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記憶寶庫，信息梳理
芳菲殿內靜得能聽見窗外桃花瓣飄落，輕觸地面時那極其細微的簌簌聲。
素錦屏退了芷汐，言說要靜心休養，無事不得打擾。
殿門輕輕合上，隔絕了外界最後一絲聲響。她獨自立於殿中，陽光透過窗格，在地面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將她周身切割成明暗交織的碎片，一如她此刻混沌又逐漸清晰的內心。
她沒有立刻開始行動，而是先走到了殿門和內室入口處，仔細檢查了那幾處她前世依稀記得有些微鬆動、可能會發出聲響的玉磚。確認無誤後，她又走到窗邊，目光銳利地掃過外面空曠的庭院和遠處偶爾經過的、模糊的仙侍身影。
很好，暫時無人窺探。
她需要一處絕對安靜、不被打擾的空間，來進行一場唯有她自己知道的、浩大而關鍵的“梳理”。
最終，她選擇了內室最裏側，那個放置着陳舊書案和空曠書格的角落。這裏光線相對昏暗，被巨大的花梨木書架投下的陰影籠罩着，顯得格外隱蔽和安全。書架上層零星擺着的幾本《女戒》、《仙律疏議》落滿了灰塵，散發着一股陳舊的墨味和淡淡的黴味。
素錦毫不在意地屈膝，直接坐在了冰涼的地板上，背靠着那冰冷而堅實的書架木框。粗糙的木刺透過單薄的棉裙，微微硌着她的皮膚，帶來一種清醒的刺痛感。這種微不足道的不適，反而讓她更加集中精神。
她閉上雙眼，深吸了一口氣，那空氣中浮動的細微塵埃似乎都變得清晰可聞。
然後，她開始 deliberately地、近乎殘忍地，回溯那段她剛剛經歷過的、漫長而痛苦的“前世”。
這不是簡單的回憶。而是像一個最嚴苛的史官，手持冰冷的刻刀，將那些深埋在靈魂最深處、帶着血淚和恥辱的記憶碎片，一點一點，毫不留情地挖掘出來，攤開在思維的煉獄之火上，反復炙烤、審視、分析。
首先涌入的，依舊是誅仙台那毀滅一切的劇痛和夜華冰冷厭惡的眼神。這記憶如同跗骨之蛆，帶着幾乎要將她再次撕裂的狂暴力量。
素錦的身體猛地痙攣了一下，額頭瞬間滲出細密的冷汗，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留下幾個月牙形的白痕。但她強行壓制住了幾乎要脫口而出的痛哼，牙齒緊緊咬住下唇，直至嚐到一絲淡淡的鐵鏽味。
痛嗎？
痛就對了！
這痛楚是她復仇最好的燃料，是她絕不能忘卻的警鍾！
她強迫自己越過這最劇烈的痛苦，向更深處挖掘。
時間開始倒流……
她“看”到自己被押上誅仙台前，在那陰冷的天牢裏，族叔是如何痛心疾首地陳述她的“罪狀”，如何“大義滅親”地呈上那些真僞摻雜的“證據”，那副嘴臉，虛僞得令人作嘔。
她“看”到天君高坐凌霄寶殿，面無表情地聽着司法天神的陳述，那雙深邃的眼眸中掠過的是權衡利弊的冷漠，最後輕輕揮了揮手，決定了她的命運。忠烈之後？不過是一枚可以隨時舍棄、用以維持天庭顏面和“平衡”的棋子。
她“看”到樂胥娘娘——夜華那位端莊溫婉的母親，在聽聞素素（白淺）被挖眼時露出的驚怒，以及後來對她毫不掩飾的厭惡和排斥。那份維護“正統”和“兒子所愛”的立場，清晰無比。
她“看”到連宋——那位看似閒散的三殿下，在她被定罪前後，那總是帶着幾分玩世不恭笑意的眼中，曾偶爾掠過的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和……或許是看透一切的嘲諷？他從未明確站隊，但他的態度或許也代表了天宮一部分高階神邸的看法：冷眼旁觀。
她“看”到那些平日裏與她交好的仙子們，是如何在背後竊竊私語，如何迅速與她劃清界限，甚至有人爲了討好新貴（即將成爲太子妃的白淺或受寵的素素），主動添油加醋地散播她的“惡行”。
這些面孔，這些場景，一幀幀，一幕幕，清晰得可怕，帶着冰冷的惡意和背叛的腥臭，幾乎讓她窒息。
但她沒有停下。
記憶繼續向前流淌……
她“看”到自己作爲天君側妃時，那看似尊榮實則尷尬的生活。天君對她只有責任和一絲對忠烈的撫恤，並無半分男女之情。她在天妃的光環下，依舊活得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她“看”到自己是如何愚蠢地、飛蛾撲火般一次次設計靠近夜華，那些手段在後來的她看來拙劣而可笑，卻耗盡了她所有的心力和尊嚴，只換來他更深的厭棄和整個天宮暗地裏的嘲笑。
她“看”到桑籍和少辛私奔時，在天庭引起的軒然大波。天君的震怒，各路神仙的震驚和議論。她當時只是旁觀，甚至還帶着一絲隱秘的羨慕——至少，有人敢爲愛情豁出一切。但現在想來，這事件本身，就是天庭規則、父權威嚴與個人情感的一次劇烈沖突，其中暴露出的許多矛盾和人物的真實性情，都值得細細品味。
她“看”到更早的時候……自己剛被接入天庭，懵懂無知，對一切都充滿敬畏和小心翼翼的討好。那些仙官們是如何表面客氣、背後克扣她的用度；那些高階的仙子神女們是如何看似親切、實則帶着居高臨下的施舍態度與她交往……
記憶的浪潮洶涌澎湃，夾雜着無數的聲音、畫面、情緒。
素錦的臉色越來越蒼白，身體因爲精神的高度集中和情感的劇烈沖擊而微微顫抖，仿佛正在經歷一場無聲的酷刑。但她眼底的光芒，卻越來越亮，越來越冷。
她不再僅僅是沉浸於痛苦和仇恨，而是開始以一種絕對冷靜、近乎冷酷的上帝視角，去分析這些信息：
天君： 至高無上的統治者，最看重天庭顏面、規則秩序和權力平衡。情感淡漠，一切決策以利益爲先。對桑籍有期望，但亦有帝王心術的制約。對夜華，前期或也有類似考量，但後期因其身份血統和實力而傾斜。
夜華： 情感極度內斂，偏執，一旦認定某事極難改變。對白淺（素素）用情至深，可作爲攻擊其理智的突破口。其太子地位並非絕對穩固，早期亦有壓力。
桑籍： 渴望真情，厭惡束縛，有一定叛逆心理，但本質不壞，易心軟，感情用事。是極好的切入目標和利用工具。
連宋： 看似逍遙派，實則心思縝密，洞察力強，立場曖昧。或許不能成爲盟友，但需警惕，且其信息渠道可能很廣。
各宮仙娥、低階仙官： 踩低捧高，見風使舵是常態。可用小利收買，亦可利用其傳播流言。
族叔及所謂“忠烈之後”的光環： 既是束縛也是保護傘。暫時不能撕破臉，需巧妙利用這份“遺澤”博取同情和便利，同時要暗中剝離其帶來的負面影響。
天庭資源分配規則、各宮殿勢力範圍、近期即將發生的慶典、法會、甚至是某些仙神的癖好、隱私、弱點……
這些信息，如同散落一地的珍珠，而素錦正以強大的意志力和復仇的執念爲線，將它們一一串聯起來。
她猛地睜開眼，不知何時，手中多了一支劣質的、筆尖甚至有些分岔的狼毫筆和一張微微發黃的宣紙——這是書案上最不起眼的文具。
她沒有絲毫猶豫，就着從窗櫺透入的、昏暗的光線，開始在紙上飛快地書寫。
寫的卻不是文字，而是一些只有她自己能看懂的、極其簡略的符號、代號和凌亂的線條。
她記錄下關鍵的時間節點：桑籍遇少辛的大致時間、天宮近期可能舉辦的瓊花宴、哪位仙君即將閉關、何處會有靈寶出世引發關注……
她勾勒出復雜的人物關系圖譜，在不同的名字之間標注出利用、敵對、可收買、需警惕等不同的標記。
她羅列出自己短期內可能獲取資源的幾種途徑：天庭份例、狩獵歷練、立功受賞、以及……如何通過桑籍，合理又不起眼地得到更多。
筆尖在粗糙的紙面上劃過，發出沙沙的聲響，在這寂靜的殿內，仿佛毒蛇潛行吐信。
她的眼神專注而冰冷，前世的種種不堪、痛苦和背叛，此刻都化作了最精準的情報和最深沉的算計。
每寫下一筆，她對自己未來的道路就清晰一分。
每分析出一條信息，她眼底的寒冰就更厚一層，而那冰層之下燃燒的恨火，卻愈發熾烈。
不知過了多久，窗外的陽光已經偏移，殿內光影變幻。
素錦終於停下了筆。
她看着那張寫滿了秘密符號的宣紙，唇角緩緩勾起一抹冰冷而妖異的弧度。
然後，她伸出手指，指尖驀地竄起一簇極其微弱、卻異常穩定的淡藍色火焰——這是她目前微末修爲能催發出的最低等的靈火。
火焰舔舐着紙張的邊緣，迅速將其吞沒，化爲一小撮灰燼，再無痕跡。
所有的秘密，所有的計劃，此刻起，只存在於她的腦海深處，那最森嚴的堡壘之中。
她緩緩站起身，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四肢，走到窗邊。
夕陽的餘暉將天邊染成瑰麗的橘紅色，溫柔地籠罩着莊嚴聖潔的天宮庭台樓閣。
素錦迎着那夕陽，微微眯起了眼，眸光銳利如刀，仿佛已經穿透了這層溫暖祥和的假象，看到了其下涌動的暗流和即將到來的血雨腥風。
記憶的寶庫已經打開，復仇的權杖，將由她自己親手鑄就。
第一個獵物……也該進入她的視野了。
她輕輕撫摸着窗櫺上細微的劃痕，低語呢喃，聲音輕得如同嘆息，卻帶着無盡的冰冷：
“桑籍殿下……我們，很快就要‘偶遇’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