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萊垂眸思忖,“過年爸跟我提過一嘴,縣城有個爛尾樓要重新競標,他想去試試。”
付雪應道:“他想是想,本錢都沒得,空了吹。”
焦萊本就空泛的眼神在付雪話音落下後,愈發空洞。
焦萊爺爺是壟斷了渝郴殯葬業的巨富,條件相當雄厚。
古板思想,老爺子重男輕女,連帶着焦萬開這個長子都不受待見,更喜歡生了兒子的二叔,有意把家裏的生意交給老二。
但焦萬開可不是逆來順受,見得了妻女受委屈的主,白手起家,不覬覦老爺子的財產,也不眼紅弟弟得到的偏愛,打拼了半輩子,身家也有幾個億。
有點井水不犯河水的意思。
焦萬開沒破產前,家裏還能維持基本的表面和諧,可三年前,焦萬開破產,不知道看在淺薄的血緣上真心,還是怕外面說閒話,老爺子借了三百萬給兒子還債。
焦萊眨巴眼睛,長睫斂走了凝固的負面情緒,“讓我爸再等等,啓動資金我來想辦法,媽,你們再忍忍。”
情緒的海綿吸飽了水,再盛不住一絲胸腔泛起的哽咽。
她是焦萬開和付雪的獨生女,從小就被當成掌心寶,沒離開過父母這麼長的時間,高中知道她想考京州美院,焦萬開就趕在限購前,給她在學校附近買了套公寓,以便夫妻倆隨時去看她方便。
這幾年她盡可能的彌補,她的所有收入,只留下必要的生活開銷,一分不留全部打回家裏。
早上九點的早餐,一家三口圍着一張折疊的木質小餐桌,吃着焦萬開做好的五菜一湯,焦萬開嘴上陰陽怪氣,手上不停給焦萊夾着菜。
“幺兒,你這次回來是玩幾天還是不走了?”
飯桌上,付雪小心試探,唯恐觸及到女兒心裏的敏感地帶。
“嘖--”
焦萊還沒說話,焦萬開先發出不滿,“玩還是走,妹妹自己有數,你不要問她。”
付雪望着老公,提氣想說什麼,最後吐氣埋頭吃飯。
焦萊胸口像沾上硫酸,四肢百骸一陣刺痛,“爸,臨湖那個爛尾樓項目,你是準備自己做還是跟人合夥?”
聽女兒這麼問,焦萬開愣了一瞬,“嗐,我就是隨口一說過過嘴癮,老都老了,懶得再折騰。”
爸爸滿不在乎的語氣和神色,焦萊聽得特別不是滋味,她何嚐不知爸爸是在寬她的心,怕她自己責怪自己。
可...如何不怪呢?
焦萬開年輕時候是個木匠,一手創辦的家具品牌是渝郴最具影響力的民營企業之一,破產前,他手握一家裝修公司,兩家工廠,原以爲是苦盡甘來,撫平年少的傷痛,卻因爲焦萊的原因,成了中年落魄的陰影。
焦萊愧對爸爸,也清楚爸爸的抱負,倔強的小老頭一直憋着一口氣想要東山再起。
“爸...”
焦萊想告訴爸爸,如果想要就去做,啓動資金她來想辦法,可將將叫了一聲,一陣拍門聲打斷了她。
是那種急促帶着怒意的拍打,一家三口相視一眼,焦萬開率先回神,安撫了妻女一句,起身去開門。
“老餘,你怎麼來了,快進來坐。”
餘祥志,焦萬開的好友,也是生意夥伴,焦萬開出事那年,是他出手相助,在焦萊回來前,讓孤身一人的付雪沒有走投無路。
客廳的母女倆被到頂的鞋櫃擋住視線,焦萬開這麼說,雙雙鬆了口氣。
付雪眼底的震動相較焦萊更加明顯,只要不是來要債的就行,女兒難得回來一次,她不想讓女兒面對一些場面。
母女倆跟着起身去門口相迎,一句不留情面的話語卻令兩人腳步猛頓。
“老焦,我今天來就一件事,先前借你的六百萬你明後天找時間給我。”
沒有鋪墊,單刀直入。
焦萬開咧起的唇角瞬間僵住,下意識朝後看了眼,他攬住好兄弟的肩膀示意他去外面說。
餘祥志一把擋掉焦萬開伸過來的手,“你家就你跟付雪兩個,你的那些債務付雪也都清楚,有什麼就在這兒說”
焦萬開眼帶急色,“老餘,錢的事我們...”
“餘叔叔。”焦萊勾起一抹勉強的笑意繞過鞋櫃出來打招呼,“您剛才說的六百萬是怎麼回事?”
餘祥志許是沒想到久不露面的焦萊會在家,有刹那的意外,“焦萊啊,你爸爸之前出事,我借了他六百萬,最近我手頭比較緊。”
沒說完的話大家心知肚明。
焦萊皺着眉看向臉色變得鐵青的爸爸,“爸,你不是說家裏的賬除了爺爺那兒,只剩不到兩百萬了嗎?”
焦萬開有口難言,話到嘴邊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看了眼女兒身後的妻子,無能爲力的頹敗肆無忌憚侵襲着他。
“幺兒,爸爸的事讓爸爸自己解決,你跟媽媽...”
“怎麼會是爸爸自己的事!”焦萊猜到了什麼,高聲打斷了試圖遮掩的媽媽,“你們是不是沒跟我說實話?”
付雪欲言又止,視線閃躲,不太敢跟女兒對視。
見狀,焦萊心裏了然。
“什麼不到兩百萬,你爸現在還欠着將近四千萬的賬,其中有一部分還是高利貸。”餘祥志瞧着一家三口你瞞我瞞的,索性趁着焦萊在,把話說破,“焦萊,餘叔叔不拿你當小孩,一家人嘛,出了事大家一起承擔,總不能你一個人在雲臨吃香喝辣,讓你爸媽在老家東躲西藏的,你說對不對?”
不輕不重的語調,落到焦萊耳朵裏卻是振聾發聵的質問。
焦萬開原本還唯唯諾諾,看見女兒眨眼失掉血色的小臉,他有些怒了,“餘祥志,你的錢我會想辦法給你,我焦萬開做生意這麼久是個什麼口碑你是清楚的,欠你錢的是我,你別在我女兒面前胡說八道!”
不是欠錢的是大爺,實際上,焦萬開出事前的人品,任誰見了都會誇獎一句,以前焦萊總是開玩笑說,她爸能攢這麼多身價,完全是用人品換的。
他就是見不得女兒這副愧疚到死的樣子,他心疼。
餘祥志沒怒,知道這老夥計是個老婆女兒奴,心平氣和說:“老焦,你知道我的,這三年來我從來沒問過你一句關於錢的事,如果不是萬不得已,我今天也不會上門,我知道你想保護焦萊,但她都二十七快二十八的人了,你還拿她小孩子瞞着她,今天是我來,萬一哪天你被高利貸逼得跳了樓,你是帶她一起走,還是讓她後悔到自我了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