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字化鵬翼雛鳳離山溝
賈道仁和他那個花襯衫同夥狼狽逃竄的煙塵還沒在鎮外的土路上散盡服務站裏那股濃烈刺鼻的檀香味混着鏡片炸裂後彌漫開的、若有若無的腥腐氣息還頑固地盤踞在空氣裏壓得人喘不過氣來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咒僵硬地釘在原地目光死死盯着木桌上那面布滿蛛網般裂紋的圓鏡片鏡片下壓着的黃表紙上那個墨跡淋漓的“真”字在扭曲的鏡面折射下透着一股說不出的邪異尤其是墨跡最濃重的“八”字底右點鉤鋒處即便隔着裂紋也能隱隱感覺到一種陰冷的凝視感
阿強第一個從震驚中回過神他猛地沖到門口朝着那兩人消失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唾沫“呸！裝神弄鬼的玩意兒！跑得比兔子還快！”他罵罵咧咧地回轉身看到小花臉色蒼白地扶着桌子手指還在微微發抖心頭的火氣頓時化成了擔憂“小花妹子！沒事吧？別聽那神棍胡咧咧！咱們這兒幹淨着呢！”
幫忙的兩個婦女也心有餘悸地圍上來七嘴八舌地安慰着小花目光卻時不時瞟向那面詭異的破鏡片充滿恐懼
何奇沒有參與安慰他默默上前伸出手指隔着袖子小心翼翼地將那面布滿裂紋的鏡片連同下面壓着的黃紙一起捏了起來鏡片入手冰涼那絲絲縷縷的陰冷仿佛能透過布料滲入皮膚心口沉寂的黑檀木盒傳來一陣細微卻清晰的悸動帶着強烈的排斥和警示他沒有多看迅速將這一小團不祥之物用桌上裁剩下的包裝紙裹了幾層塞進牆角一個準備丟棄的廢紙箱最底層動作幹脆利落仿佛在處理一塊燒紅的炭
做完這一切他才轉向小花聲音帶着一種刻意放緩的平靜“沒事了假的”他的目光掃過服務站裏殘留的香爐和那塊所謂的“淨光辟邪玉”“把這些東西都清出去窗子打開透透氣”他頓了頓補充道“那面鏡子……連同那張紙下午我帶走處理掉”
他的鎮定像一塊壓艙石讓服務站裏驚慌的氣氛稍稍平復下來小花深吸了幾口氣強迫自己不去想鏡片下那蠕動的灰黑絲狀物點了點頭開始動手收拾賈道仁留下的爛攤子阿強也挽起袖子幫忙把那個還在冒煙的青銅小香爐連同裏面燒了一半的線香一股腦丟到了外面的垃圾桶裏刺鼻的檀香味被穿堂風吹散了一些
何奇走到窗邊推開窗戶讓午後的陽光和帶着草木氣息的風涌進來他背對着衆人目光卻沉沉地投向祠堂方向心口的木盒傳遞來的冰冷悸動並未因處理掉那邪物而平息反而更加清晰地指向祠堂鎮祠碑下那深不見底的空洞那鏡中顯現的灰黑絲狀物與地底深處被同步激活的、帶着怨毒貪婪的注視感絕非巧合這深埋地下的凶險遠比一個招搖撞騙的賈道仁可怕百倍可那紙來自“林老”的緊急通知像一道鐵閘死死封住了探查的可能他只能等
接下來的幾天九龍鎮表面恢復了平靜菌菇的生意在小花的謹慎操持下穩步推進訂單量不大但平台信用評級在一點點積累青巒生鮮那邊也暫時沒了動靜似乎接受了小花按部就班的節奏祠堂那邊日夜有人看守市局的聯合專家組還沒到日子那份緊急通知像懸在頭頂的劍讓所有人心頭沉甸甸的何奇除了去服務站幫忙大部分時間都待在家裏抱着那冰涼的木盒沉默地感受着祠堂方向傳來的、越來越清晰的不安悸動
這天傍晚何父從地裏回來洗了手臉從屋裏拿出一個牛皮紙大信封神色復雜地遞給坐在葡萄架下發呆的何奇
“奇娃子這是學校托人捎回來的……高考志願填報表”何父的聲音有些幹澀帶着一種農民面對未知的茫然和不易察覺的希冀“還有……參考書”他指了指信封裏露出的幾本厚冊子封面印着“高校專業目錄及歷年分數線”
高考志願表
這幾個字像投入深潭的石子讓何奇沉寂的心緒泛起波瀾他抽出那張印刷清晰、帶着油墨香的草表表格上密密麻麻的院校代碼和專業名稱如同一個龐大而陌生的迷宮展現在他面前心口那沉寂的木盒仿佛也感應到了這份關乎人生路徑的重大抉擇極其微弱地波動了一下傳遞出一絲帶着探索意味的涼意
何奇的目光在表格上緩緩移動他成績不算頂尖但也不差中上之姿在這偏遠小鎮已屬不易填報志願成了決定他能否真正走出九龍鎮的關鍵一步他需要選擇一個方向一個既能承載他這份詭異能力帶來的責任又不至於讓他徹底脫離腳下這片土地的方向
第二天是周末縣一中組織的高考志願諮詢會在縣教育局的大禮堂舉行王伯聽說了特意讓李建國開着他的小貨車送何奇和小花一起去縣裏小花倒不是去諮詢她是去縣郵政局給幾個剛成交的電商訂單發貨順便幫服務站采購些辦公耗材
縣教育局禮堂裏人頭攢動空氣裏混合着汗味油墨味和家長們焦慮的呼吸聲巨大的紅色橫幅懸在主席台上方“知識改變命運選擇成就未來”幾個大字格外醒目各個大學的諮詢攤位沿着禮堂兩側排開穿着各色文化衫的學長學姐們賣力地分發着宣傳冊解答着家長和學生連珠炮似的提問
何奇揣着那張志願草表在擁擠的人流中穿行目光掃過那些令人眼花繚亂的校名和專業計算機金融醫學法律……每一個領域都像一座高聳入雲的山峰散發着現代文明的光輝卻也透着冰冷的距離感這些似乎都無法安放他心口那個冰冷的木盒和祠堂地下那令人不安的悸動
他在人群外圍站定沒有急着去擠那些熱門攤位目光沉靜地掃視着整個會場試圖捕捉一絲能與他內心感應契合的契機心口的木盒沉寂着如同一個挑剔的旁觀者
就在這時禮堂側門一陣小小的騷動人群自動分開一條通道只見一個穿着洗得發白的藍色工裝褲頭發花白精神卻十分矍鑠的老者在一個年輕助手的陪同下走了進來老者手裏拿着一塊寫着“省師範大學民俗學與社會發展研究院”字樣的簡易紙板牌子步履從容地走向一個相對冷清的角落那裏只有稀稀拉拉幾個諮詢的學生和家長與旁邊金融、計算機攤位前的火爆形成鮮明對比
老者將牌子支在桌上坐了下來神情平和沒有主動招攬只是靜靜地看着手中的一本舊書封面上隱約可見“地方志”幾個字他周身散發着一種書卷氣的寧靜與禮堂裏普遍的焦躁格格不入
“民俗學……”何奇的目光落在那塊簡陋的紙牌上心口沉寂的木盒突然極其輕微地悸動了一下傳遞出一絲微弱的、帶着認同感的清涼感仿佛冰層下悄然涌動的一縷暖流這個方向似乎……有點意思
他不再猶豫邁步穿過人流走向那個角落的攤位
“同學對民俗文化感興趣？”老者抬起頭扶了扶老花鏡目光溫和地落在何奇臉上帶着長者的睿智和洞察他似乎並不意外何奇的到來
“有一點”何奇點點頭在攤位前的塑料凳上坐下“老師這個專業主要學什麼以後能做什麼”
老者放下手中的舊書雙手交疊放在桌上聲音不高卻清晰地蓋過了周圍的嘈雜“學的是根是脈是這片土地上老百姓千百年活出來的智慧結晶”他指了指窗外隱約可見的遠山輪廓“就像你們九龍鎮那些老手藝老規矩老傳說都是寶貝民俗學就是把這些寶貝擦亮看清它們怎麼來的爲什麼這樣又能怎麼用到今天的生活裏讓老樹發新芽”他頓了頓看着何奇的眼睛“至於能做什麼路子寬得很文化保護旅遊策劃鄉村建設社區營造甚至危機幹預……只要跟人跟文化根基打交道的領域都需要懂‘根’的人”
老者的話樸實無華卻像一把鑰匙輕輕叩動了何奇的心弦尤其是“危機幹預”幾個字讓他心頭猛地一動祠堂那深埋地下的凶險不正是一種根植於地脈的“危機”嗎？他需要理解它理解這片土地更深層的東西民俗學或許是一條路一條能讓他看清腳下迷霧又能將這份詭異能力導向正途的路
“謝謝老師”何奇心中有了決定他拿出那張志願草表在提前批和第一批志願欄裏工整地寫下了“省師範大學”和“民俗學”幾個字筆跡沉穩有力
老者看着何奇落筆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贊許他拿起桌上一個印章在何奇填好的院校代碼和專業名稱旁邊蓋了一下印泥鮮紅是一個古樸的“根”字印章“小夥子有眼光這個方向需要沉得下心的人拿着這個回頭正式填報的時候交上去有優先審核通道”
何奇接過草表看着那個鮮紅的“根”字印章心口木盒傳來一陣清晰的、帶着認可意味的波動他鄭重地點點頭“謝謝老師”
離開熱鬧的禮堂何奇在教育局門口等小花一起去郵政局初秋午後的陽光帶着暖意照在身上稍稍驅散了心頭的沉鬱他靠在門口的石柱上看着街道上車水馬龍遠處起伏的山巒輪廓在天際線上勾勒出熟悉的曲線那是九龍鎮的方向也是他宿命的起點和歸處
就在這時一個穿着郵政制服的工作人員急匆匆地從裏面跑出來手裏揮舞着一個單子沖着門口喊道“九龍鎮的李小花！李小花在不在？有你的加急國際掛號信！”
國際掛號信？何奇心頭一動看向剛從郵政局辦完事走出來的小花小花也是一臉茫然快步走過去籤收了信件
信封是厚實的牛皮紙印着全英文的郵戳和寄件地址字跡是打印的花體英文寄件人一欄是一個陌生的機構名稱“東南亞文化遺產研究與保護基金會”收件人明確寫着“九龍鎮電商助農服務站李小花收”
“這是什麼？”小花疑惑地拆開信封裏面沒有信紙只有一張印刷精美的邀請函和一張同樣印着英文的卡片邀請函的抬頭是一串流暢的燙金英文下方配有中文翻譯“誠摯邀請李小花女士參加於新加坡舉辦的‘亞洲鄉土手工藝與可持續發展青年領袖論壇’”時間就在三個月後地點新加坡濱海灣金沙會議中心邀請函措辭正式客氣將小花的電商服務站稱爲“創新性鄉土文化經濟融合典範”
那張卡片則是一張制作精良的、帶有芯片的電子參會憑證（RFID卡）卡片正面印着論壇的Logo和濱海灣金沙酒店那標志性的船型樓頂圖案
“新加坡？論壇？”小花拿着邀請函和卡片的手有些發抖臉上滿是難以置信的驚喜和巨大的惶恐“我……我怎麼會收到這個？他們怎麼知道我的服務站？”
何奇的目光掃過邀請函上那個基金會的英文名稱和Logo——Logo的主體是幾片舒展的蕉葉圖案象征東南亞但在蕉葉的葉脈紋路深處作爲底襯的同樣是那種極其細密的、不易察覺的網格狀紋路！與之前青巒生鮮Logo底紋如出一轍！又是那網格！
他心口沉寂的木盒毫無征兆地劇烈震動起來！這一次不再是微弱的悸動而是如同被無形的重錘猛擊！一股狂暴冰冷的刺痛感伴隨着強烈的危機預警如同洶涌的冰河瞬間席卷全身！比鏡片碎裂那次更猛烈！更凶險！這邀請絕非善意！那隱藏在網格背後的力量終於將觸手伸向了小花！
“別去！”何奇的聲音因劇痛而嘶啞他一把抓住小花的手腕力道之大讓小花痛呼出聲他死死盯着小花手中那張印着船型樓頂的參會卡心口的木盒瘋狂預警刺痛幾乎要撕裂他的神經在那卡片光鮮的圖案背後他仿佛看到了一個深不見底的漩渦正張開巨口等待着吞噬踏入其中的獵物而漩渦深處那冰冷滑膩帶着無盡怨毒和貪婪的注視感……與祠堂地底空洞深處傳來的氣息竟有七分相似！只是更加龐大更加森然！
小花被何奇的反應嚇住了手腕被抓得生疼她看着何奇瞬間慘白的臉色和額頭上迸出的冷汗驚慌失措“何奇哥？你怎麼了？這……這邀請有問題嗎？”
何奇強忍着腦海中的冰風暴和心髒被撕裂般的劇痛目光掃過邀請函末尾一個不起眼的協辦單位名單其中一個名字如同淬毒的冰針狠狠扎進他的眼底
**東南亞風水與文化遺產研究會（特邀顧問：查頌）**
查頌！那個在張玄口中與龍虎山有過節、精於邪術借運的泰國風水師的名字！如同驚雷炸響！青巒生鮮的網格祠堂的幹預鏡中的邪物地底的注視……所有線索在這一刻被這個名字串聯起來！一張無形的大網早已在暗處悄然張開而此刻這張網的目標清晰無比地指向了小花！指向這個試圖用電商連接山外世界的單純姑娘！新加坡論壇就是他們精心布置的陷阱入口！
“這卡……”何奇的聲音因劇痛而斷續他死死盯着小花手中那張印着船型樓頂的RFID參會卡一個念頭如同閃電般劈入他混亂的腦海必須測！必須立刻知道這陷阱的根腳和凶險所在！否則小花一旦踏入萬劫不復！
他猛地鬆開小花的手腕不顧周圍行人投來的詫異目光飛快地從口袋裏掏出那截隨身攜帶的木炭頭因劇痛而顫抖的手指在教育局門口冰涼的水磨石台階上重重劃下！
**師！**
炭痕深黑帶着一股決絕的力道最後一筆落下何奇的目光如同燃燒的火焰瞬間鎖定了這個字
**師！** 左“丨”右“帀”！“丨”爲立爲標杆爲引領！“帀”通“匝”爲環繞爲傳播！此字本義爲傳道授業解惑者！與何奇剛剛選擇的師範之路暗合！
然而此刻心口木盒那狂暴的反噬和刺痛正瘋狂沖擊着他的意志他眼中只剩下這個墨黑的“師”字每一筆每一劃都仿佛在灼燒他的視網膜
“丨”字一筆直下！此乃立身之本！何奇凝神看去這一豎筆起筆炭痕凝重深嵌入石縫顯根基深固之象！但筆跡行至中段靠近台階邊緣處炭痕卻陡然變得虛浮斷續仿佛被無形的力量侵蝕幹擾！如同他此刻被那網格力量沖擊的心神！
目光急轉至右側“帀”！“帀”字結構上“一”下“巾”！“一”者橫貫東西爲平台爲橋梁！此“一”橫筆在何奇手下炭痕平直有力象征小花電商之路本可通達四方！然而就在這“一”橫的末端收筆處炭痕卻詭異地向下彎曲內扣如同被強行拖拽束縛！平台被限！橋梁將斷！
“帀”字下方是“巾”！“巾”者絲織爲帛爲柔爲承載！此“巾”字兩豎並列本應垂順！但何奇所寫左豎筆直右豎卻在起筆處炭痕扭曲如同被無形之力擰轉！更駭人的是右豎筆末端炭痕竟微微向上勾起形成一個細小卻猙獰的鉤鋒！鉤鋒所指不偏不倚正對着小花手中那張參會卡上印着的、濱海灣金沙酒店那船型樓頂的尖角！
鉤鋒帶煞！直指陷阱核心！
最後何奇的目光死死釘在“師”字最下方那一點“丶”上！此乃根基之眼落筆之處！炭痕深重欲透石階！然而就在這“丶”點的正中心位置一點極其細微的、仿佛被水漬浸潤的灰黑色痕跡正悄然暈染開來！那顏色那氣息……與服務站鏡片下蠕動的灰黑絲狀物如出一轍！陰溼邪祟已侵染根基！而這“丶”點對應在現實中的位置恰恰是邀請函上那個協辦單位“東南亞風水與文化遺產研究會”的名稱！
嗡！何奇腦海中最後一絲清明被劇痛和冰冷的警示淹沒他身體晃了晃喉頭涌上一股腥甜被他強行咽下他猛地抬頭看向小花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和急迫
“這卡！這參會卡！”他指着小花手中那張印着船型樓頂的RFID卡聲音嘶啞卻斬釘截鐵“不能激活！絕對不能靠近那個會場！尤其不能靠近水邊！那船型樓頂之下……是深淵！”
他話音未落一陣帶着鹹腥味的海風毫無征兆地卷過縣城的街道明明是內陸卻讓人恍如置身潮溼危險的碼頭那風穿過小花手中的卡片發出極其微弱的、仿佛電子信號幹擾般的滋滋聲卡片上印着的船型樓頂圖案在陽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光澤如同巨獸咧開的森然利齒
小花看着台階上那個墨黑森然、帶着不祥鉤鋒的“師”字又看看何奇慘白如紙的臉和嘴角尚未擦淨的一絲血痕巨大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她手中的邀請函和卡片仿佛變成了燒紅的烙鐵燙得她幾乎拿捏不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