搶救室的紅燈亮得刺眼，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在蘇彧嫿的視網膜上。
她坐在走廊的長椅上，手指無意識地摳着掌心的皮膚，直到掐出幾道紅痕才猛然回神。護士剛才說，母親是突發性肺栓塞，情況很危險，需要立刻進手術室。
“手術費已經交過了。”護士遞來同意書時，語氣緩和了些，“陸先生剛才打來電話，說所有費用他全權負責，讓我們用最好的藥。”
蘇彧嫿握着筆的手猛地一顫，墨水在紙上暈開一個醜陋的黑點。
又是他。
在她最狼狽、最無助的時候，這個男人總會像幽靈一樣出現，用金錢和權力爲她鋪好路，卻也在她心裏劃下一道又一道說不清道不明的痕。
“謝謝。”她低下頭，聲音輕得像嘆息。
籤完字，護士匆匆走進手術室。走廊裏只剩下她一個人，消毒水的味道彌漫在空氣裏，冰冷得讓人窒息。她想起陳默被押走時的嘶吼，想起母親病房裏那張年輕時的照片，想起陸憬琛手臂上汩汩流出的鮮血……那些碎片在腦海裏盤旋，攪得她頭痛欲裂。
不知過了多久，走廊盡頭傳來腳步聲。蘇彧嫿抬起頭，看到陸憬琛站在那裏，黑色的風衣上沾着夜露，手臂上的繃帶滲出淡淡的血跡。
他怎麼來了？
蘇彧嫿下意識地往旁邊挪了挪，拉開距離。這個動作像一根針，陸憬琛的眼神暗了暗，卻還是走了過來，在她身邊坐下。
“醫生說情況穩定了。”他的聲音有些沙啞，“再等兩個小時就能出來。”
“你怎麼知道？”蘇彧嫿的聲音帶着刺。
“我給主治醫生打了電話。”他頓了頓，補充道，“我不放心。”
“陸總費心了。”蘇彧嫿低下頭，看着自己的鞋尖，“不過按協議，你只需要負責醫藥費，沒必要親自跑一趟。”
“協議裏沒說，不能關心你。”陸憬琛的目光落在她蒼白的臉上，“剛才的話，你別往心裏去。陳默……他說的不全是真的。”
“不全是真的？”蘇彧嫿猛地抬起頭，眼眶泛紅，“那哪些是真的？你早就認識我媽，對不對？你知道‘硯’是誰，對不對？你接近我，就是因爲愧疚，對不對？”
一連串的質問像冰雹一樣砸過來，陸憬琛的嘴唇動了動，最終只是沉默。
沉默，有時比承認更傷人。
蘇彧嫿笑了笑，笑得比哭還難看：“我就知道。陸憬琛，你真行啊。用一場婚姻來贖罪，把我當成你彌補過錯的工具，是不是覺得特別高尚？”
“不是這樣的。”陸憬琛終於開口，聲音裏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嫿嫿，你聽我解釋……”
“別叫我嫿嫿。”蘇彧嫿打斷他，站起身，“我嫌惡心。”
她轉身想走，手腕卻被他抓住。他的手心很燙，帶着傷口的溫度，力道卻很輕，像是怕弄疼她。
“等手術結束，我告訴你所有事。”他看着她的眼睛，眸子裏翻涌着復雜的情緒，“求你。”
蘇彧嫿的心猛地一顫。她從未見過這樣的陸憬琛，驕傲如他，竟然會說出“求你”兩個字。可那又怎樣？欺騙就是欺騙，利用就是利用，難道一句解釋就能抹平所有的裂痕嗎？
她用力甩開他的手，指尖觸到他繃帶上的血跡，像被燙到一樣縮回。
“我不想聽。”
說完，她頭也不回地走進樓梯間，任憑腳步聲在空曠的樓道裏回蕩，像是在跟過去的自己告別。
手術室的燈熄滅時，天已經蒙蒙亮了。醫生摘下口罩，對守在門口的陸憬琛說：“手術很成功，病人暫時脫離危險了，但還需要進ICU觀察幾天。”
“謝謝醫生。”陸憬琛點點頭，聲音裏帶着掩飾不住的疲憊。
他站在ICU門口，透過玻璃看着裏面躺着的陳蘭，眼神復雜。監護儀上的曲線規律地跳動着，像極了二十年前，他在畫室裏聽陳蘭講設計理念時，窗外那棵老槐樹的影子。
那時他還是個剛接手家族生意的毛頭小子，爲了拿下一個珠寶項目，四處尋找有靈氣的設計師。經人介紹找到“硯”時，他以爲只是遇到了一個有才華的匠人，卻沒料到會牽扯出那麼多事。
陳默是陳蘭的學徒，也是她當時的戀人。他嫉妒陳蘭的才華，偷偷復制了她的設計稿賣給競爭對手，事情敗露後卻反咬一口，說陳蘭抄襲。爲了保護女兒，也爲了不讓蘇彧嫿活在“抄襲者女兒”的陰影裏，陳蘭選擇了沉默，放棄了設計，帶着蘇彧嫿搬到了這個城市。
而他陸憬琛，當年雖然查清了真相，卻因爲忙着和對手商戰，沒能及時爲陳蘭正名。等他騰出手來時，陳蘭早已沒了音訊。這成了他心裏一根拔不掉的刺，一扎就是二十年。
找到陳蘭的下落，是半年前的事。他派人暗中關注她的病情，卻遲遲不敢露面，怕驚擾了她們的生活。直到那天雨夜，看到蘇彧嫿抱着設計稿站在雨裏，看到那些和“硯”如出一轍的線條，他才知道，有些緣分，躲是躲不掉的。
他提出結婚，確實有私心。一半是爲了彌補愧疚，給陳蘭最好的治療；另一半，連他自己都不願承認——在看到蘇彧嫿倔強地擦掉眼淚，說“我不能失去母親”時，他的心，動了。
可現在，他好像搞砸了。
陸憬琛拿出手機，翻到蘇彧嫿的號碼，猶豫了很久，還是沒能撥出去。他不知道她去了哪裏，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才能撫平她心裏的傷。
這時，林薇的電話打了進來：“陸總，陳默的背景查清楚了。他出獄後一直想報復您，這次是故意設計陷害，還查到他……在醫院安插了人。”
陸憬琛的眼神瞬間冷了下來：“查！把那個人找出來，另外，加派人手守着ICU，不許任何人靠近。”
掛了電話，他轉身往樓梯間走。不管蘇彧嫿在哪裏，他都必須找到她。有些話，必須當面說清楚。
蘇彧嫿沒有回雲頂莊園。
她在醫院附近找了家廉價的快捷酒店，開了個房間。房間很小，牆壁有些發黃，空氣中彌漫着一股潮溼的味道，卻讓她覺得莫名的安心。
至少這裏沒有陸憬琛的氣息，沒有那些象征着交易的奢華，只有屬於她自己的、狼狽卻真實的呼吸。
她把自己裹在被子裏，縮在牆角，像一只受傷的小獸。手機響了無數次，有陸憬琛的，有林薇的，還有張媽的，她全都沒接。
直到中午，手機再次響起，屏幕上跳動着“張媽”兩個字，她才猶豫着接了起來。
“蘇小姐，你在哪啊？”張媽的聲音帶着哭腔，“陸先生剛才來電話，說你不見了，他急得快瘋了。還有……你的設計稿，入圍展明天就要開展了，組委會剛才來催，說必須由設計師親自到場確認。”
設計展……
蘇彧嫿的心猛地一沉。那是她的心血，是她拋開所有尊嚴也要抓住的夢想。她不能因爲陸憬琛，就放棄自己最後的陣地。
“我知道了。”她深吸一口氣，“張媽，麻煩您告訴組委會，我明天會去的。”
掛了電話，蘇彧嫿從牆角站起來，走到鏡子前。鏡子裏的女人面色憔悴，眼睛紅腫，卻透着一股破釜沉舟的韌勁。
她可以不要那場虛假的婚姻，可以不再見陸憬琛，但她不能不要自己的設計，不能讓母親的犧牲白費。
第二天一早，蘇彧嫿換了身幹淨的衣服，去醫院看了一眼ICU裏的母親，確認她情況穩定後，才打車去了設計展的場館。
場館裏人來人往，都是衣着光鮮的設計師和媒體記者。蘇彧嫿的出現顯得有些格格不入，她剛走到自己的展位前，就聽到旁邊傳來竊竊私語。
“她就是那個蘇彧嫿？”
“聽說她是走後門入圍的，好像跟陸總關系不一般。”
“難怪呢，我看她的設計也就那樣，哪有網上吹得那麼神。”
那些話像針一樣扎進心裏，蘇彧嫿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嵌進掌心。她剛想開口反駁，一個熟悉的聲音突然響起：“我的設計師，輪得到你們置喙？”
陸憬琛不知何時站在了她身後，臉色冷峻，眼神銳利地掃過剛才議論的幾個人。那幾人嚇得臉色一白，訕訕地閉了嘴。
蘇彧嫿轉過身，冷冷地看着他：“陸總來這兒做什麼？看我笑話？”
“我來幫你。”陸憬琛的語氣很平靜，“設計展有個專訪環節，林薇已經幫你安排好了，就在下午三點。”
“不需要。”蘇彧嫿別過臉，“我的設計好不好，不需要靠陸總的名氣來襯托。”
“這不是襯托，是你的作品應得的。”陸憬琛看着她，“嫿嫿，我知道你在生氣，但別拿自己的前途賭氣，好嗎？”
他的聲音很輕，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懇求。蘇彧嫿的心莫名一動，卻還是硬起心腸：“我的事，不用你管。”
就在這時，一個穿着黑色西裝的男人快步走了過來，在陸憬琛耳邊低聲說了幾句。陸憬琛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點了點頭，對蘇彧嫿說：“我有點事要處理，你自己小心。”
他轉身離開時，腳步有些匆忙。蘇彧嫿看着他的背影，心裏莫名地有些不安。
下午的專訪很順利。面對記者的提問，蘇彧嫿從設計理念聊到創作靈感，侃侃而談，眼神裏的光芒讓在場的人都爲之動容。連之前質疑她的記者，也忍不住點頭稱贊。
結束後，蘇彧嫿剛走出專訪間，就被一個陌生女人攔住了。女人穿着護士服，神色慌張地說：“蘇小姐，不好了！你母親在ICU裏出事了，醫生說需要家屬立刻過去籤字！”
蘇彧嫿的心髒驟然收緊：“怎麼回事？早上我看她還好好的！”
“具體我也不清楚，您快去看看吧！”護士拉着她就往外面跑。
蘇彧嫿急得六神無主，跟着護士上了一輛出租車。車子越開越偏，遠離了市區，她才後知後覺地覺得不對勁。
“這不是去仁心醫院的路！”她猛地抓住護士的手腕，“你是誰？想幹什麼？”
護士突然笑了，臉上的慌張變成了猙獰：“蘇小姐，別掙扎了。有人讓我帶你去見個人。”
蘇彧嫿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她猛地推開車門，想跳下去，卻被護士死死按住。就在這時，手機響了，是陸憬琛打來的。
她剛想接，手機就被護士搶了過去，狠狠摔在地上，屏幕瞬間碎裂。
“放開我！”蘇彧嫿拼命掙扎，卻被護士用手帕捂住了口鼻。一股刺鼻的氣味傳來，她的意識很快模糊下去，最後映入眼簾的，是護士那張扭曲的臉。
不知過了多久，蘇彧嫿在一片黑暗中醒來。
她發現自己被綁在椅子上，周圍是廢棄的廠房，空氣中彌漫着鐵鏽的味道。不遠處的陰影裏，站着一個熟悉的身影。
是陳默。
他怎麼會在這裏？他不是應該被警察抓起來了嗎？
“醒了？”陳默慢慢走過來，臉上帶着瘋狂的笑，“蘇彧嫿，別來無恙啊。”
“是你！”蘇彧嫿的聲音因恐懼而發顫，“你想幹什麼？放我出去！”
“放你出去？”陳默蹲下身，捏着她的下巴，眼神惡毒，“放你出去跟陸憬琛雙宿雙飛嗎？我告訴你，不可能！當年你媽毀了我的一切，現在我就要毀了她最在乎的東西！”
“你瘋了！”蘇彧嫿掙扎着，“我媽沒有毀你，是你自己咎由自取！”
“閉嘴！”陳默猛地鬆開手，狠狠一巴掌扇在她臉上，“要不是她，我怎麼會坐牢？怎麼會被所有人唾棄？陸憬琛不是很在乎你嗎？我倒要看看，他今天會不會來救你！”
他拿出手機，對着蘇彧嫿拍了張照片，發了出去。
“遊戲開始了。”陳默的笑聲在空曠的廠房裏回蕩，像來自地獄的召喚。
蘇彧嫿的臉頰火辣辣地疼，心裏卻充滿了絕望。她看着陳默瘋狂的眼神，突然意識到，這次陸憬琛可能真的救不了她了。
而她不知道的是，此刻的陸憬琛，正開着車，瘋了一樣往這邊趕。他的手機屏幕上，赫然是陳默發來的照片——蘇彧嫿被綁在椅子上，臉上帶着清晰的巴掌印，眼神裏充滿了恐懼。
照片下面還有一行字：
“想救她？一個人來。不然，就等着給她收屍。”
陸憬琛握緊方向盤，指節泛白，眼底翻涌着從未有過的瘋狂和殺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