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進雲頂莊園的第一周，蘇彧嫿幾乎沒見過陸憬琛幾次。
別墅太大了，大到她需要花三天時間才能記清各個房間的位置。主臥在二樓東側，帶獨立書房和露天陽台，陸憬琛似乎常住那裏。而她的房間被安排在西側走廊盡頭，窗外正對着後花園的薔薇叢，林薇說這是陸總特意吩咐的，“蘇小姐喜歡安靜，這裏最僻靜”。
蘇彧嫿對着鏡子扯了扯嘴角，試圖擠出一個感激的笑容，卻發現面部肌肉僵硬得像塊石膏。她哪裏是喜歡安靜，不過是習慣了被忽視罷了。
倒是家裏的阿姨張媽讓她覺得些許暖意。張媽是個五十多歲的婦人，手腳麻利，話不多但心細。見蘇彧嫿總是對着一桌精致的飯菜發呆，便特意煮了碗陽春面，撒上蔥花遞過來：“蘇小姐，嚐嚐這個？我看你這幾天沒怎麼好好吃飯。”
熱湯下肚，胃裏暖了些，蘇彧嫿眼眶卻有點發熱。她點了點頭，小聲道：“謝謝張媽。”
“謝啥呀。”張媽擦了擦手，“陸先生吩咐過，要好好照顧你。不過他這人就是性子冷，你別往心裏去。”
蘇彧嫿沒接話，只是低頭吃面。她知道陸憬琛不是冷，是根本不在乎。他們的婚姻本就是場交易，他付了錢，她扮演好妻子的角色，其他的情緒都是多餘的。
直到周五晚上，這種“相敬如賓”的平靜被打破了。
那天，陽光透過醫院的窗戶灑在病房裏，蘇彧嫿靜靜地坐在母親的床邊。陳蘭的精神狀態明顯好了很多，原本蒼白的臉色也漸漸有了一絲血色，這讓蘇彧嫿心中的擔憂稍稍減輕了一些。
這時，主治醫生走進病房，臉上洋溢着笑容。他看着陳蘭，滿意地點點頭說：“陳阿姨，您恢復得真不錯啊！這都多虧了陸先生爲您安排的靶向藥，效果比我們預期的要好太多了。”
蘇彧嫿的目光落在醫生身上，她聽到“陸先生”這個名字，心中不由得一緊。她知道，那些昂貴的靶向藥，每一粒都像是用她的自由換來的。
她緊緊握着母親的手，感受着母親的溫度，指尖卻微微發顫。母親的病需要長期服用這種昂貴的藥物，而這一切費用，都是那個男人支付的。
蘇彧嫿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情緒平靜下來。她知道，爲了母親，她必須面對這個現實。無論付出多大的代價，她都要讓母親好起來。
回到別墅時已經快十點了，客廳的燈亮着，陸憬琛居然坐在沙發上。他沒穿西裝，換了件深灰色家居服，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線條分明的小臂。他面前的茶幾上放着一杯威士忌，冰塊在水晶杯裏輕輕碰撞，發出細碎的聲響。
聽到腳步聲，他抬了抬眼，目光在她身上停頓了兩秒：“回來了。”
這是他們婚後第一次主動打招呼，蘇彧嫿愣了愣，才點頭：“嗯。”
她正想轉身上樓，陸憬琛卻開口了：“明天跟我回老宅。”
“老宅？”蘇彧嫿腳步一頓，“去……去做什麼？”
“我奶奶生日。”他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琥珀色的液體在燈光下泛着冷光，“家裏人都在，你得去。”
蘇彧嫿的心猛地提了起來。婚前協議裏寫過，她有義務配合應付他的家人，可真要面對那些所謂的“親人”，她還是忍不住發怵。那些活在名利場裏的人，眼神多半像淬了冰的刀子，她這樣的“冒牌貨”，怕是一眼就會被看穿。
“我……需要準備什麼嗎？”她攥緊了手提包的帶子，指節泛白。
陸憬琛放下酒杯，站起身。他比她高出一個頭還多，站在面前時，無形的壓迫感讓她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
“不用。”他的目光掃過她的臉，落在她微顫的睫毛上，“穿得體面些就行。”
說完，他轉身往樓梯走去，走到一半又停下，側過臉補充了一句：“別給我丟人。”
關門聲在走廊盡頭響起，蘇彧嫿才發現自己後背已經沁出了冷汗。她走到沙發邊坐下，拿起陸憬琛沒喝完的威士忌，猶豫了一下還是放下了。她酒量極差，怕是一口就會醉。
第二天早上，林薇準時出現在別墅，帶來了一個巨大的衣箱。打開一看，裏面掛滿了各式各樣的禮服和首飾，標籤都沒拆，顯然是剛買的。
“這些都是陸總讓我準備的，蘇小姐看看喜歡哪件。”林薇笑着說，“陸老夫人喜歡素雅些的，我個人覺得這件月白色的不錯。”
蘇彧嫿看着那件綴着珍珠的禮服，指尖輕輕拂過冰涼的面料。她想起自己衣櫃裏最貴的衣服，還是實習時咬牙買的那件白襯衫，此刻在這些華服面前，像只灰撲撲的麻雀。
“就這件吧。”她輕聲道。
梳妝打扮花了近兩個小時。化妝師給她化了淡妝，頭發鬆鬆地挽在腦後，露出纖細的脖頸。換上禮服站在鏡子前，蘇彧嫿幾乎認不出自己。月白色的緞面襯得她膚色愈發白皙，珍珠在領口折射出柔和的光，竟有了幾分溫婉的氣質。
下樓時，陸憬琛已經在客廳等了。他穿了件深紫色西裝，襯得眉眼愈發深邃。看到蘇彧嫿，他的目光明顯頓了一下，雖然只有一瞬，卻被她捕捉到了。
“走吧。”他移開視線，率先走向門口。
陸家住的老宅在城郊的半山腰，是棟民國時期的洋樓，爬滿了爬山虎。車子剛停穩，就有穿着旗袍的傭人迎上來開門。走進客廳，蘇彧嫿被裏面的陣仗嚇了一跳——少說也有二十多個人，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說話，看到他們進來，所有人的目光都齊刷刷地投了過來。
其中幾道視線尤其銳利，像針一樣扎在她身上。
一個穿着墨綠色旗袍的中年女人走了過來，保養得宜的臉上掛着客套的笑，眼神卻帶着審視：“憬琛回來啦？這位就是……蘇小姐吧？”
“二嬸。”陸憬琛淡淡頷首，側過身介紹，“蘇彧嫿。”
蘇彧嫿連忙跟着點頭：“二嬸好。”
“哎，好。”二嬸拉着她的手拍了拍，力道卻不輕，“早就聽說憬琛找了個女朋友，沒想到這麼快就結婚了。瞧這模樣，真是俊。”
話音剛落，旁邊就傳來一個嬌俏的聲音：“奶奶在樓上呢，陸哥哥快帶蘇姐姐上去見見吧。”
說話的是個二十歲左右的女孩，穿着粉色連衣裙，眼睛很大，看向陸憬琛時，眼裏的愛慕幾乎要溢出來。蘇彧嫿認得她，在財經雜志上見過——林氏集團的千金林夢瑤，也是傳聞中陸憬琛的青梅竹馬。
林夢瑤走到陸憬琛身邊，自然地想挽他的胳膊，卻被他不動聲色地避開了。她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隨即轉向蘇彧嫿，笑得甜美：“蘇姐姐第一次來老宅吧？我帶你上去？”
“不用。”陸憬琛開口，“我帶她去。”
他說着，竟很自然地牽住了蘇彧嫿的手。
那觸感來得太突然，蘇彧嫿渾身一僵。他的手掌寬大，帶着微涼的溫度，指尖的薄繭蹭過她的手背，像電流一樣竄進心裏。她想抽回手，卻被他握得更緊了些。
“別亂動。”他低頭，聲音壓得很低，只有兩人能聽見，“忘了協議？”
蘇彧嫿咬了咬下唇，硬生生忍住了。是啊，協議。她是來演戲的，怎麼能怯場。
樓梯是旋轉式的木梯，踩上去發出輕微的“咯吱”聲。陸憬琛走在前面，步伐穩健，握着她的手力度適中，不快不慢地帶着她往上走。蘇彧嫿低着頭，能看到他烏黑的發頂，和脖頸處清晰的輪廓線。
不知怎的，心跳突然亂了節拍。
二樓的書房裏，一位頭發花白的老太太正坐在藤椅上看書。聽到腳步聲，她抬起頭，渾濁的眼睛在看到陸憬琛時亮了亮，隨即落在他們交握的手上，嘴角露出慈祥的笑。
“奶奶。”陸憬琛鬆開手，走到老太太身邊。
“哎，回來啦。”老太太拉着他的手，目光轉向蘇彧嫿，“這就是小蘇吧？快過來讓奶奶瞧瞧。”
蘇彧嫿走過去，有些局促地叫了聲：“奶奶好。”
“好孩子，好孩子。”老太太握住她的手，掌心溫暖而粗糙，“我聽憬琛說你是做設計的？真厲害。”
“您過獎了。”蘇彧嫿臉頰微紅。
老太太又問了些家常，無非是家裏有幾口人，在哪裏工作之類的。蘇彧嫿一一回答，盡量讓自己看起來自然些。陸憬琛在一旁沒怎麼說話，只是偶爾在她卡殼時補充一兩句，眼神平靜無波。
聊了約莫半小時，樓下傳來開飯的聲音。老太太笑着擺擺手：“走吧，吃飯去。今天特意讓廚房做了你愛吃的糖醋排骨。”
蘇彧嫿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老太太是在對自己說。她什麼時候說過愛吃糖醋排骨了？
正疑惑着，手腕突然被輕輕碰了一下。她側頭，看到陸憬琛垂着眼，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說：“我告訴奶奶的。”
心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撞了一下，蘇彧嫿沒說話，只是默默地跟着下樓。
dinner桌上的氣氛有些微妙。二嬸和幾個旁系親戚時不時地給她夾菜，話裏話外卻總帶着試探。
“小蘇家裏是做什麼的呀？”
“聽說你在實習？哪個公司啊？”
“跟憬琛怎麼認識的呀？”
蘇彧嫿一一應付着，手心卻開始冒汗。這些問題都太尖銳，稍不留意就會露出破綻。
就在她被問得啞口無言時，陸憬琛突然開口了：“她家裏是書香門第，父母都是老師。我們在一次設計展上認識的，她的作品很有靈氣。”
他說得面不改色，仿佛真有那麼回事。蘇彧嫿驚訝地看向他，卻見他正低頭喝湯，側臉線條冷硬，看不出任何情緒。
二嬸顯然還想問什麼，被老太太一個眼神制止了：“吃飯呢，問那麼多幹嘛。小蘇啊，多吃點，別客氣。”
一頓飯總算有驚無險地吃完了。蘇彧嫿借口去洗手間，走到花園裏透氣。晚風帶着薔薇的香氣吹過來，她才覺得緊繃的神經稍稍放鬆了些。
剛想拿出手機給母親打個電話，身後突然傳來腳步聲。她回頭，看到林夢瑤站在不遠處，手裏拿着兩杯紅酒。
“蘇姐姐，喝一杯嗎？”林夢瑤笑得甜美，眼底卻沒什麼溫度。
蘇彧嫿搖了搖頭：“不了，我不太會喝酒。”
“哦？是嗎？”林夢瑤走近幾步，將其中一杯遞到她面前，語氣帶着幾分挑釁，“可是我聽說，能讓陸哥哥破例結婚的女人，酒量都不會差呢。”
蘇彧嫿皺眉，剛想說話，手腕突然被林夢瑤抓住，力道大得驚人。紅酒杯傾斜，深紅色的液體潑了她一身，月白色的禮服上瞬間暈開一大片污漬。
“哎呀，對不起對不起！”林夢瑤慌忙鬆開手，臉上卻沒有絲毫歉意，“我不是故意的，蘇姐姐你沒事吧？”
周圍傳來幾聲抽氣聲，顯然有人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蘇彧嫿看着胸前的污漬，只覺得一股屈辱感涌了上來。她知道林夢瑤是故意的，可在這種場合，她什麼也不能說。
就在她僵在原地不知所措時，一件帶着淡淡雪鬆味的西裝披在了她肩上。
陸憬琛不知何時走了過來，他沒看林夢瑤，只是低頭對蘇彧嫿說：“去樓上換件衣服。”
他的聲音很沉，聽不出情緒，可蘇彧嫿卻莫名覺得安心。她點了點頭，剛想轉身，卻聽到陸憬琛對林夢瑤說：“林小姐，下次手抖的時候，最好離我的人遠點。”
林夢瑤的臉瞬間白了。
蘇彧嫿快步走上樓，心髒卻跳得飛快。她靠在樓梯間的牆上，低頭看着身上那件帶着他體溫的西裝，鼻尖突然有些發酸。
換好衣服下樓時，排隊已經散得差不多了。陸憬琛正站在門口和老太太道別，看到她下來，對老太太說了句“我們先走了”，便自然地接過她手裏的包。
車子駛出老宅，車廂裏一片寂靜。蘇彧嫿看着窗外掠過的路燈，猶豫了很久，還是開口道：“謝謝你。”
陸憬琛目視前方，淡淡地“嗯”了一聲。
過了會兒，他突然說：“下周‘星芒’設計大賽的結果會公布。”
蘇彧嫿愣了一下：“我的設計……”
“入圍了。”他打斷她，“林薇會幫你安排後續的事情。”
蘇彧嫿猛地轉過頭，眼裏滿是驚喜：“真的？”
陸憬琛側過臉，目光落在她亮晶晶的眼睛上，停頓了兩秒才移開視線：“你的設計確實不錯。”
這一次，他的語氣裏沒有了之前的敷衍，多了幾分真誠。
回到別墅時已經快十二點了。蘇彧嫿剛想上樓，陸憬琛卻叫住了她：“等等。”
她回過頭，看到他從口袋裏拿出一個小小的絲絨盒子，遞了過來。
“什麼？”她疑惑地接過。
打開一看，裏面是一枚銀色的戒指，設計很簡約，戒面上鑲嵌着一顆小小的藍寶石，在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奶奶給的。”陸憬琛解釋道，“她說這是陸家媳婦的信物。”
蘇彧嫿捏着戒指，指尖有些發燙。她知道這又是演戲的道具，可心裏卻莫名地有些異樣。
“我知道了。”她把盒子放進包裏，“謝謝你。”
“早點休息。”陸憬琛轉身往主臥走去，走到門口時又停下，“明天不用早起，張媽會給你留早餐。”
蘇彧嫿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後，才緩緩走上樓。
回到房間，她從包裏拿出那個絲絨盒子，打開，借着月光看着那枚戒指。藍寶石的光芒很淡，卻像一顆小小的星辰，在她心裏漾開一圈圈漣漪。
她鬼使神差地將戒指戴在無名指上，大小居然剛剛好。
就在這時，手機突然震動了一下，是一條陌生號碼發來的短信：
“小心陸憬琛。他娶你，不止是爲了應付家裏。”
蘇彧嫿的心猛地一沉，握着手機的手開始發抖。
這條短信是誰發來的？他說的是真的嗎？陸憬琛到底還有什麼瞞着她？
她抬起手，看着無名指上的藍寶石戒指，突然覺得那光芒變得有些刺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