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塵的聲音不大，卻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瞬間在對峙的兩人之間激起了層層漣漪。
蘇清顏與柳煙兒的動作，不約而同地停滯了一瞬。
兩道截然不同，卻同樣銳利的目光，齊刷刷地聚焦在了這個膽敢在築基期大能交手前夕開口的煉氣期少年身上。
蘇清顏的眼中，是顯而易見的驚愕與擔憂。她不明白，在這種生死攸關的時刻，林塵爲何要主動站出來。他難道不知道，以他微末的修爲，任何一方的怒火都足以將他焚爲灰燼嗎？
而柳煙兒的反應，則更多的是一種饒有興致的玩味。她收斂了身上的灼熱氣息，鳳眸微眯，好整以暇地打量着林塵，仿佛在看一只不知天高地厚，卻又頗爲有趣的螻蟻。
“哦？你要說什麼？”柳煙兒紅唇輕啓，語氣中帶着一絲居高臨下的慵懶，“莫非是想通了，準備棄暗投明，跟姐姐我走？”
林塵沒有理會她的調侃，而是迎着兩人的目光，從靜室門口緩緩走了出來。他步伐沉穩，神情平靜，絲毫沒有身處風暴中心的自覺。
他先是朝蘇清顏微微頷首，遞過去一個“交給我”的眼神，示意她稍安勿躁。隨後，他才將目光轉向半空中的柳煙兒，不卑不亢地開口道：“柳師姐，你方才所言，句句在理。”
此言一出，蘇清顏的臉色瞬間一變，握劍的手下意識地收緊。
他這是什麼意思？難道真的被柳煙兒說動了？
柳煙兒臉上的笑意更濃了：“算你識相。說吧，你還聽出了什麼道理？”
“柳師姐說，我的體質，名爲‘道源之體’，價值連城。”林塵的聲音清晰而沉穩，在寂靜的庭院中回蕩，“師姐還說，蘇師姐的功法屬性與我未必契合，而你的純陽功法，才是我的最佳選擇。這兩點，我都承認，師姐所言極有可能爲真。”
他每說一句，蘇清顏的心便往下沉一分。她怎麼也沒想到，自己賭上一切要庇護的人，竟然會在關鍵時刻臨陣倒戈。一股難以言喻的失望與冰冷，開始在她心中蔓延。
然而，林塵接下來的話，卻讓場中的局勢，發生了微妙的逆轉。
“但是，”林塵話鋒一轉，目光陡然變得銳利起來，“柳師姐似乎忽略了最重要的一點。道源之體，既然被冠以‘道源’二字，便非尋常的靈丹妙藥，更不是可以隨意搶奪的死物。它有自己的‘意志’。”
“意志？”柳煙兒的眉頭第一次輕輕蹙起，顯然對這個說法感到有些新奇。
“不錯。”林塵迎着她的目光，語氣篤定地說道，“道源之體，講究的是一個‘共鳴’與‘自願’。若我心懷抗拒，被人強迫，體內的鴻蒙之氣便會陷入沉寂，甚至產生反噬。屆時，別說助人突破，恐怕連我自己都會根基受損。柳師姐神通廣大，想必不會願意費盡心機搶到手的，只是一個毫無用處的廢體吧？”
這一番話，半真半假，卻是林塵在絕境之中，爲自己找到的唯一生路。
他不知道道源之體是否真的有“意志”，但他賭，柳煙兒同樣不知道！
這便是他創造出的，獨屬於他自己的信息差！
他將自己從一個被爭奪的“物品”，變成了一個擁有“使用說明權”的“活寶”。想要使用我？可以，但必須按照我的規矩來！
果然，柳煙兒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她深深地看着林塵，眼神中充滿了審視與探究。
林塵的這番理論，她從未在任何典籍中見過。但聽上去，卻又似乎合情合理。畢竟，如“道源之體”這等傳說中的神物，有一些特殊的禁忌，再正常不過。
強行奪取，結果卻是一場空？這個風險，她不得不考慮。
而一旁的蘇清顏，在最初的震驚過後，瞬間明白了林塵的意圖。她冰雪聰明，立刻意識到這是林塵在爲她，也是爲他自己，爭取一線生機。
他不是要背叛，他是在破局！
一股復雜的情緒涌上心頭。她看着那個站在庭院中央，以煉氣三層的修爲，從容不迫地與築基後期的柳煙兒講着條件的少年背影，心中竟生出了一絲異樣的感覺。
“說下去。”柳煙兒終於再次開口，聲音中少了幾分戲謔，多了幾分認真。
“我的意思很簡單。”林塵見自己的話起了作用，心中大定，繼續說道，“既然兩位師姐都認爲自己才是最適合我的人選，那麼，口說無憑，不如用事實來證明。”
他頓了頓，拋出了自己的核心方案：“今日之爭，不過是意氣用事。就算柳師姐今日能勝過蘇師姐，強行將我帶走，也只會讓我心生怨懟，對你我雙方都沒有任何好處。不如，我們換一種方式。”
“什麼方式？”柳煙兒追問道。
林塵微微一笑，說出了那句讓兩個天之驕女都爲之愕然的話。
“公平競爭。”
“我，林塵，今日在此立下一個約定。”他的聲音不大，卻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力量，“從今日起，以一月爲期。在這一個月內，我依舊住在望月峰。兩位師姐，可以各自拿出你們的誠意與條件，無論是功法指點，還是天材地寶，都可以。一個月後，我會根據自身的修行進境，以及對兩位師姐的判斷，來親自選擇，究竟先與誰進行雙修合作。”
此言一出，整個聽雪閣陷入了一片死寂。
蘇清顏美眸圓睜，難以置信地看着林塵。
柳煙兒更是愣在了當場，隨即，她像是聽到了什麼天方夜譚一般，發出一陣清脆悅耳，卻又充滿了荒謬感的大笑。
“咯咯咯咯……有意思，真是有意思！一個煉氣三層的小家夥，竟然想讓我們兩個爲了你，展開一場爲期一個月的‘追求’比賽？這是我柳煙兒這輩子，聽過最狂妄，也最好笑的提議！”
笑聲中，一股恐怖的威壓再次從她體內彌漫開來，直指林塵：“小子，你是不是覺得，我不敢殺了你，再用搜魂之術，把你那所謂的‘意志’給抹除掉？”
面對這毫不掩飾的殺意，林塵的臉色微微發白，但他依舊強撐着，挺直了脊梁。
“柳師姐當然可以這麼做。”他迎着那股壓力，艱難地開口，“但搜魂之術何等霸道，稍有不慎，便會神魂俱滅。屆時，道源之體徹底失去靈性，變成一具空殼，對師姐又有什麼用處？這無異於殺雞取卵。師姐是聰明人，想必不會做這種虧本的買賣。”
“更何況……”林塵深吸一口氣，拋出了最後的籌碼，“蘇師姐能找到我，是因爲她師尊的卜算天機。柳師姐消息如此靈通，想必背後也有高人指點。我這道源之體，恐怕早已不是什麼秘密。今日師姐若是在望月峰強行出手，毀了這樁機緣，消息傳出去，不知會有多少隱藏在暗處的大能，會對師姐的赤鸞峰‘感興趣’呢？”
威脅！
這是赤裸裸的威脅！
他在暗示柳煙兒，自己這塊唐僧肉，盯着的人不止你一個！你今天敢用強的，破壞了規矩，那麼大家就都別玩了！我固然會死，但你也休想獨吞好處，甚至會引火燒身！
柳煙兒的笑聲，戛然而止。
她的鳳眸之中，第一次閃過了一絲真正的忌憚。
林塵說的沒錯，她的消息來源，確實是宗門內的一位太上長老。那位長老與她有舊，才將這個天大的秘密透露給她，並言明此事不可聲張。
若是今日之事鬧大，引得其他長老甚至宗主關注，那林塵這塊肥肉，就絕不是她一個人能吞得下的了。
這個小子……心智竟妖孽至此！
柳煙兒重新審視着林塵，眼神變得無比復雜。她發現，自己從始至終，都小看了這個雜役弟子。他弱小的修爲之下，隱藏着的，是一顆遠超常人的冷靜頭腦和狠辣手腕。
他哪裏是什麼待宰的羔羊，分明是一只懂得利用規則，挑動猛虎相爭的狐狸！
“好，好一個公平競爭。”柳煙兒沉默了許久，忽然再次笑了起來，只是這次的笑容裏，多了一絲欣賞，也多了一絲志在必得的傲然。
“你的提議，我準了！”她一字一頓地說道，“我倒要看看，你這小狐狸，究竟能玩出什麼花樣來。也正好讓某些人輸得心服口服！”
她意有所指地瞥了蘇清顏一眼。
蘇清顏從始至終沒有說話，但她的心中，早已是翻江倒海。林塵這番操作，不僅化解了她今日必敗的危局，更是將主動權，牢牢地抓回到了他們這一方。
此刻，她除了點頭，還有什麼更好的選擇呢？
“我沒意見。”蘇清顏收劍入鞘，聲音恢復了往日的清冷。
“很好！”柳煙兒撫掌一笑，深深地看了林塵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說“你成功引起了我的興趣”。
“小家夥，記住你今天的話。一個月後，我希望你能做出一個聰明的選擇。”
話音落下，她轉身躍上赤炎鸞鳥的後背，化作一道赤色流光，沒有絲毫拖泥帶水，徑直沖天而去，很快便消失在了天際。
隨着柳煙兒的離開，那股灼熱而霸道的威壓也隨之煙消雲散。
整個聽雪閣，終於恢復了往日的寧靜。
只是，庭院內一片狼藉，被摧折的寒梅翠竹，以及地面上龜裂的痕跡，都在無聲地訴說着方才的驚心動魄。
林塵緊繃的神經，在這一刻終於鬆懈下來。他只覺得後背一陣冰涼，才發現，自己的裏衣，早已被冷汗浸透。
他轉過身，正好對上了蘇清顏那雙復雜難明的清冷眼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