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家燈火賀獨缺遠行人
定向爆破的沉悶巨響如同巨獸臨死前的悲鳴在青牛峽的層巒疊嶂間久久回蕩煙塵混合着水汽沖天而起遮蔽了半個天空三根澆築了無數心血和混凝土的巨大橋墩在精準的炸藥切割下如同被斬斷的巨柱緩緩傾斜最終帶着震耳欲聾的轟鳴砸入西溪河渾濁的浪濤裏濺起數十米高的水牆沖擊波沿着河床向下遊奔騰而去如同無形的巨手狠狠推搡着兩岸的草木和灘塗
下遊三公裏外臨時搭建的觀測點裏趙爲民王伯和一衆死裏逃生的工程人員死死抓着護欄臉色慘白地看着這如同末日般的景象巨大的後怕讓他們雙腿發軟幾乎站立不住若非何奇那神鬼莫測的測字預警和那份及時得如同神跡的匿名地質報告此刻被那渾濁巨浪吞噬的將是數以百計的生命和下遊數個村鎮的安寧
煙塵尚未散盡東岸那片死寂的山體仿佛被這劇烈的爆炸驚醒內部傳來一陣令人牙酸的、沉悶而持續的岩石斷裂摩擦聲緊接着在無數道驚恐目光的注視下那片巨大的山體如同被抽掉了筋骨般沿着一個傾斜的層面緩緩向下滑移！數以萬噸計的泥土岩石裹挾着折斷的樹木如同黑色的瀑布轟然傾瀉瞬間吞沒了東岸引橋的橋台和鄰近幾個較小的橋墩殘骸！滑塌持續了足足十幾分鍾才漸漸停息在原本橋墩林立的河床東岸留下一個巨大的、猙獰的扇形創傷面渾濁的泥漿如同大地的傷口不斷滲入下方的河水
死一般的寂靜籠罩着觀測點只有河水奔流和遠處山體偶爾滾落碎石的聲響所有人都被這遠超想象的災難場景震懾得說不出話來冷汗浸透了後背趙爲民癱坐在泥地上嘴唇哆嗦着反復念叨着“完了……全完了……”不知是爲那毀於一旦的工程還是爲那逃過一劫的生命
“沒完”何奇的聲音平靜地響起他站在觀測點邊緣目光越過那巨大的滑坡體投向更下遊的九龍鎮方向心口那黑檀木盒在災難平息後傳遞來一股深沉的疲憊但那份冰冷的預警已經消散“橋毀了可以再修人沒了就什麼都沒了”他頓了頓指向那片吞噬一切的滑坡扇面“那紅水滲出的地方……下面埋着的斷層帶裏……有東西被炸出來了”
幾個膽子大的工程師在專業爆破人員陪同下穿着防護服小心翼翼地靠近滑坡邊緣用長杆在泥漿裏撥弄了半晌最終挑出幾塊顏色異常暗沉、邊緣帶着金屬光澤的礦石碎片礦石表面沾滿了粘稠的暗紅色泥漿散發着濃烈的鐵鏽和硫磺混合的刺鼻氣味正是之前橋墩滲出液體的源頭
“高硫高鐵型伴生礦……還有放射性異常……”一個老工程師看着便攜檢測儀上的讀數倒吸一口涼氣“怪不得……怪不得滲水發紅帶腥……這玩意兒埋在地下被施工鑽探攪動又趕上深層滑坡……輻射和有毒礦物泄露出來……真要命……”他看向何奇的眼神充滿了後怕和敬畏若非那當機立斷的撤離和爆破後果不堪設想
青牛峽的災難性滑坡和有毒礦藏泄露的消息如同長了翅膀迅速傳遍全縣市裏省裏的聯合調查組和應急處置隊伍火速進駐封鎖現場展開環境評估和災害治理巨大的經濟損失已成定局但人員零傷亡的奇跡和何奇那神乎其神的預警卻成了九龍鎮乃至整個縣城街頭巷尾最熱的話題尤其是那份如同及時雨般出現的匿名超高精度地質雷達報告更被蒙上了一層傳奇色彩
幾天後一場規格超乎九龍鎮人想象的表彰大會在鎮中心新修的小廣場上舉行縣裏市裏甚至省裏相關部門都派了代表前來大紅橫幅掛滿了會場四周鑼鼓喧天鞭炮齊鳴縣電視台的攝像機鏡頭掃過一張張激動興奮的臉龐王伯李建國作爲鎮代表胸戴大紅花從領導手裏接過“見義勇爲先進集體”的錦旗和沉甸甸的獎金牌匾趙爲民雖然挨了處分但因其在最後關頭的果斷決策和零傷亡的功績被從輕發落此刻也站在台上神色復雜地看着台下角落裏那個沉默的身影
何奇沒有上台他拒絕了所有采訪和公開表彰只默默接受了縣一中送來的“傑出校友”證書和一筆數額不小的助學金證書被他隨手塞進了書包獎金則直接交給了王伯讓他分給這次滑坡中受到驚嚇和財產損失的工人家庭他獨自坐在廣場邊緣最不起眼的一張長條凳上懷裏抱着那個冰涼的黑檀木盒目光平靜地看着台上喧鬧的頒獎台下的歡騰仿佛與他隔着一個世界心口的木盒傳遞着深沉的疲憊和對那無處不在的網格力量的冰冷感知每一次化險爲夷的背後都有一只看不見的手在操控這感覺並不好受
喧囂的白天過去夜幕降臨真正的“鎮慶功宴”在祠堂前的曬谷場上拉開序幕這是九龍鎮自己的慶祝方式各家各戶搬出桌椅板凳湊出碗筷杯盞鎮上的大廚們支起十幾口大鍋燉肉的香氣蒸騰的米飯香新釀的米酒香混合着歡聲笑語彌漫在夏夜的空氣裏曬谷場中央燃起巨大的篝火橘紅色的火焰跳躍着映照着每一張洋溢着劫後餘生喜悅的臉龐孩子們追逐嬉鬧大人們推杯換盞劃拳行令聲此起彼伏連一向嚴肅的族老們也難得地露出了笑容
王伯喝得滿面紅光端着酒碗挨桌敬酒李建國更是被一群菌棚和西溪塘的漢子們圍着灌酒豪爽的笑聲震得人耳膜發麻阿強在人群裏鑽來鑽去專挑好菜往嘴裏塞腮幫子塞得鼓鼓囊囊還不忘給小花盤子裏夾一只肥碩的滷雞腿
小花坐在何奇旁邊不遠處的桌子旁面前也堆了不少鄉親們夾給她的好菜但她吃得很少時不時抬眼看向篝火另一側獨自靜坐的何奇眼神裏帶着擔憂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失落何奇哥今天太安靜了安靜得讓人心慌她想起被自己牢牢鎖在服務站鐵皮櫃最底層的那份新加坡邀請函和那張印着船型樓頂的卡片心頭沉甸甸的
“小花！發什麼呆呢！”阿強端着滿滿一碗酒擠了過來一屁股坐在小花旁邊的條凳上凳子腿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來來！跟哥喝一個！慶祝咱們九龍鎮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小花勉強笑了笑端起面前的米酒碗淺淺抿了一口清甜的米酒此刻嚐在嘴裏卻有些發澀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又飄向何奇那邊篝火躍動的光影在他沉默的側臉上明明滅滅如同他懷中那個永遠看不透的木盒
“別管他！”阿強順着小花的視線也看到了何奇他咕咚灌了一大口酒抹了抹嘴大大咧咧地說“何奇就那樣！從小悶葫蘆一個！心裏頭指不定多高興呢！你看咱們鎮現在多好！路快修通了菌子賣得火西溪塘的魚蝦馬上也能上網了！都是他的功勞！等以後……”阿強打了個酒嗝眼睛發亮“等以後他上了大學學成歸來咱們九龍鎮肯定更不得了！小花妹子你的服務站到時候就是大公司總部！”
阿強描繪的未來讓小花心頭微微一熱她看着篝火映照下鄉親們一張張滿足歡快的笑臉看着曬谷場邊那一棟棟在泥石流廢墟上拔地而起的新房白牆黛瓦在夜色中輪廓分明聽着西溪塘方向隱約傳來的魚躍水面的譁啦聲一種沉甸甸的成就感和對這片土地更深的熱愛油然而生是啊九龍鎮正在好起來這一切都有何奇哥的心血在裏面他應該高興的
“嗯！”小花用力點了點頭端起酒碗主動和阿強碰了一下“爲了九龍鎮越來越好！”
“說得好！幹！”阿強興奮地一仰脖子碗裏的酒見了底
就在這時曬谷場邊緣突然傳來一陣更大的喧譁和孩子們的尖叫聲只見幾個人推着一輛板車板車上堆滿了大大小小、裹着紅紙的圓筒狀物件
“煙花！王村長買的大煙花！要放煙花咯！”小泥鰍興奮的尖叫穿透了人群的喧鬧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過去王伯在李建國的攙扶下醉醺醺卻豪氣幹雲地一揮手“放！給老子使勁放！讓老天爺也看看咱們九龍鎮的火氣！”
歡呼聲中最大最粗的一筒煙花被幾個壯漢小心翼翼地抬到曬谷場中央空曠處固定好一個膽大的後生拿着點燃的長香在衆人屏息期待中貓着腰湊近了引信
嗤啦——！
引信被點燃迸發出耀眼的火花飛快地向上躥去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臉上洋溢着興奮和期待的笑容仰頭望着那即將沖向夜空的絢麗光龍連獨自靜坐的何奇也被這動靜吸引抬起了頭
然而就在引信即將燃盡沒入煙花筒口的瞬間異變陡生！
那粗大的煙花筒毫無征兆地猛烈一震！不是向上噴射而是如同一個被點燃的炸藥桶般朝着人群最密集的方向——王伯李建國阿強小花他們所在的那片區域——轟然橫倒！筒口噴出的不再是絢爛的煙花而是如同煉獄火龍般狂暴失控的烈焰和高速噴射的、燃燒着的爆炸碎塊！
“趴下！！！”何奇的嘶吼如同驚雷瞬間炸響！
但一切都太快了！
失控的烈焰如同死神的鐮刀橫掃人群！驚恐的尖叫和淒厲的慘嚎瞬間取代了之前的歡騰！
距離最近負責點火的幾個後生首當其沖被狂暴的氣浪狠狠掀飛出去！燃燒的碎塊如同火雨般砸向密集的人群！王伯和李建國被旁邊反應快的漢子猛地撲倒在地滾作一團！阿強幾乎是本能地轉身將身邊的小花死死護在身下用自己的後背迎向那橫掃而來的烈焰和飛濺的灼熱碎塊！
噗嗤！噗嗤！
幾聲極其輕微、卻令人毛骨悚然的銳物入肉聲在阿強壓抑的痛哼和火焰的爆燃聲中幾不可聞！
幾道細若牛毛、在火光映照下泛着幽藍寒芒的針影借着爆炸碎塊和濃煙的掩護如同毒蛇般射向被阿強護在身下的小花！目標直指她的後頸和太陽穴！
千鈞一發！
一直死死盯着那個方向的何奇在煙花筒失控橫倒的瞬間心口的黑檀木盒就爆發出前所未有的、針扎般的劇痛和冰冷到極致的死亡預警！那不是意外！是謀殺！目標就是小花！
他如同蓄勢已久的獵豹在吼出“趴下”的同時身體已經如離弦之箭般射出！速度快得在篝火光影下拉出一道殘影！懷中的木盒仿佛燃燒起來傳遞出撕裂般的灼痛但他不管不顧！
在阿強用身體護住小花的刹那在那些幽藍毒針借着火焰碎塊掩護射出的瞬間何奇的身影已經如同鬼魅般切入！
他沒有試圖去格擋那些肉眼幾乎難以捕捉的毒針那根本來不及！他的目標極其明確——小花腳邊地上那碗阿強剛給她夾了雞腿還沒來得及收走的、盛着半碗油膩雞湯的大海碗！
何奇的手在沖刺中如同鐵鉗般抓起那個沉甸甸的粗瓷海碗灌注了全身的力量和木盒傳遞來的某種冰冷決絕的意念手臂劃出一道凌厲的弧線！
呼！
沉重的海碗帶着呼嘯的風聲和潑灑出的滾熱雞湯如同一面盾牌精準無比地橫拍在阿強和小花蜷縮的上方！
鐺！鐺！鐺！鐺！
一連串密集如驟雨打芭蕉般的脆響在碗底爆開！幽藍的寒芒在粗瓷碗底撞出一溜溜刺眼的火星！幾根被拍扁震飛的毒針叮叮當當掉落在旁邊的泥地裏針尖幽藍的光芒在篝火下閃爍如同毒蛇冰冷的眼！
剩下的毒針被這突如其來的厚重瓷盾阻擋擦着碗邊射空噗噗地釘入了後面的條凳和泥地！
襲擊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從煙花筒失控到毒針被碗底拍飛整個過程不超過三秒！大部分鄉親甚至還沒從最初的爆炸驚嚇中反應過來只看到何奇如同瘋虎般撲過去抓起一個碗拍在阿強和小花身上
“啊！我的背！”阿強這時才感覺到後背被火焰燎燒和幾塊灼熱碎片砸中的劇痛慘叫出聲但他身下的小花除了被熱浪熏得臉頰發紅外毫發無傷
混亂的人群終於反應過來婦女的尖叫男人的怒吼孩子的哭喊響成一片救人的救火的控制那幾個被炸傷後生的亂作一團
何奇扔掉那個碗底嵌着幾根扭曲毒針、邊緣崩裂的粗瓷海碗他的右手虎口被巨大的反震力撕裂鮮血順着指縫滴落但他渾然不覺冰冷的目光如同鷹隼般掃過混亂的人群和遠處黑暗的角落剛才毒針射來的方向……那裏只有幾個驚惶失措的鄉親和一個被爆炸氣浪掀翻在地、正哼哼唧唧爬起來的本家後生
沒有可疑的人影襲擊者如同鬼魅般消失在了混亂和夜色中
王伯和李建國灰頭土臉地被人扶起來驚魂未定地看着眼前一片狼藉的慘狀和地上那幾根在火光下泛着幽藍寒芒的毒針臉色煞白渾身發冷這哪裏是慶功宴分明是索命的修羅場！
何奇緩緩蹲下身用一塊碎布小心翼翼地將地上那幾根完好的毒針連同碗底拍扁的殘針一起包好他的動作很慢手指因用力而指節發白心口的木盒傳遞來深沉的冰冷和一絲極其微弱卻熟悉的陰毒氣息與新加坡那張RFID卡邀請函上的網格紋路殘留的氣息如出一轍！查頌！這毒針是來自那個泰國術師的警告！是陷阱的延伸！他們從未放棄！
他站起身將包好的毒針塞進口袋目光再次投向篝火另一側小花正手忙腳亂地和幾個婦女一起查看阿強背後的燒傷阿強齜牙咧嘴卻還在安慰她“沒事！小花妹子！哥皮厚！烤烤更結實！”
何奇的目光最後落在被衆人圍住驚魂未定的王伯和李建國身上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現場的混亂
“王伯李叔”他的聲音帶着一種風雨欲來的沉重“今晚的煙花……誰買的？經了誰的手？查清楚”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遠處黑暗的角落和更深的夜幕那裏仿佛隱藏着無數雙貪婪而怨毒的眼睛
“真正的慶功……還早着呢”
巨大的篝火還在噼啪燃燒映照着曬谷場上劫後餘生的一張張驚惶面孔和滿地狼藉歡慶的氣氛蕩然無存只有劫難的陰影和深不可測的殺機在夜色中無聲蔓延萬家燈火的暖意之下是刺骨的冰冷和遠未結束的暗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