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3月的烏魯木齊,空氣中還帶着冬末的寒意。十歲半的劉睿婕坐在高三教室裏,望着窗外光禿禿的白楊樹。她重生已經五年了——從那個2025年平安夜的幻想,到如今真實活着的每一天。
數學老師正在黑板上講解一道復雜的函數題。劉睿婕聽得認真,雖然這些知識對她三十六歲的靈魂來說並不難,但她需要維持“天才兒童”該有的專注度。
“劉睿婕,上來解一下。”老師點名道。
她起身走向講台,拿起粉筆時,腦海裏閃過前世的畫面——那個只有高中學歷的自己,在上海公司宿舍裏對着電腦屏幕發呆,連這樣基礎的數學題解出來都費勁。
這一世,一切都不同了。
她流暢地寫下解題步驟,粉筆在黑板上發出清脆的敲擊聲。寫完最後一個等號,她轉身:“老師,我解完了。”
老師點點頭:“完全正確,思路也很清晰。”
回到座位,同桌李想小聲說:“你做題從來不用草稿紙嗎?”
“在心裏算好了。”劉睿婕輕聲說。
下課後,班主任張老師把她叫到辦公室。
“睿婕,下周全市模擬考,關系到幾個頂尖大學的保送名額。”張老師表情嚴肅,“你才十歲,真的考慮清楚了嗎?”
“考慮清楚了。”劉睿婕點頭。
她知道這次考試的重要性。中國醫科大學法醫學專業——那是全國法醫領域的最高學府,正在關注她的競賽成績和那篇發表在專業期刊上的論文。她的目標很明確:保送,而不是高考。
周末,劉睿婕沒有像往常一樣在家復習。她背着書包出了門,坐上開往城南的公交車。
她在找一個人。王詩啓,按照前世他告訴她的時間線,2000年春天,他應該隨父母來到烏魯木齊了。
前世王詩啓說過,他三歲時父母從南充老家來新疆打工,帶着他在烏魯木齊生活了二十幾年。他總說:“卷姐,我小時候在新疆長大,特別喜歡這裏的烤肉和拌面。”
這一世,她要找到他,從最開始就守護他。
城南是烏魯木齊的外來務工人員聚居區,街道兩旁是低矮的平房和小店鋪。劉睿婕一家家幼兒園找過去,終於在八一中學附屬幼兒園門口停下了腳步。
院子裏,孩子們正在老師的帶領下做遊戲。她的目光掃過每一張小臉,最後落在角落裏——
一個穿着藍色舊外套的小男孩,正蹲在地上專注地看着什麼。即使只有兩三歲,那張臉的輪廓她也認得。前世她看過五年的臉,從稚嫩到成熟,從陽光到溫柔。
“小朋友,你在看什麼?”她隔着柵欄輕聲問。
小男孩抬起頭。眼睛很大,睫毛很長,眼神怯生生的。
“螞蟻。”他小聲說。
“你叫什麼名字?”
“王詩啓。”
找到了。劉睿婕的心跳加快,她深呼吸,讓自己平靜下來。
走到幼兒園門口,她對看門的大媽說:“阿姨您好,我是王詩啓的表姐,能讓我見見他嗎?”
大媽狐疑地看着她:“你多大?”
“十歲半。”
“十歲半?”大媽笑了,“小丫頭別搗亂,快回家去。”
“他是不是1997年8月12日生的?四川南充人?爸爸叫王君,媽媽叫彭夙雲?”劉睿婕一口氣說完。
大媽愣住了:“你……你怎麼知道?”
“我是他表姐。”劉睿婕重復道,“遠房親戚,剛知道他來烏魯木齊了。”
大媽猶豫了一下,還是朝院子裏喊:“王詩啓!過來一下!”
小男孩跑過來,站在柵欄裏,好奇地看着劉睿婕。
“詩啓,我是卷卷姐姐。”劉睿婕蹲下身,和他平視,“你爸爸媽媽有沒有提起過我?”
王詩啓搖搖頭。
劉睿婕從書包裏拿出一盒彩色鉛筆——這是她特意準備的:“給,見面禮。”
王詩啓看看鉛筆,又看看大媽。大媽點點頭,他才小心地接過去。
“喜歡嗎?”
“喜歡。”王詩啓小聲說,“謝謝姐姐。”
“在這裏開心嗎?”
“嗯。”王詩啓點點頭,“有好多小朋友。”
從那天起,劉睿婕每天放學都來幼兒園。有時候帶零食,有時候帶繪本,有時候只是陪王詩啓在院子裏玩一會兒。
一周後,她見到了王詩啓的母親彭夙雲。
那是個非常年輕的女人,皮膚白皙細膩,保養得很好,完全不像三歲孩子的媽媽。劉睿婕知道,彭夙雲很年輕的時候就生了王詩啓,現在也才二十多歲,在本市一家理發店工作。
“你是……”彭夙雲疑惑地看着她。
“阿姨您好,我叫劉睿婕。”她禮貌地說,“我是詩啓的遠房表姐。”
“表姐?”彭夙雲皺眉,“我沒聽孩子爸爸說過有親戚在烏魯木齊啊……”
“可能關系有點遠。”劉睿婕早就準備好了說辭,“我外公和你公公是表兄弟。我們也是最近才知道你們來新疆了。”
彭夙雲將信將疑,但看到兒子對劉睿婕親近的樣子,也就沒再追問。
前世的記憶告訴劉睿婕:未來公公王君在建築工地做技術員,婆婆彭夙雲前期在理發店理發,後期在商場買服裝,一家三口租住在城南一處老舊的平房裏。條件很簡陋,冬天漏風,夏天悶熱。
那天晚飯時,她和父母說了這件事。
“爸爸媽媽,我想幫幫詩啓他們家。”她說,“他們住的房子條件太差了,大舅不是有套兩居室要出租嗎?能不能便宜租給他們?”
韓瀟琳和劉文斌對視一眼。
“卷卷,你怎麼認識他們的?”韓瀟琳問。
“我去幼兒園做義工時認識的。”劉睿婕說,“詩啓特別懂事,他父母也很不容易。”
劉文斌想了想:“我明天跟你大舅說說。”
大舅很快答應了。他在城南那套兩居室,原本月租八百,同意以四百租給王詩啓一家——這幾乎是半價了。
當劉睿婕把這個消息告訴彭夙雲時,對方愣住了。
“四百?兩居室?”
“是我大舅的房子,他願意照顧你們。”劉睿婕說,“而且離幼兒園更近,詩啓上學方便。”
彭夙雲眼眶紅了:“這……這怎麼好意思……”
“沒關系的阿姨。”劉睿婕說,“詩啓叫我一聲姐姐,我應該照顧他。”
搬家那天,劉睿婕帶着韓智洋去幫忙。年齡相差兩個月的倆男孩一見如故。
“詩啓弟弟!”智洋拉着王詩啓的手,“我們一起玩警察抓壞人!”
“好。”王詩啓笑了。
劉睿婕站在一旁,看着兩個小男孩在院子裏奔跑嬉戲,心裏涌起一股暖流,心想:你現在叫他弟弟,再過二十年就得叫他姐夫了。前世王詩啓是她黑暗歲月裏的光,這一世,換她來守護他的笑容。
四月中旬,全市模擬考試成績公布。劉睿婕全市第二。
消息傳出不久,中國醫科大學法醫學院的招生辦聯系了學校。
校長辦公室裏,劉睿婕見到了專程從沈陽趕來的李教授——法醫學院的資深教授。
“劉睿婕同學,我們關注你很久了。”李教授開門見山,“你的競賽成績、論文,還有對法醫學的理解,都遠超同齡人。但我們有個疑問:你才十歲,爲什麼對法醫這個職業如此執着?”
劉睿婕直視着教授的眼睛:“因爲每一條生命都值得被尊重,每一個真相都值得被揭開。法醫是司法公正的最後一道防線,是爲那些無法說話的逝者代言的人。”
“這條路很苦,要面對常人難以想象的東西。”
“我不怕苦。”劉睿婕說得很堅定,“我知道自己要面對什麼,也做好了心理準備。”
李教授看着她稚嫩卻堅定的臉龐,又問:“如果我們給你保送名額,你能適應大學生活嗎?能和比你大七八歲的同學相處嗎?”
“能。”劉睿婕回答得毫不猶豫,“學習上我有自己的方法和節奏。生活上我能照顧好自己。至於和同學的相處,我會把他們當哥哥姐姐,尊重他們,也希望能得到他們的尊重。”
最終,中國醫科大學給了她保送名額。只要她高中畢業成績達標,就直接錄取到法醫學專業。
五月,進入最後的沖刺階段。劉睿婕的學習安排得更緊了,但她依然每天抽時間去看王詩啓。
王詩啓越來越依賴她。有時候她來得晚些,他就會趴在幼兒園的窗台上張望,直到看到她的身影,眼睛才亮起來。
“姐姐,你最近好忙。”有一天他說。
“嗯,姐姐要準備很重要的考試。”
“什麼是考試?”
“就是……要努力把一件事做到最好。”劉睿婕摸摸他的頭,“等姐姐考完了,就有更多時間陪你玩了。”
“那姐姐加油。”王詩啓認真地說。
六月,高中畢業考試結束。劉睿婕各科全優,保送資格正式生效。
八月,錄取通知書寄到家裏。中國醫科大學法醫學專業,全國最好的法醫學府。
消息傳開,引起了不小的轟動。十歲半的保送生,還是法醫學這種特殊專業,多家媒體前來采訪。
劉睿婕選擇接受了新疆電視台的專訪。當記者問“爲什麼選擇法醫這個職業”時,她對着鏡頭說:
“因爲真相需要有人去尋找,正義需要有人來維護。法醫用科學爲死者說話,讓真相不被掩埋。這是我從小就想做的事。”
這段采訪在黃金時段播出後,引起了廣泛關注。甚至有幾家法制報刊轉載了她的故事。
八月十二日,王詩啓三歲生日。
劉睿婕在自家給他辦了生日派對。智洋也來了,兩個小男孩一起吹蠟燭,一起吃蛋糕。
“詩啓,生日快樂。”劉睿婕送給他一套兒童百科全書,“以後每年生日,姐姐都會陪你過。”
“真的嗎?”王詩啓眼睛亮亮的。
“真的。”
八月下旬,出發去沈陽的前一天。
父母決定和她一起遷往沈陽。這些年,大舅在全國各地的房產投資非常成功——北京、上海、深圳、成都都有房產,沈陽也不例外。他在沈陽有三套房子,一套給劉睿婕一家住,兩套出租,租金足夠他們在沈陽的開銷。
“到了沈陽,你就專心學習。”大舅說,“房子的事不用擔心,都安排好了。”
離別前夜,全家人在外公家聚會。王詩啓一家也來了,彭夙雲帶了自己做的四川泡菜。
智洋抱着劉睿婕的腿不肯鬆手:“姐姐,你不要走好不好?”
“智洋乖,姐姐要去沈陽上學。”劉睿婕蹲下身,“你不是說要當警察嗎?警察也要好好學習的。”
“那……那姐姐什麼時候回來?”
“寒假就回來。”劉睿婕看向王詩啓,“詩啓也是,要好好學習。等姐姐寒假回來,要檢查你的作業哦。”
王詩啓眼睛紅紅的:“姐姐一定要回來。”
“一定。”
第二天,烏魯木齊火車站。
站台上擠滿了送行的人。劉睿婕和家人一一告別,最後抱了抱智洋和王詩啓。
火車緩緩開動時,她透過車窗看着站台上越來越小的身影。智洋在揮手,王詩啓也在揮手,兩個小男孩的身影漸漸模糊。
她沒有哭。這是她選擇的路,她要堅定地走下去。
火車駛出烏魯木齊,駛向遠方。窗外的風景從戈壁到草原,從草原到平原。
劉睿婕翻開日記本,在最新一頁寫下:
2000年8月28日,啓程去沈陽。
中國醫科大學法醫學院,我來了。
這一世,我會成爲最好的法醫。
王詩啓,等我回來。
智洋,等我回來。
火車在鐵軌上發出有節奏的聲響,像時光的腳步,堅定地向前。
前方是沈陽,是大學,是她重生後努力爭取來的一切。
這一世,沒有遺憾,只有期待。
新的旅程,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