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個。”
沙啞的聲音還在冰冷的空氣中尚未完全散去,黑暗深處,回應他的卻不是預想中那規律的死亡腳步聲。
而是一片更深沉、更絕對的死寂。
仿佛他剛才那一聲帶着挑釁意味的低語,被無邊的黑暗徹底吞噬,連一絲回聲都未曾激起。
蝦仁站在原地,魔瞳中的灼熱戰意稍稍冷卻,轉化爲極致的警惕。他周身尚未平息的魔氣如同觸須般向四周蔓延感知,卻如同石沉大海,探不到任何異常的能量波動,也探不到那熟悉的、令人窒息的威壓。
老者沒有出現。
這反常的寂靜,比之前任何一次突如其來的攻擊更讓蝦仁感到不安。他如同繃緊的弓弦,全身肌肉處於隨時可以爆發的狀態,猩紅的瞳孔緩緩掃視着周圍每一寸似乎亙古不變的黑暗。
一刻鍾,兩刻鍾…
時間在死寂中流淌,只有他自身魔氣運轉的微弱嗡鳴,以及遠處那些低級魔物因爲三頭魔犬死亡而躁動不安、卻又不敢靠近的窸窣聲響。
那種感覺,就像是暴風雨來臨前,令人窒息的平靜。
突然!
毫無征兆地,蝦仁左側百丈外,一片看似空無一物的黑暗區域,空間如同水波般微微扭曲了一下!
下一瞬,一道灰影快得超越了視覺捕捉的極限,如同鬼魅般憑空出現,直撲蝦仁後心!
那並非能量攻擊,也不是物理撲殺,而更像是一道…純粹的陰影!一道凝聚了極致殺意和死寂氣息的陰影!它所過之處,連彌漫的陰煞魔氣都仿佛被其同化、吞噬,成爲它的一部分!
快!詭!狠!
這一擊的角度、時機、方式,與老者之前的任何一次教導都截然不同!充滿了陰險和毒辣,是純粹的、毫不掩飾的暗殺之術!
蝦仁的魔血在攻擊及體的前千分之一刹那才瘋狂預警!他甚至來不及完全轉身!
生死關頭,數月來錘煉出的戰鬥本能接管了身體!
他腰肢以一種近乎折斷的角度猛地一扭,同時右腿如同鋼鞭般向後狠狠掃出,並非格擋,而是攻敵所必救,試圖逼退來襲者!
然而,那陰影竟不閃不避!
噗!
蝦仁的腿鞭如同掃過一片虛無,徑直穿透了陰影!但那陰影凝實的攻擊也同時觸及了他的後背!
嗤啦!
五道深可見骨的傷口瞬間出現在他背上,皮肉翻卷,卻不是被利刃所傷,而是仿佛被某種腐蝕性的死亡氣息直接湮滅!傷口處傳來的並非單純的劇痛,還有一種詭異的、試圖凍結他魔血和神魂的冰冷!
不是老者!
蝦仁心中駭然,借着剛才一腿的力道向前急竄,同時強行運轉魔血,驅散後背傷口處那詭異的死寂腐蝕之力,劇烈的痛苦讓他額角青筋暴跳。
他猛地轉身,魔瞳死死鎖定那道偷襲者。
那灰影一擊之後,並未繼續追擊,而是如同輕煙般飄蕩在十丈之外,緩緩凝聚成形。
那是一個同樣幹瘦的人形生物,但不同於老者的骷髏之態,它更像是一具還有皮肉包裹的幹屍,皮膚是一種毫無生氣的灰敗色,緊緊貼在骨頭上。它身上穿着一件破爛的灰色短褂,同樣不知經歷了多少歲月。它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眶中是兩團不斷旋轉的灰色旋渦,看不到絲毫情緒,只有一種對生靈極致的漠然和…飢餓。
它微微歪着頭,似乎在打量蝦仁,又像是在評估獵物的價值。它抬起一只幹枯的手,指尖上還繚繞着方才抓傷蝦仁時沾染的絲絲黑氣,它竟將那黑氣湊近鼻尖(如果那還能稱之爲鼻子的話),極其輕微地嗅了嗅。
然後,那灰色旋渦般的眼睛,猛地亮了一絲。
那是一種發現了美味珍饈的、赤裸裸的貪婪!
“餓…”
一個模糊、斷續、如同砂紙摩擦的意念,直接穿透空間,鑽進蝦仁的腦海。
不是語言,更像是一種本能的嚎叫。
下一刻,灰影再次消失!
不是速度快,而是某種融入陰影、短距離穿梭的天賦能力!
蝦仁魔瞳急縮,想也不想,並指如刀,對着身前空處猛地一劃!正是老者所授的凝線之技!
嗤!
黑暗被切開,那灰影恰好從那裏鑽出,似乎沒料到獵物竟能預判它的出現,猝不及防間,胸口被黑色線芒劃過,帶起一溜灰白色的、如同腐朽粉末般的“血液”!
“嘶嘎!”
灰影發出一聲尖銳刺耳的怪叫,猛地後退,低頭看着自己胸口那道淺痕,灰色漩渦般的眼中第一次出現了類似“驚訝”和“憤怒”的情緒。
它顯然擁有不低的智慧。
蝦仁一擊得手,卻毫無喜色。因爲他感覺到,對方受傷很輕,那凝練的一擊,似乎只是勉強破開了對方的防御表皮而已。這怪物的身體強度,遠超之前的魔犬!
灰影被激怒了。它不再試圖隱匿,身體猛地膨脹了一圈,灰敗的皮膚下仿佛有無數陰影在蠕動,它張開嘴,發出一聲無聲的咆哮!
嗡!
一股詭異的力場以它爲中心驟然擴散開來!
蝦仁只覺得周身一沉,仿佛陷入了粘稠的泥沼,動作瞬間變得遲滯無比!連思維都似乎受到了幹擾,變得有些恍惚!
領域?還是天賦神通?
與此同時,灰影雙手十指猛地彈出寸許長的、如同陰影凝聚的利爪,帶着撕裂靈魂的尖嘯,化作漫天灰色的死亡爪影,鋪天蓋地地向蝦仁籠罩而來!每一道爪影都鎖定了他的要害,封死了他所有閃避的空間!
壓力!比面對老者時更具死亡威脅的壓力!
蝦仁咆哮,魔血瘋狂燃燒,強行對抗那詭異的遲滯力場,雙瞳之中猩紅光芒爆射,老者錘煉出的殺戮本能和戰鬥意識提升到極致!
他不再試圖完全看清每一道爪影,而是將感知凝聚到極點,去尋找那漫天攻擊中,因能量流轉和力量分布而產生的、最細微的“隙”!
找到了!
在那爪影風暴即將臨體的刹那,他身體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頻率高速振動起來,如同狂風暴雨中逆流而上的遊魚,每每在間不容發之際,以毫厘之差避開致命的爪鋒!同時,他的雙手十指如同穿花蝴蝶般點出,一道道凝練的黑色線芒精準地刺入一道道爪影力量銜接最薄弱、或者能量運行稍顯晦澀的“節點”!
嗤嗤嗤嗤!
密集如雨打芭蕉的輕響爆開!
漫天爪影竟被他這精準到極致、也大膽到極致的點刺,硬生生撕開了一道縫隙!
蝦仁身影如同鬼魅,從那縫隙中一穿而過!雙指並攏,凝聚全身之力,直刺灰影那不斷旋轉的灰色旋渦眼眸!
攻其必救!以攻代守!
那灰影顯然沒料到自己的絕殺之局竟被如此破解,面對蝦仁這搏命般的一指,它發出一聲急促的尖嘯,雙爪回防,交叉格擋在眼前!
噗!
蝦仁的指尖重重點在它交叉的爪臂上!
凝練的魔氣與灰影的死亡之力瘋狂對沖、湮滅!
轟!
一圈黑灰色的能量沖擊波驟然炸開!
蝦仁悶哼一聲,倒飛出去,嘴角溢出一縷黑血,指尖傳來骨裂般的劇痛。
那灰影也被震得踉蹌後退數步,格擋的雙臂上出現了細密的裂紋,灰色漩渦般的眼中閃過一絲驚怒和一絲…難以置信。
它站穩身形,看了看自己手臂上的裂紋,又看了看遠處雖然狼狽卻戰意愈發凶戾的蝦仁,那灰色旋渦般的眼中,貪婪之色稍減,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的、審慎的殺意。
它似乎意識到,眼前這個獵物,並非可以隨意吞食的點心。
灰影身體微微低伏,做出了一個更適合撲擊的姿態,周身的陰影能量再次開始凝聚、沸騰,顯然在準備更強力的攻擊。
蝦仁擦去嘴角的血跡,魔瞳之中猩紅如血,緩緩擺出了老者那殺人起手式的姿態,周身魔氣內斂,如同即將爆發的火山。
就在第二輪更殘酷的搏殺一觸即發之際——
嗒。
一聲輕微的、卻仿佛能凍結靈魂的腳步聲,突兀地在死寂的戰場邊緣響起。
那原本殺氣騰騰、準備再次撲擊的灰影,動作猛地一僵!它周沸騰的陰影能量如同被冰水澆滅,瞬間收斂得幹幹淨淨!它那灰色旋渦般的眼中,猛地爆發出極度驚恐的情緒,整個幹屍般的身軀開始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甚至下意識地蜷縮起來,仿佛想要將自己藏進陰影裏!
蝦仁也感受到了那股熟悉的、絕對死亡的威壓驟然降臨!
他猛地轉頭。
只見不遠處,那骷髏般的老者不知何時已然出現,靜靜地站在那裏,深陷的眼窩中,兩簇藍火冷漠地跳動着,正“看”着那抖成篩糠的灰影。
老者沒有任何動作,也沒有任何言語。
但那灰影卻像是遭受了世間最恐怖的酷刑,發出一連串意義不明、充滿了極致恐懼的哀鳴和求饒的意念波動,甚至不顧一切地想要向後爬去。
老者似乎對它的反應毫無興趣。
他緩緩抬起那幹枯的鳥爪般的手,對着那灰影,極其隨意地,輕輕一握。
沒有聲音,沒有光芒。
那之前還凶戾強大、逼得蝦仁險象環生的灰影,就像是一個被戳破的陰影泡泡,無聲無息地、徹底地湮滅消失在了空氣之中。
連一絲灰燼都未曾留下。
仿佛從未存在過。
做完這一切,老者那跳動着藍火的眼窩,緩緩轉向了渾身緊繃、魔瞳緊縮的蝦仁。
沙啞幹澀的聲音,如同最終宣判般,再次響起:
“廢物…沒有資格…成爲…養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