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向西的第七天,秦洛殺死了入冬前的第一只大型獵物。

那是一只晶化麂,體型接近小鹿,皮毛棕褐,但脖頸到背脊的毛發間嵌滿了細碎的琥珀色晶體,像披了一件破碎的琉璃鎧甲。它正在林間空地上低頭啃食一種苔蘚,苔蘚表面也泛着微弱的晶光。

秦洛潛伏在下風處的灌木叢後,已經屏息等待了二十分鍾。

北鬥臥在他身旁,同樣靜止。牧羊犬的眼睛鎖定獵物,但身體沒有任何捕獵前的顫抖或躁動,只有絕對的專注。它的傷口已經完全愈合,繃帶三天前就拆了,新生的皮毛顏色略淺,但在陽光下幾乎看不出區別。

變化在內部。

秦洛能感覺到——不是視覺或觸覺,而是一種模糊的、近乎直覺的感知。當北鬥完全靜止時,它周圍的空氣流動會變得異常平順,像有一層無形的膜包裹着它,隔絕了氣息和微小的動靜。這不是隱身,但足以讓大多數野生動物忽略它的存在。

包括這只晶化麂。

秦洛緩緩舉起改造過的短弩。弩身是用圜丘裏找到的硬木和青銅片組合而成,弓弦是幾股細麻繩擰成,箭頭則是打磨過的燧石片,用魚膠粘在箭杆上。簡陋,但十五米內足以致命。

他瞄準麂的頸側,心髒上方。指節扣緊扳機。

就在這時,北鬥的耳朵突然向後轉動了十五度。

不是對獵物的反應。是其他方向。

秦洛的手指僵住。他保持瞄準姿勢,用餘光掃向北鬥耳朵指示的方向——左側,約三十米外,一片茂密的晶化蕨叢。

有東西。

麂似乎也察覺到了,抬起頭,耳朵抖動,鼻孔擴張。

秦洛做了決定。

他扣下扳機。

弓弦輕響,石箭離弦。幾乎同時,麂猛然躍起——但慢了半分之一秒。箭鏃沒入頸側,偏了兩寸,沒擊中要害。麂發出一聲尖銳的嘶叫,帶着箭矢瘋狂逃竄。

秦洛沒追。他快速裝填第二支箭,轉身,弩口指向那片蕨叢。

北鬥已經站起來,身體低伏,喉嚨裏發出警告性的低吼。不再是之前那種試探性的嗚咽,而是明確的、充滿威脅的聲音。

蕨叢晃動。

兩個人走了出來。

不,三個人。第三個在更後方,隱在樹幹後,只露出半邊身子和一支粗制濫造的長矛矛尖。

走出來的是兩個男人。年紀都在三十上下,衣衫襤褸但厚實,臉上蒙着用破布縫制的面罩,只露出眼睛。兩人手裏都拿着武器:一個握着前端綁着鋸齒鐵片的木矛,另一個提着一把砍刀,刀身布滿缺口,但刃口磨得發亮。

拾荒客。秦洛立刻判斷出來。不是有組織的定居者,也不是完全野化的流民,而是在廢墟間遊蕩、以搜尋遺留物資和狩獵爲生的零散幸存者。

雙方在二十米距離對峙。

秦洛的弩保持平舉,箭頭指向爲首那個持矛者。北鬥站在他側前方半步,低吼持續,背毛微微炸起。

持矛者先開口,聲音沙啞:“獵物跑了。”

“你們嚇跑的。”秦洛說,聲音平穩。

另一個提砍刀的笑了,笑聲幹澀:“林子又不是你家的。”

“現在是我先來的。”秦洛的弩口微微調整,瞄準持矛者的胸口,“退開。”

氣氛繃緊。

持矛者沒動。他的眼睛在面罩上方閃爍,打量着秦洛的裝備:改造弩,腰間的斷劍,背上的地質錘,還有那條明顯異常的狗。最後目光停在秦洛的臉上,停留了幾秒。

“一個人?”持矛者問。

秦洛沒回答。

“狗不錯。”持矛者繼續說,語氣緩和了些,“晶化程度不高,眼神還清明,是好種。”

這話讓秦洛稍微放鬆了警惕——能看出北鬥變異程度的人,至少是有經驗的觀察者。

“你們想幹什麼?”秦洛問,弩口放低了一寸。

“交易。”持矛者說,“或者合作。剛才那只麂受傷了,跑不遠。我們可以幫你追,分肉。或者……”他頓了頓,“用別的東西換你箭上那塊燧石箭頭。我們缺鋒利的東西。”

秦洛快速評估。三個人,武器粗陋但實用。距離太近,如果沖突,自己不一定能全身而退。北鬥可以對付一個,但可能會受傷。

“怎麼分?”他問。

“找到獵物,對半分。”持矛者說,“我們帶路,你補最後一箭。”

“帶路?”

持矛者指了指地面。秦洛順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麂逃跑的路徑上,草葉間有零星的血跡,血滴在晶化草葉上呈暗紅色。

但持矛者指的不是血跡,而是血跡旁邊。

那裏有幾片被碰掉的苔蘚,苔蘚背面粘着一些極細微的、發光的粉末——晶化麂皮毛上脫落的晶體碎屑。在昏暗林間,這些粉末發出微弱的琥珀色熒光,像一條斷續的熒光小徑。

秦洛自己絕對看不到這個。

他看向北鬥。牧羊犬已經停止低吼,正低頭嗅着那些粉末,然後抬頭看秦洛,尾巴輕輕擺動了一下——安全,可跟進。

“帶路。”秦洛說,但弩沒有放下,“我在你們後面五米。”

持矛者點頭,轉身對同伴做了個手勢。三人小隊開始沿熒光小徑前進,秦洛和北鬥跟在後面,保持距離。

追蹤持續了大約一公裏。麂的傷勢顯然影響了速度,血跡越來越密集,熒光粉末也更多。最終,他們在一處岩石裂縫前找到了它。

麂倒在裂縫入口處,側臥,腹部劇烈起伏,箭杆隨着呼吸顫抖。它還活着,但失血過多,已經站不起來了。看到人類靠近,它發出虛弱的哀鳴,掙扎着想往裂縫深處爬。

持矛者停下,回頭看秦洛,眼神示意:你的獵物,你解決。

秦洛走上前,舉起弩,瞄準麂的額頭。燧石箭頭在昏暗光線下泛着冷光。

他扣動扳機。

箭矢貫穿顱骨,麂的身體抽搐一下,不動了。

寂靜重新籠罩林間。

持矛者走上前,蹲下身檢查獵物。“晶化程度中等,主要在外皮和骨骼表面,內髒應該還能吃。”他用刀劃開麂的腹部,手法熟練,“晶體集中在脊背和角上,可以撬下來當裝飾或者換東西。”

秦洛看着他們工作。三人分工明確:持矛者負責解剖,提砍刀的負責警戒,第三個一直隱在後方的人終於完全現身——是個年輕女人,同樣蒙面,手裏拿着幾個粗麻布袋和繩子,準備打包。

“你們常在這一帶活動?”秦洛問,收起弩,但手按在腰間斷劍上。

“夏秋在西邊丘陵,冬天往南遷。”持矛者頭也不抬,手裏刀鋒精準地分離皮肉,“這一帶晶化獸多,但危險不大。北邊不行,復興會的巡邏隊越來越頻繁,見到拾荒客就驅趕,有時候直接開槍。”

復興會。秦洛記住了這個名字。

“南邊呢?”

“南邊有‘自然之子’。”這次是那個年輕女人回答,聲音清脆,“他們避世,不歡迎外人,但只要你不動他們的聖地,他們也不主動攻擊。比復興會好相處。”

秦洛點點頭,沒再問。他觀察着三人的裝備——除了武器,他們背包的材質各異,明顯是東拼西湊的;水壺是塑料的,有裂縫,用樹脂修補過;鞋子五花八門,一個穿着軍靴,一個穿着運動鞋,女人則用獸皮和繩子自己捆了一雙。

典型的拾荒客配置。沒有固定據點,物資全靠搜刮和交換。

持矛者將麂分解完畢:肉分成大致相等的兩份,用大樹葉包裹;皮完整剝下,卷起;內髒除了心和肝,其他都丟棄;頭骨和角單獨放着,上面的晶體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肉你一半我們一半。”持矛者說,“皮給你,我們處理起來麻煩。頭和角我們要,上面的晶體能換鹽。”

很公平的分法。皮確實需要專門處理才能用,秦洛現在沒那個條件。而鹽是硬通貨。

“可以。”秦洛說,“但我想要情報。”

持矛者抬頭看他:“什麼情報?”

“復興會和自然之子,具體是什麼?還有,這一帶有沒有穩定的交易點?”

持矛者和同伴交換了一下眼神。女人開口:“復興會是個組織,據說末世第二年就成立了,頭領是個前工程師還是科學家什麼的。他們占了個舊軍事基地,有發電機,有工廠,在嚐試恢復生產。但他們……”她斟酌了一下用詞,“很排外。只接受完全服從他們規則的人加入,對外人要麼征用,要麼驅逐。”

“自然之子相反。”持矛者接話,“他們覺得末世是自然對人類文明的清洗,所以要徹底回歸原始。住在深山裏,用石器,穿獸皮,崇拜地脈和古老遺跡。人數不多,但熟悉地形,很難找。”

“至於交易點……”女人想了想,“往西再走兩天,有個叫‘廢車鎮’的地方。那裏是幾個拾荒客團夥共同維持的中立區,可以以物易物,但抽成很高。或者繼續往南,自然之子的地盤邊緣偶爾有小規模集市,但需要他們信任你才能靠近。”

秦洛消化着這些信息。兩大勢力,兩種完全不同的生存哲學。而他,目前不屬於任何一邊。

“你們屬於哪邊?”他問。

“哪邊都不屬於。”持矛者笑了,笑聲裏有苦澀,“拾荒客就是遊民,今天和這群人搭夥,明天散夥。有時候和復興會做點小交易——他們有我們需要的工具和藥品,但價格黑。自然之子那邊……他們不太需要我們的東西。”

談話間,分裝完成。秦洛得到了大約十公斤肉,用大樹葉和藤蔓捆好,還有整張麂皮,雖然帶血,但完整。北鬥一直安靜地坐在旁邊,但眼睛始終盯着那堆從麂角上撬下來的晶體。

持矛者注意到了。他撿起一塊較大的、形狀完整的琥珀色晶體,對着光看了看,然後扔給秦洛。

“給你的狗玩玩。”他說,“這種純淨度的晶核不多見,有些地方當護身符用。”

秦洛接住。晶體約拇指指甲大小,六棱柱狀,內部有細微的流體包裹物,在光線下折射出溫暖的光暈。觸感溫潤,不像大多數晶體那樣冰冷。

北鬥湊過來,嗅了嗅晶體,然後抬頭看秦洛,眼神裏有明顯的興趣。

“它能用這個?”持矛者好奇地問。

“不知道。”秦洛實話實說,“但它對地脈能量有反應。”

“地脈……”持矛者若有所思,“復興會就在搜集地脈相關的東西。儀器,古籍,還有這種晶核。他們好像在研究怎麼利用地脈能量。”

又是一個關鍵信息。秦洛將晶核收進口袋,和那顆乳白珠子放在一起。

交易完成,該分道揚鑣了。但持矛者在離開前又轉過身。

“還有件事。”他說,“如果你要繼續往西,小心‘風季’快到了。今年異常氣象特別多,北邊已經傳出來幾次小規模蝕骨風了。廢車鎮的人都在囤物資,準備躲起來。”

風季。秦洛記得蘇瑾的論文裏提到過——地脈能量周期性波動的峰值期,往往伴隨極端天氣和蝕骨風頻發。通常發生在深秋到初冬。

時間不多了。

“多謝。”秦洛點頭。

三人小隊背着他們的那份肉和晶核,迅速消失在林間。秦洛等他們的身影完全不見,才放鬆下來,長出一口氣。

北鬥走到他身邊,用鼻子碰了碰裝着肉的包裹,然後抬頭看他,尾巴搖擺。

“餓了嗎?”秦洛蹲下身,解開包裹,切下一小塊生肝遞給北鬥。牧羊犬小心地叼住,走到一旁慢慢吃。

秦洛自己也切了一小條肉,生吃。味道腥,但富含能量。他一邊咀嚼,一邊整理剛才獲得的信息:

兩個主要勢力:復興會(技術恢復派,排外),自然之子(原始回歸派,避世)。

一個交易點:廢車鎮(中立,但抽成高)。

一個緊迫威脅:風季將至。

以及復興會對地脈能量的興趣——這可能意味着他們也在尋找節點,或者已經在利用節點。

秦洛看向西方。廢車鎮在那邊,但去不去還需要考慮。他更在意的是復興會的動向——如果他們在搜集地脈物品,那麼圜丘這樣的節點會不會成爲目標?

還有自然之子。他們對遺跡的崇拜,是否意味着他們掌握着關於節點的古老知識?

問題很多,答案很少。

他吃完肉,將剩下的重新包好,麂皮卷起來捆在背包上。北鬥也吃完了,正在舔爪子,眼睛裏的藍光在樹蔭下清晰可見。

秦洛掏出那顆琥珀色晶核,放在掌心。北鬥立刻湊過來,但這次不只是嗅聞——它伸出舌頭,舔了一下晶核。

晶核表面的光澤似乎亮了一瞬。

北鬥退回,坐下,眼神滿足,像喝了溫水。

秦洛收起晶核。他決定先回圜丘。肉需要熏制保存,皮需要初步處理,更重要的是,他需要根據新情報重新評估計劃。

風季要來了。他必須在蝕骨風大規模爆發前,加固據點,儲備足夠物資,並且決定下一步是留在圜丘過冬,還是冒險前往廢車鎮或其他地方。

他起身,背起沉重的背包。北鬥立刻跟上,走在他身側。

夕陽開始西斜,林間光線變得柔和。歸途比來時感覺短——也許是因爲有了收獲,也許是因爲心裏的地圖又擴展了一小塊。

秦洛的手伸進口袋,手指觸摸着那顆乳白珠子和琥珀晶核。

一個來自古代節點,一個來自變異生物。

都和地脈有關。

而北鬥,走在他身邊,呼吸平穩,腳步輕快,皮毛在夕陽下泛着健康的光澤。

這條狗正在變成某種……別的東西。某種能在這個新時代生存甚至繁盛的東西。

秦洛不知道這是好是壞。

但他知道,無論好壞,他都會和北鬥一起面對。

就像這七年裏的每一天一樣。

他們走出樹林,前方是開闊的丘陵地帶。遠處,圜丘所在的山脊輪廓在暮色中清晰可見。

北鬥突然停下,抬頭,對着天空發出一聲悠長的、清亮的吠叫。

不是警告,不是示威。

更像是一種宣告。

秦洛抬頭望去。

天空盡頭,雲層染上紫紅色。

不是紫霞,只是普通的晚霞。

但秦洛知道,真正的紫霞,不會太遠了。

風季要來了。

時間,真的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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