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馬車駛入宮城,周遭的喧囂便被遠遠地拋在了身後。車輪壓過宮道上平整的石板,幾乎聽不見任何聲音,只有車廂隨着馬匹的步伐輕微地搖晃着。顧清絡透過車窗的縫隙向外望去,朱紅的宮牆高聳入雲,將天空切割成狹長的一條。琉璃瓦在夕陽的餘暉下閃爍着冰冷的光澤,沿途的侍衛目不斜視,手按刀柄,盔甲森然,每一步都仿佛丈量過一般精準。

這裏的一切,都透着一股華美而壓抑的秩序感,仿佛一只無形的大手,扼住了所有人的呼吸。

綠竹早已嚇得不敢出聲,雙手緊緊攥着衣角,身體微微發抖。顧清絡伸出手,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無聲地給予安慰。她自己則調整着呼吸,將心跳維持在一個平穩的頻率。越是身處險境,越要保持絕對的冷靜,這是她前世在手術台上,用無數次高壓情境錘煉出的本能。

馬車不知行駛了多久,終於在一座氣勢恢宏的宮殿前停了下來。宮門之上,懸掛着一塊巨大的紫檀木匾,上面龍飛鳳舞地題着三個燙金大字:慈寧宮。

“顧大小姐,到了。”李泉那尖細的聲音在車外響起。

顧清絡整理了一下衣裙,在綠竹的攙扶下,提着藥箱走下馬車。一股濃鬱的藥味混合着焚香的氣息撲面而來,這味道厚重得幾乎化不開,沉甸甸地壓在人的心頭,讓人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陣煩悶。

宮門前,早有幾名宮女和太監垂手侍立。見到李泉和顧清絡,他們立刻躬身行禮,引着二人穿過寬闊的庭院,向正殿走去。庭院中奇花異草,假山流水,無一不精巧,但此刻在顧清絡眼中,這些美景都蒙上了一層沉沉的暮氣,了無生機。

踏入正殿,光線驟然一暗。殿內陳設奢華,紫檀木的桌椅,織金的地毯,多寶閣上擺滿了奇珍異寶。然而,殿內的氣氛卻比殿外的暮色還要凝重。十幾名身穿各色官服的太醫,或站或坐,分布在大殿兩側,一個個面色凝重,愁眉不展。

當顧清絡的身影出現在門口時,所有的目光,瞬間都聚焦在了她的身上。有好奇,有審視,有懷疑,但更多的,是毫不掩飾的輕視與敵意。

一個身着緋色官袍,須發半白,面容清癯的老者,從人群中越衆而出。他手中端着一盞茶,慢條斯理地吹了吹浮沫,用眼角的餘光瞥了顧清絡一眼,聲音不大,卻足以讓殿內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李公公,這就是你從宮外請來的‘神醫’?一個毛都還沒長齊的黃毛丫頭?”

顧清絡的目光落在那人身上,只見他官服的補子上繡着一只仙鶴,正是太醫院院使的品級。而他那張臉,不是在將軍府門前被自己當衆駁斥,顏面掃地的王太醫,又是誰?

真是冤家路窄。

李泉臉上依舊掛着那副客氣的笑容,對王太醫微微躬身:“王院使,這位顧大小姐的醫術,可是連定國將軍的毒箭傷都能妙手回春的。皇上也是愛母心切,廣納賢才,還望王院使莫要因其年幼而小覷了。”

他這話說得巧妙,既抬出了皇上,又點明了顧清絡的“戰績”,算是給了王太醫一個台階。

然而王太醫顯然不打算就此罷休。他將茶盞重重地放在一旁的幾案上,發出一聲脆響,冷哼道:“哼,軍中外傷,不過是些皮肉筋骨之事,講究的是快準狠,與我等調理髒腑,平衡陰陽的內科之道,豈可同日而語?太後娘娘鳳體金貴,豈容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在此胡鬧!”

他這番話,立刻引來了身後幾名太醫的附和。

“王院使說的是,太後娘娘的病,我等合議數日,辨證爲心脾兩虛,肝腎虧竭,已是油盡燈枯之兆,非藥石可醫,只能用名貴參茸勉力吊着一口元氣。豈是這等小輩能懂的?”

“沒錯,讓她去診脈,若是驚擾了太後,誰擔待得起這個責任?”

一時間,整個大殿都充滿了對顧清絡的質疑與排擠。他們將太後的病定性爲“不治之症”,既是爲自己的無能開脫,也是在無形中給顧清絡設下了一個無法逾越的障礙——你若治不好,是理所應當;你若敢說能治,就是在質疑我們整個太醫院的權威!

面對這撲面而來的敵意,顧清絡卻連眉梢都未曾動一下。她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裏,等他們說完。

直到殿內的聲音漸漸平息,她才抬起眼,目光清凌凌地望向王太醫,不卑不亢地開口:“王院使,各位大人,清絡年幼,醫術淺薄,自然不敢與各位杏林國手相提並論。”

她先是放低姿態,讓王太醫等人臉上的得意之色更濃了幾分。

然而,她話鋒猛然一轉,聲音也隨之清冷了幾分:“但醫者之道,在於對症下藥,而非空談理論。各位大人說太後娘娘是心脾兩虛,肝腎虧竭,那清絡想請教幾個問題。”

王太醫眉頭一皺:“什麼問題?”

“第一,太後娘娘是從何時開始發病的?最初的症狀是什麼?是發熱,是疼痛,還是昏迷?”

“第二,各位說娘娘油盡燈枯,那娘娘每日的飲食、飲水、出恭情況如何?可有詳細的記錄?”

“第三,娘娘昏迷前,可曾說過哪裏不適?是頭痛,是腹痛,還是胸悶?疼痛是持續性的,還是間歇性的?是刺痛,是脹痛,還是絞痛?”

“第四,娘娘的病體之上,可有出現紅疹、淤斑、水腫等異常體征?可曾嘔吐?嘔吐物又呈何種顏色與性狀?”

她一連串的問題,問得又快又急,每一個問題都具體到了極點,直指病症最細微的關鍵之處。這些都是現代醫學臨床問診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環節。

然而,在這群習慣了“望聞問切”,講究“陰陽五行”“君臣佐使”的太醫們聽來,卻顯得如此……粗俗和瑣碎。

王太醫被她問得一愣,隨即臉上閃過一絲惱怒。他身爲太醫院之首,何曾被一個黃毛丫頭如此當面詰問?

他身旁一位年長的太醫忍不住出聲呵斥:“大膽!太後鳳體豈容你這般探問?我等診病,只需切脈觀色,便可知曉五髒六腑之虛實,何需問這些上不得台面的污穢之事!”

顧清絡聞言,唇邊勾起一抹幾不可見的冷笑。

“這位大人的意思是,診病無需了解病症的來龍去脈,僅憑三指懸絲,便能斷人生死?”她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了整個大殿,“那敢問大人,太後娘娘的脈象究竟如何?是沉、是浮、是遲、是數?是濡、是弱、是弦、是滑?你們十幾位大人,診出來的脈象,可都一致?你們開出的方子,可都相同?若是不盡相同,那又是以誰的爲準?”

她這番話,如同一把鋒利的刀,精準地剖開了太醫院內部看似和諧,實則各執一詞、互相推諉的現狀。

果然,她話音一落,那幾位太醫的臉色瞬間變得極爲難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支吾起來。太後的脈象虛浮不定,時有時無,他們每個人診出來的結果都略有差異,開出的方子也都是在吊命的參湯基礎上,做些不痛不癢的微調,誰也不敢下猛藥,誰也不敢打包票。

顧清絡將他們的神情盡收眼底,心中已然有數。

她不再理會這些人,而是轉向一直冷眼旁觀的李泉,微微福身:“李公公,病情緊急,病人的情況瞬息萬變。清絡懇請,立刻爲太後娘娘診病,若有任何差池,所有罪責,由清絡一人承擔。”

她這句話,說得斬釘截鐵,擲地有聲。既表明了自己的決心,也斷了王太醫等人再行阻撓的後路。

李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眼中閃過一絲贊賞。他點了點頭,對王太醫道:“王院使,顧大小姐言之有理。既然人是皇上召來的,總要讓她試一試。是騾子是馬,拉出來遛遛便知。若真出了事,也怪不到太醫院的頭上,您說是不是?”

他這話,給了王太醫一個無法拒絕的台階。王太醫臉色青一陣白一陣,最終只能從鼻孔裏重重地哼了一聲,一甩袖子,算是默認了。

“帶她進去吧。”李泉對一旁的宮女吩咐道。

一名掌事的大宮女應聲上前,對顧清絡做了個“請”的手勢,聲音恭敬卻也帶着疏離:“顧大小姐,請隨奴婢來。”

顧清絡點了點頭,提着藥箱,在綠竹的陪伴下,跟着那宮女繞過一道十二扇的紫檀雕花屏風,向內殿走去。

一進入內殿,那股濃重的藥味便愈發刺鼻。

內殿的布置更是奢華到了極致,但空氣中卻彌漫着一股揮之不去的死氣。十幾名宮女太監屏息靜氣地侍立在兩側,連大氣都不敢喘。

正中央那張巨大的沉香木雕鳳床上,垂着厚重的明黃色幔帳。透過幔帳的縫隙,隱約可以看到一個瘦削的身影,靜靜地躺在錦被之下。

“太後大部分時間都在昏睡,偶爾會驚醒,口中胡亂說些胡話。”掌事宮女在旁低聲介紹道。

顧清絡走到床邊,對那宮女道:“請把幔帳拉開,再多點幾盞燈,我要仔細看看。”

宮女依言照做。

隨着幔帳被緩緩拉開,燈火被一一點上,床上的景象,終於清晰地呈現在了顧清絡的眼前。

只見皇太後雙目緊閉,面色蠟黃,嘴唇幹裂,形容枯槁,早已不復往日的雍容華貴。她的呼吸微弱而急促,胸口只有極其輕微的起伏。

顧清絡將藥箱放在床邊的矮凳上,先是伸出兩指,探了探太後頸動脈的搏動,又翻開她的眼皮,看了看瞳孔。

頸動脈搏動微弱但規律,瞳孔對光線有遲緩的反應。這說明,情況雖然危急,但生命體征尚存。

她隨即俯下身,將耳朵貼在了太後的胸口。

這個舉動,讓在場的所有宮女太監,包括跟進來的王太醫等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這成何體統!一個未出閣的女子,竟敢將耳朵貼在太後的鳳體之上!

王太醫正要出聲呵斥,卻被李泉一個眼神制止了。

顧清絡對周圍的目光恍若未聞,她的神情無比專注,仔細地聽着太後的心跳和呼吸音。心音微弱,但節律還算整齊,呼吸音則有些粗重,似乎肺部有些許感染。

檢查完這些,她又輕輕地握住太後的手腕,開始爲她診脈。她的手指搭在寸口之上,雙目微閉,神情肅穆。

王太醫見狀,臉上露出一絲冷笑。裝模作樣,他倒要看看,這丫頭能診出什麼花樣來。

然而,顧清絡診脈的時間極短,不過片刻,便鬆開了手。隨即,她做出了一個更加驚人的舉動。

她竟然掀開了蓋在太後身上的錦被一角,伸手探了進去,開始輕輕按壓太後的腹部。

“你……你做什麼!”王太醫再也忍不住,厲聲喝道。

顧清絡的手沒有停,只是頭也不抬地冷聲道:“閉嘴!病人的腹部有輕微的異常隆起,我需要確認是髒器問題,還是腹水。你再多說一句,驚擾了我的判斷,後果自負!”

她說話的語氣,帶着一種不容置喙的權威,竟讓王太醫一時語塞。

她的手指在太後的腹部從左到右,從上到下,輕柔而又有力地按壓探查。當她的手按到右上腹,也就是肝膽區域時,床上昏迷不醒的太後,眉頭忽然痛苦地蹙了一下,喉嚨裏發出一聲微弱的呻吟。

就是這裏!

顧清絡的眼中精光一閃。

她收回手,爲太後蓋好錦被,站直了身體。

整個檢查過程,不過一刻鍾的時間,但她已經獲取了足夠多的信息。

“如何?”李泉上前一步,緊張地問道。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了顧清絡的身上。

顧清絡轉過身,目光平靜地掃過衆人,最後定格在王太醫那張鐵青的臉上。

她緩緩開口,聲音清晰而堅定:

“太後娘娘的病,並非如各位所言,是油盡燈枯之症。”

“她的病根,不在心,不在脾,也不在腎。”

她頓了頓,一字一句地說道:“病灶,在肝膽。若我沒有診斷錯,太後娘娘是因膽腑內生結石,阻塞膽道,引發了急性的肝膽毒症,毒氣攻心,才會陷入昏迷。此症,中醫稱之爲‘膽脹石厥’,若不盡快取出結石,疏通膽道,不出三日,必將毒氣彌漫全身,大羅神仙也難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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