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汀蘭站在風口。
灰撲撲的粗布衣裳被風掀起,仿佛要將她整個人都拽走。
她沒有回頭,聲音輕得幾乎散在風裏:“忘了,抱歉。”
像是喃喃自語,又像是一句對自己說的安慰。
蕭玦沉默地坐在原地,沒有再開口。
陸汀蘭已快步離開。
身影迅速消失在蒼茫的暮色中。
……
第二天清早。
天邊剛泛起一層淡淡的青色,雲層還未被晨光徹底劃開。
陸汀蘭和小九這一天的任務是挑水。
善靜也和她們一起。
她眼下一片濃重的烏青,顯然一夜未眠。
在看到陸汀蘭的瞬間,她眼中怒氣升起,卻又硬生生壓了下去。
這一切,陸汀蘭全都看在眼裏。
她不發一語,將水桶拉到湖邊,俯身打水。
陸汀蘭和小九交換了一個眼神,借水面的倒影留意身後。
善靜正一步步悄無聲息地逼近。
就在她快要伸手推來的一刻。
小九突然站起,手中的木桶猛地一揮,大聲抱怨:“小姐,這水好重啊,根本拉不動!”
善靜險些被木桶撞到,剛要發作,卻見陸汀蘭也轉過身來。
陸汀蘭像是真被嚇了一跳,捂住胸口:“善靜師姐,你怎麼在我後面站着?”
善靜目光躲閃,強撐着揚起下巴:“怎麼,我不能打水?這地是你管的?”
陸汀蘭輕輕一笑:“自然誰都能打。師姐若要打,就別站人身後了,不然……”
“不然怎樣?”善靜冷笑,“我就是來打水的!”
“不然我還以爲……師姐想把我推下冰湖呢。”
陸汀蘭語氣平靜,卻讓人心中發堵。
善靜頓時心火又起。
她好似看見昨日陸汀蘭也是這副矯揉造作的模樣。
然後就當着衆人的面誣陷了她,讓自己有口難辯。
連一向照顧自己的了塵師太也出手罰了她。
陸汀蘭沒再看她氣急敗壞的模樣,拎起水桶就走。
善靜見狀也迅速打了水,快步跟上。
途經一條狹窄山道時,她故意加速硬要從陸汀蘭身邊擠過。
融雪後的路面泥濘不堪,碎石遍布。
陸汀蘭本想和小九一起擋她一下。
卻驀地瞥見不遠處山坡的樹後。
一抹玄色衣角倏地閃過。
她眸光一斂,壓下所有情緒。
下一秒,她驚呼一聲,整個人被善靜狠狠擠開。
小九立即放下水桶想去拉她,陸汀蘭卻不着痕跡地避開了她的手。
陸汀蘭腳下一滑,像是踩中某塊鬆動的石頭,整個人重心一失,重重跌坐在地。
水潑了一身,袍子下擺瞬間溼透,泥水濺了半身。
小九慌忙沖過來要扶,善靜卻搶先一步伸出手,語氣假惺惺:“小師妹,是我不小心撞到你了吧?我來扶你。”
“有勞師姐。”陸汀蘭伸出手。
可善靜猛地一甩手,自己也像沒站穩似的向前一跌!
整桶水頃刻潑向陸汀蘭,將她從頭到腳澆得溼透。
陸汀蘭下意識攥緊胸前的衣襟,冷風一吹,她全身發抖。
額間幾縷碎發被冷水浸透,溼漉漉地貼在雪白的皮膚上。
水珠沿着她清瘦的臉頰滑落。
她凍得微微發抖,原本白皙的面龐更無一絲血色,脆弱得一觸即碎。
那雙清亮的眼睛此刻蒙上了一層水光。
眼眶泛紅,長睫溼重地垂着。
每顫動一下都像蓄着萬般委屈。
可她始終咬着唇。
倔強地不讓那蓄滿的淚水淌下。
一陣冷風又吹過。
“嘶……好冷……”陸汀蘭聲音發顫,整個人蜷縮起來。
小九頓時怒火中燒,沖上前就要動手,善靜誇張地驚叫起來。
陸汀蘭急忙拉住小九的衣袖,低聲道:“別沖動!”
她靠在小九身上緩緩站起。
望着善靜那張寫滿得意的臉,提高了音量,說道:“師姐這是還在爲我拿兩份飯食的事,耿耿於懷嗎?”
善靜被這話戳中,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你還敢說呢,在你沒來前,誰像你這般,幹得最少,吃得還多!好吃懶做就是你!”
小九看不慣,反駁道:“那是師姐你不讓她們吃!”
善靜“呸”了一聲,道:“強詞奪理!”
小九還想再吵,陸汀蘭出聲制止。
她輕聲道:“小九,算了。我們還有水要挑呢。”
善靜一聽,又看着陸汀蘭這副狼狽模樣,得意洋洋地笑道:“是啊,還不趕緊起來幹活?我先走了,不耽誤你們了。”
說罷,她就拎起空桶,腳步輕快地離開了。
陸汀蘭忍痛靠住小九,緩了好一會兒。
再抬眼望向山坡。
那抹玄色早已不見蹤影。
“小九,我們回去吧。”
小九攙緊她,憂心忡忡:“小姐,今天還去送飯嗎?”
陸汀蘭搖了搖頭,又點點頭,道:“今日必須去。”
……
陸汀蘭午飯過後,挎着籃子,一步一步挪進了山洞。
她的右腳顯然不敢用力,身子微微傾斜,每一步都走得有些艱難。
洞內光線晦暗,蕭玦靠坐在石壁旁。
目光沉沉地落在她的腳上,眉頭不易察覺地蹙起。
陸汀蘭像是沒察覺他的注視,習慣性地要去籃子裏拿飯食。
手腕卻突然被一只冰涼的手按住。
他聲音不高,卻壓着某種情緒:“今天早上,爲什麼沒來?”
陸汀蘭睫毛一顫,低下頭。
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不肯出聲。
“又忘了?”他語調平直地追問,卻帶着一種無形的壓力。
她肩膀輕輕縮了一下,猶豫了很久,才極輕地點了下頭。
就在她點頭的刹那。
一滴滾燙的淚珠猝不及防地砸落在他的手背上。
蕭玦的手像是被燙到一般,指節微微一動。
他看着她低垂的、微微顫抖的腦袋,冷聲道:“被人欺負成這副樣子,只會躲起來哭?”
陸汀蘭猛地抬起頭。
眼中積攢的水汽再也盛不住,順着蒼白的臉頰滑落。
她望着他,眼裏全是驚愕。
蕭玦避開她那讓人心煩意亂的目光。
他語氣依舊冷硬:“既然是因爲給我送飯才惹上的麻煩,爲什麼不告訴我?”
她依舊咬着唇,那原本嫣紅的唇瓣被她咬得失了血色,泛起一片白。
半晌,她終於鬆開了唇瓣。
聲音輕得像一聲嘆息,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可是……告訴你,又能怎麼樣呢?”
話音落下,蕭玦的臉色驟然冷了下去。
在她眼裏,他就是個只能靠她受委屈換來飯食,毫無用處的廢人?
他極低地冷笑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