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清了蕭玦。
身着一襲玄色交領長袍,衣緣與襟邊繡有精致金色暗紋,隱顯華貴。
他生得清貴孤絕,墨發半束,眉眼似墨鋒,劍眉星目,狹長眼尾微揚,眸光沉斂如深淵,周身透着一股疏離與寒涼。
陸汀蘭呆住了,權勢滔天的蕭玦真是俊朗極了。
她原以爲賀承詡就是長得極好看的人,卻沒想到與蕭玦比起來,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前世的她聽到動靜就跑了。
直到後來蕭玦派人查抄了這白雲庵。
她才從一片混亂的流言裏驚覺。
原來那日自己在後山聽見的細微聲響,竟是當今的瑞王蕭玦。
也是因爲他,自己才有機會離開白雲庵。
只不過……
又是踏入另一條死路罷了。
而陸汀蘭的這副呆愣模樣,也被蕭玦看在眼裏。
今日的她,褪去了往日常穿的素色裙衫,身上換了件白雲庵內僧尼慣穿的粗布衣裳。
她沒騙自己。
確實是來白雲庵修行的。
“咳咳——”
他壓下喉間癢意,聲音冷澀,“做什麼?”
蕭玦周身冷冽的氣息收斂些許。
陸汀蘭斂眸,壓下心悸。
將手中溫熱的飯食和竹筒輕輕放在他身側的石上。
她輕聲說道:“這是飯食,這是水。”
陸汀蘭指了指竹筒,解釋道:“山中雪水不夠純淨,會影響你的傷口愈合。”
蕭玦瞥了一眼冒着熱氣的飯食,以及清水。
他起身,冷聲道:“不必了。今日我已大好,準備離去。”
陸汀蘭見狀,趕忙出聲阻攔蕭玦。
“你傷口極深,需要調養幾日。不然還會反復出血。”
蕭玦低頭往自己胸膛看去,原本包扎好的繃帶,不知何時又滲出血來。
他抬眼間,冷冽的寒氣又重新凝結在雙眸裏。
按理來說,以他的身體素質不應該的。
他的聲音好像來自地獄般飄渺,“你對我下藥了。”
不是疑問,而是陳述。
陸汀蘭心頭一震。
蕭玦不懂醫術,不可能察覺出來。
以他多疑的秉性,大概率是在誆自己!
陸汀蘭佯裝鎮定,小心翼翼地回答:“我沒下藥,是你傷在了血脈上,心髒左下三寸的位置,不死已是萬幸,自然沒有那麼容易愈合。”
這話半真半假。
她眼中滿是真誠。
生怕蕭玦不信,陸汀蘭揭開自己手掌的繃帶,道:“你瞧我也塗了這草藥,雖然受傷嚴重,但沒有傷在血脈,便也止住了血。”
蕭玦目光掠過她血肉模糊的掌心,沉默着。
“爲何送飯?”他再次逼問,視線鎖死她,不放過一絲動搖。
陸汀蘭在蕭玦審視的目光下,抬不起頭來。
她垂着腦袋,額前碎發拂起,盯着地面,聲音又輕又啞:“怕你餓死,還能因爲什麼?”
這麼樸素直白的話語穩穩地落在蕭玦的心上。
沒有過多修飾,是人世間最直白真誠的道理。
怕你餓死,有什麼理由?
一瞬間的恍惚,快得抓不住。
半晌,身後傳來衣料摩擦的細微聲響。
蕭玦坐了回去,默不作聲地拿起飯食。
陸汀蘭取出一個瓷瓶遞給蕭玦,道:“早上我又去挖了一些,用木槌碾成的。”
蕭玦未抬眼,也未言語。
陸汀蘭將瓷瓶放下後,緩步離開。
走到洞口時,她輕聲說道:“中午我再送些食物來。”
蕭玦拿起竹筒的動作一滯。
只是一瞬,他又毫不在意地喝起水來。
……
陸汀蘭趕回來,與小九匯合。
庵內一般的事務就是挑水,灑掃清潔等等。
待做完上午的事情後,陸汀蘭來到飯堂準備打飯。
陸汀蘭還是按照早上那般,打了兩份飯食。
“喲,這就是世俗裏那些貴人的飯量嗎?竟如此大?”
陸汀蘭聞聲望去,是善靜趾高氣揚地走了過來。
其他尼姑們都拿着飯食退避三舍。
今早打膳食的時候,善靜還在驚心昨日的事,便沒有來到齋堂。
待午間有人告訴她,陸汀蘭完好無損地站在齋堂裏。
她心中又喜又惱,便趕了過來。
善靜瞥了一眼陸汀蘭手中的飯食,道:“庵中齋飯皆有定數,一人一份,不勞不食。”
“你初來乍到,未添活計,反要多取一份,是何道理?”
陸汀蘭垂下眼眸,解釋道:“我氣血雙虛,再加上昨日初來乍到連夜幹了許多活,便食地多了些。”
善靜聽聞,不禁發出嗤笑:“連夜幹活?你幹了什麼活,一片落葉也未掃,還有臉拿兩份飯!給我拿來!”
說着,善靜就要來搶陸汀蘭手中的餐食。
小九見狀,就沖上去幫陸汀蘭。
善靜看見了,心中怒氣直升。
揚手就朝小九摑去!
陸汀蘭眼底一冷,毫不猶豫地將手中餐盤猛地向前一潑!
溫熱的飯菜混着湯汁,劈頭蓋臉砸了善靜滿臉。
哐當一聲餐盤落地。
陸汀蘭順勢踉蹌着向後跌倒,發出一聲痛楚的驚呼。
“啊——!”
善靜胡亂抹着臉,氣得渾身發抖,剛要發作。
卻見陸汀蘭已跌坐在地,淚眼婆娑。
小九想來扶陸汀蘭,卻被眼神制止。
雖是不解,但仍是聽話地站在陸汀蘭身側。
陸汀蘭指着散落一地的飯菜,聲音顫得不成樣子。
“師姐……不讓我吃便罷了,何苦糟蹋糧食!”
陸汀蘭抬起淚眼,環視周圍驚疑不定的衆人,哭音裏浸滿了委屈。
“昨日我初來乍到,了塵師太惜我趕路勞累,便讓我早些歇下。卻不想師姐見了,硬要我去清掃後山積雪落葉。”
“活也幹了,便是想多吃一點飯食,師姐也不讓。寧願糟蹋了也不讓,這又是何道理?”
衆人神色詫異地看着善靜。
陸汀蘭哭地越發淒苦大聲。
善靜臉色開始慌張,她沉下臉來,道:“你……你分明是胡說!你哪裏掃過落葉,你分明一上來就……!”
意識到脫口而出的話有些不對勁,善靜趕忙收住了嘴。
卻也晚了。
陸汀蘭帶着哭腔馬上說道:“就什麼?我不願意,師姐便步步緊逼,將我逼落山坡。大雪天裏的黑夜,就我一個人,幸虧我命大嗚嗚嗚嗚………”
陸汀蘭渾身顫抖,哭地越發無法收拾。
邊哭,她邊取下手掌的繃帶,環顧四周,道:“這滾落山坡的傷還在這呢!”
駭人的傷口裸露在空氣裏。
議論聲嗡地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