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床的王桂香也早就醒了，一直沒敢出聲，就怕吵醒了寶貝孫女。
此刻聽到動靜，她也撐着身子坐起來，緊張地問：“寶珠咋樣了？燒不燒？要不再讓醫生給瞧瞧？”
“媽，您看她這樣，比我還精神呢。”林秀麗抱着女兒坐起來，笑着給婆婆看，“醫生都說了，沒事了，就是可能受了點驚嚇，養養就好。”
王桂香湊過去，摸了摸餘寶珠的小額頭，又摸摸自己的，確實不發燒。
小孫女還沖着她咧嘴笑，小手小腳揮舞得特別有勁。
“阿彌陀佛，老天保佑！”王桂香念叨一句，整個人都鬆弛下來。
餘衛國翻身下床，穿上衣服，利落地說：“既然寶珠沒事，咱們也別急着回去，在縣城再待一天，我帶你們去國營飯店搓一頓，好好去去晦氣！”
一聽要去國營飯店，王桂香的臉立馬拉了下來，擺手跟搖撥浪鼓似的：“不去不去！那地方多貴啊，吃一頓得花多少錢？咱們在招待所啃兩個窩頭就行了，省下錢給寶珠買麥乳精喝。”
在老一輩的觀念裏，麥乳精是最好的營養品了。
在王桂香看來，下館子，那都是城裏幹部才有的待遇，他們這些泥腿子，花那個冤枉錢是作孽。
“媽，錢的事您別管。”餘衛國態度堅決，“寶珠遭了這麼一回罪，咱們當大人的，吃頓好的沖沖喜氣，也讓她跟着沾沾光。錢是我掙的，就得花在你們身上。”
自從當年不讓考大學後，他這個全公社第一名，就沒能上成大學，餘衛國心裏就憋着一股勁。
別人都以爲他在村裏刨地，認命了，只有他自己知道，這幾年他靠着靈活的腦子和膽量，在黑市裏倒騰東西，早就不缺錢了。
只是這事不能聲張，在村裏還得裝作普通莊稼漢。
林秀麗也抱着孩子勸：“是啊媽，衛國說得對，咱們就去吃一頓，高高興興的，寶珠也能好得更快。”
王桂香看着兒子不容商量的表情，又看看兒媳婦期盼的樣子，最後視線落在孫女樂呵呵的小臉上，心裏的防線一點點瓦解。
她這輩子節省慣了，可爲了孫女……
“那……那就去？”她試探着問，還是有點不踏實。
“就這麼定了！”餘衛國一錘定音，“趕緊收拾收拾。”
王桂香心裏嘀咕，這老三，花錢也太大手大腳了，以後怎麼有錢養自己的小珠珠啊。
林秀麗卻是滿心甜蜜，自家男人有擔當，護着老婆孩子，還孝順媽，她這輩子嫁對了人。
餘寶珠可不管大人們在想什麼，她被媽媽抱着，眼前的一切都新奇得很。
她揮舞着小拳頭，嘴裏發出“啊嗚啊嗚”的聲音，像是在爲爸爸的決定加油鼓勁。
上午十點，國營飯店裏人還不多。
穿着白褂子的服務員正靠在櫃台後頭打瞌睡，看到餘衛國他們進來，懶洋洋地抬了抬眼皮，沒好氣地問：“吃什麼？”
那態度，好像別人欠了她幾百塊錢。
王桂香被這陣仗嚇得一縮脖子，拽了拽餘衛國的衣角，小聲說：“要不，咱們還是要三個肉包子就行了？”
餘衛國像是沒聽見，徑直走到一張空桌邊，拉開椅子讓林秀麗抱着孩子坐下，又扶着王桂香坐好。
他自己這才坐下，對着那服務員朗聲開口：“同志，來一份紅燒肉，一份溜肉段，再來一個木須肉，一個白菜豆腐湯，米飯，先上三碗，不夠再加。”
他聲音不大，但在安靜的飯店裏，每個字都清清楚楚。
服務員愣住了，瞌睡醒了一半。
她上下打量着這一家子，兩個大人穿着打補丁的衣服，一看就是鄉下來的，那個老太太更是局促不安，可這男人點菜的架勢，比縣革委會的主任還闊氣。
這年頭，普通工人一個月工資也就三十來塊，誰家下館子敢這麼點？別說三菜一湯，就是點一個肉菜，都得是過年過節才有的奢侈。
鄰桌一個穿着幹部服的中年男人，桌上只擺了一碗陽春面，聽到餘衛國的點菜聲，夾面條的動作都停了，扭過頭來，滿臉的不可思議。
王桂香已經急得快從椅子上跳起來了，壓着嗓子，聲音都在發顫：“衛國！你瘋了！點這麼多肉，這得多少錢啊！吃不完多浪費！快……快去跟人說不要了！”
“媽，坐好。”餘衛國按住她的肩膀，語氣沉穩，“說了我請客，您就只管吃。寶珠大病初愈，就得吃點好的補補。”
林秀麗也趕緊打圓場：“媽，衛國心裏有數，您別急。”
那服務員回過神，撇了撇嘴，拿起筆在單子上“刷刷”寫着，心裏大概在罵“哪裏來的土包子充大款”。
可當餘衛國從兜裏掏出一沓嶄新的“大團結”，抽出幾張拍在櫃台上。
服務員態度才有了好轉，“好嘞！您幾位稍等，菜馬上就來！”
她臉上堆起笑，轉身就朝後廚吆喝去了。
前後態度的轉變，讓王桂香看得一愣一愣的。
餘寶珠可不管這些，飯店裏飄着的香味早就把她的小饞蟲勾出來了。
她躺在媽媽懷裏，小鼻子不停地嗅着，兩只小手在空中亂抓，嘴裏“吧嗒吧嗒”地響，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你個小饞貓，不過這飯菜你可不能吃哦。”林秀麗被她逗笑，拿手帕給她擦了擦嘴角。
很快，菜就上來了。
油光鋥亮的紅燒肉，用料十足的溜肉段，還有黃綠相間的木須肉，香氣撲鼻，把王桂香的魂都快勾走了。
她這輩子也沒見過這麼多肉擺在自己面前。
“媽，吃啊。”餘衛國夾了一塊最大最肥的紅燒肉放進王桂香碗裏。
王桂香看着碗裏顫巍巍的肉塊，眼睛都紅了。
她不是饞，是心疼錢，也是感動。
兒子長大了，真的長大了，知道疼人了。
她夾起肉，沒舍得自己吃，又顫顫巍巍地想夾給林秀麗：“秀麗，你喂着寶珠辛苦，你吃。”
“媽，您吃，鍋裏還有呢。”林秀麗又把肉夾了回去，“衛國點了這麼多，咱們今天敞開了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