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城裏熱熱鬧鬧,反觀葉玖這邊就清冷許多。
葉玖帶着十個錦衣衛日夜兼程趕路,自京都城直奔青州蓮村,經過一天一夜,終於來到了青州蓮村。
葉玖看着眼前的景象,心生憐憫。雨水雖然停了,但是眼前的水患卻比沿途呈報的災情更爲嚴峻——渾濁的洪水漫過半數屋舍,僅露的屋檐下掛着泡脹的衣物,零星災民蜷縮在高地,眼神裏滿是絕望。
更讓葉玖心頭一沉的是當地官員的態度。
昨日接風時,知州還笑稱“不過是幾場大雨,民房無損”。
今日親自見到才知,這些人恐怕早已串通一氣,用“加固河堤”的名義搪塞朝廷撥款,實則任由堤壩年久失修,甚至暗中挪用木料中飽私囊。
葉玖壓下怒火,沒當場戳穿這場騙局。
葉玖先尋了個破敗的土地廟落腳,白天借着安撫災民的由頭,撐着木筏穿梭在村落間,記錄下每一處被淹的農田、倒塌的房屋,還悄悄記下了災民口中“每到汛期就不見人影”的河道巡檢;夜裏則關起門,對着朝廷下發的水利圖紙反復比對,試圖從蛛絲馬跡裏找出堤壩潰決的真正原因——是連續下雨的天災,還是人禍?
第三日清晨,葉玖剛撐着木筏劃過村東的斷橋,就聽見蘆葦叢裏傳來咳嗽聲。
撥開半人高的雜草,竟是一個渾身溼透的老人家縮在土坡後,懷裏還緊緊抱着個布包。
“老人家可是蓮村人?”葉玖遞過幹糧,老人家卻警惕地往後縮,直到看見他袖口露出的、刻着“京都察院”的令牌,才紅着眼眶開口:“官爺,您可算來了!這水不是連續下雨的天災,是河西的堤壩被人挖了口子!”
老人家說自己叫周老漢,守了三十年河堤,十五天前夜裏,他撞見幾個蒙面人用鋤頭鑿堤壩的基石,還聽見他們提“是李通判讓這麼幹的”。
周老漢想報官,卻被人打暈丟進了蘆葦蕩,懷裏的布包是他拼死帶出來的——裏面裹着一塊青灰色的磚,磚縫裏還嵌着半片官府修繕河堤時特用的“青鹽砂漿”,而這磚的質地,比他去年參與修補時用的差了不止三成。
葉玖捏着那塊磚,指節泛白。他想起前兩日查賬時,州府的“河堤修繕冊”上寫着“用料上乘,匠人盡心”。
可周老漢帶來的磚一捏就掉渣。
正想問得更細,遠處突然傳來馬蹄聲,周老漢臉色驟變:“是州府的人!他們肯定是來尋我的!”
葉玖立刻將周老漢扶到蘆葦深處藏好,自己則揣着那塊磚,撐着木筏往相反方向劃去。
剛劃出沒多遠,三匹快馬就停在了斷橋邊,爲首的正是那天接風的知州,他盯着水面,高聲喊:“仔細搜!別讓那老東西跑了!”
葉玖伏在木筏上,借着蘆葦的掩護慢慢漂向遠方,心裏卻已拿定主意——今夜,得去州府的糧倉走一趟。他記得賬冊上寫着“糧倉地勢高,可避水患”。
可昨日災民卻說,糧官早就把糧食運去了城外的私庫,若能找到糧倉空倉的證據,再加上這塊劣質磚,就能撕開官員們的謊言。
“讓開!我們要見知州!我們要討回我們的救命糧食!”災民裏一個年輕漢子舉着火把,聲音裏滿是悲憤。
衙役們手裏握着腰刀往前逼,火把的光映得他們臉上的橫肉格外猙獰:“反了你們!再鬧就以謀逆論處罪!”
眼看雙方就要動手,葉玖和錦衣衛們突然往前一步,將手裏的空麻袋和劣質磚往地上一摔:“都住手!”
麻袋上“青州官倉”四個黑字在火光下格外醒目,那塊磚落地時碎成幾片,露出裏面鬆散的沙礫。
“這磚,是河西堤壩的基石;這麻袋,是從州府糧倉裏拿出來的。”葉玖的聲音不高,卻讓全場瞬間安靜下來,“你們說堤壩加固完好,爲何基石一捏就碎?說糧倉充盈,爲何囤裏連半粒米都沒有?”
知州和隨後趕來的李通判臉色煞白,李通判強撐着呵斥:“你……你血口噴人!不過是塊破磚、一個空袋子,怎能當證據?”
“證據?”葉玖轉向縮在災民後的周老漢,“周老漢,把你之前看見的再說一遍。”
周老漢往前站了站,指着李通判的鼻子,“我親眼看見你派的人鑿堤壩!還聽見你們說,趁着連續下雨的天,讓村民們誤以爲是雨太大,洪水淹的村子,等村子被淹完,就把朝廷的賑災款分了!”
這話像顆炸雷,災民們瞬間炸開了鍋,紛紛喊着要討公道。
知州見勢不妙,悄悄摸向腰間的令牌想調兵,卻被葉玖一把按住手腕——葉玖袖口的“京都察院”令牌再次亮出,冷聲道:“兩位大人,勾結貪腐、草菅人命,還想調兵鎮壓?今日這事,我會親筆寫進奏折,呈給陛下!”
李通判腿一軟,“撲通”跪在地上,嘴裏不停喊着“饒命”。
知州還想掙扎,卻被憤怒的災民圍了起來。
葉玖看着眼前混亂的現象,心裏卻沒半分輕鬆——他知道,這蓮村的水患只是冰山一角,要徹查清楚,還災民一個公道,往後要走的路,還長着呢。
葉玖當即下令把知州和通判捉起來關進牢裏,並讓錦衣衛梁州帶着官兵到城外的私庫去運糧食,這裏的災民迫切需要開倉賑糧。
第二天晨霧還沒散透,青州壩堤上已響起鐵鍬撞土的悶響聲。錦衣衛們沒穿常服,玄色勁裝外罩了粗布短褂,袖口挽得老高,露出結實的小臂。
左邊那個叫沈青的,正幫老周頭把夯石抬上缺口,見老人腿有些打顫,幹脆接過木柄獨自發力,夯石落下時濺起的泥點濺了滿褲腳也不在意。
“官爺,歇口氣吧!”有百姓遞來粗陶水碗,另一名錦衣衛陸恒接過,卻先轉遞給了旁邊砌土的孩童,自己只拿袖子擦了擦汗。
陸恒瞥見堤下有處土坡鬆動,立刻沖着衆人喊了聲“先退半步”,隨即跳下去用草繩捆住鬆動的土塊,動作利落得讓原本有些拘謹的百姓漸漸鬆了勁,有人開始主動喊着號子,將散亂的沙袋遞向缺口。
葉玖站在堤岸高處看着,梁州正給他匯報情況。
晨光裏,玄色的身影與灰布衣衫混在一起,鐵鍬起落的節奏越來越齊,原本猙獰的壩堤缺口,正被一雙雙手慢慢填實。
“大人,這案情刻不容緩,您看,咱們是先把幾名共犯押送回京都城?”梁州一邊說一邊看着葉玖的神色。
梁州見葉玖沒有說話,便接着說道,“沈青和陸恒他們會在這裏和百姓們一起努力修復河堤。”
“一刻鍾之後動身啓程回京都城。”葉玖沉聲說道。
“是,大人。”梁州回應。
緊接着便聽見葉玖說了一句,“動身之前,做好劫囚車的防範。”
梁州愣了一下,接着便神色凝重地,去安排好相關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