘死’,然後,執行那個‘終’。”她抬起眼,冰藍色的瞳孔像兩口深井,映着已垣狼狽的臉,“可每用一次,燒掉的不只是敵人,還有捏着火的你自己。”她頓了頓,聲音更沉,“剛才,你差一點,就被它順着胳膊爬上來,吃了。記住那滋味。那是站在懸崖邊上,腳下一半的石頭已經鬆了。”

已垣抬起頭,汗珠順着下巴尖滴落,砸在冰冷的地上。他張了張嘴,喉嚨幹得發疼,想問的太多,可最後只從嘶啞的嗓子裏擠出破碎的一句:“你……怎麼知道這麼清楚?”

“我見過上一個,手裏攥着差不多東西的人。”燼站起身,語氣恢復了平日裏那種沒有波瀾的平直,“他最後,把自己,連着敵人,還有周圍的一切,一起‘葬’了。”她轉過身,不再看已垣,“喘三口氣。賬簿,重新鎖信號源。鐵砧,看着後面。”

已垣背靠着冰冷黏膩的管壁,閉上了眼。手裏的刀還在傳來細微的、持續的搏動,一下,又一下,沉穩有力,而且……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急促。像在應和着管道深處,某個看不見的存在。燼的話在他腦子裏打着轉,每個字都沉甸甸的。這刀,這雙被迫睜開的眼,這份要人命的力量……是禮物?還是代價?

“鎖定了!”賬簿突然壓低聲音叫出來,那聲音裏壓着快要繃不住的興奮,和更深一層、幾乎讓他聲音變調的驚疑,“信號源……就在前面!深度在增加!強度……強度還在往上跳!可是……可是信號特征……和‘觀星者’日志裏那個第七扇區的遺留廣播,對得上!這怎麼可能?!那至少是幾十年前、甚至更早的老古董加密格式!除非……”

“除非發信號的‘那個東西’,一直沒停過,而且,還在動。”燼接過了他沒說完的話,目光投向管道更前方,那片連壁上菌類磷光都照不透的、濃稠得仿佛有實質的黑暗。從那個方向飄來的甜腥氣,已經濃烈到刺鼻,嗆得人喉頭發緊,胃裏翻騰。

“走。”她檢查了一下脈沖手槍的能量讀數,聲音沒有任何起伏,“已垣,腳還抬得動嗎?”

已垣用刀撐着地,一點一點,把自己從溼滑的地面上撬起來。身體的每一處都在尖叫着疲憊和疼痛,精神的弦繃得快要斷了,可一股更清晰的、無法忽視的牽引感,從緊握的刀身傳來,像根冰冷的線,死死拽着他,指向黑暗的最深處。

他點了下頭,汗溼的頭發黏在額前:“能。”

燼看了他一眼,沒再說什麼,轉過身,第一個邁開步子,踏進了那片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裏。

鐵砧把沉重的金屬管重新扛上肩,賬簿手忙腳亂背好他那堆寶貝設備,緊緊跟上。

已垣落在最後。他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管道裏滿地的、閃着詭異冷光的灰燼,又轉回頭,看向前方那片如同巨獸緩緩張開喉嚨的、純粹的暗。手裏的唐刀,搏動得越來越重,越來越急,像渴極了,又像在呼喊什麼。

共鳴的源頭,就在那裏面。

他吸了口氣,那口氣裏滿是鐵鏽、血腥和甜膩的腐味。然後握緊刀柄,邁開灌了鉛似的腿,一步,踩進了更深、更沉的陰影之中。

猜你喜歡

無上仙帝最新章節

強烈推薦一本備受好評的東方仙俠小說——《無上仙帝》!本書以秦小羽莫小顏的冒險經歷爲主線,展開了一段驚心動魄的故事。作者“仙二十三”的文筆流暢且充滿想象力,讓人沉浸其中。目前小說已經更新920471字,喜歡這類小說的你快來一讀爲快吧!
作者:仙二十三
時間:2025-12-27

無上仙帝全文

小說《無上仙帝》的主角是秦小羽莫小顏,一個充滿個性和魅力的角色。作者“仙二十三”以其獨特的文筆和豐富的想象力,爲讀者們帶來了一個充滿奇幻色彩的世界。本書目前完結,喜歡閱讀的你千萬不要錯過!
作者:仙二十三
時間:2025-12-27

初遇晚風瀟瀟番外

喜歡閱讀青春甜寵小說的你,有沒有讀過這本備受好評的《初遇晚風瀟瀟》?本書以蘇遇初蕭宴爲主角,展開了一段扣人心弦的故事。作者“南向南晚”的文筆流暢且充滿想象力,讓人沉浸其中。目前這本小說已經完結,千萬不要錯過!
作者:南向南晚
時間:2025-12-27

蘇遇初蕭宴小說全文

喜歡青春甜寵小說的你,有沒有讀過這本《初遇晚風瀟瀟》?作者“南向南晚”以獨特的文筆塑造了一個鮮活的蘇遇初蕭宴形象。本書目前完結,趕快加入書架吧!
作者:南向南晚
時間:2025-12-27

被貶下凡後,本財神直播算卦免費版

如果你喜歡現言腦洞小說,那麼這本《被貶下凡後,本財神直播算卦》一定不能錯過。作者“謝安生”以細膩的筆觸描繪了一個關於陸芊芊的精彩故事。本書目前完結,趕快開始你的閱讀之旅吧!
作者:謝安生
時間:2025-12-27

被貶下凡後,本財神直播算卦全文

完整版現言腦洞小說《被貶下凡後,本財神直播算卦》,此文從發布以來便得到了衆多讀者們的喜愛,可見作品質量優質,主角是陸芊芊,是作者謝安生所寫的。《被貶下凡後,本財神直播算卦》小說已更新1446909字,目前完結,喜歡看現言腦洞屬性小說的朋友們值得一看!
作者:謝安生
時間:2025-12-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