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鼎運閣放榜日,三百弟子仰頭找遍紅榜,墨雲三字如沉入寒潭的墨點,了無痕跡。
玄奇的名字高懸榜首,燙金的字刺得肉墩指骨爆響。
深夜密室燭火跳,閣主拂袖劃開一道地裂:“你三人落榜,因這世間榜,不配量殺人的刀。”
三月後,花球袖中焚心草香混着冰魄蘭的寒,割裂了南宗凰三根銀針。
肉墩的刀風劈過木易珂鬢角時,削落的白發在月光下像一道遲來的訃告。
“去吧,”浙東溫望着墨京城方向的夜霧,“用你們的方式,給這污糟世道…開開刃。”
正文開篇:
鼎運閣放榜那日,天光清朗得有些刺眼。巨大的朱漆木榜懸於正殿前的廣場,紅得如同凝固的血。三百餘名下五宮弟子人頭攢動,屏息仰望着那張決定命運的紅紙,空氣裏彌漫着汗味、墨味和幾乎凝成實質的焦灼。
目光如織,一遍遍掃過榜上墨寫的名字。前列的名字引來低低的驚呼和羨慕的嘆息。玄奇,這個平日並不算最頂尖的名字,此刻高懸榜首,燙金的“魁首”二字,在陽光下灼灼生輝,刺得人眼睛發酸。
肉墩像一尊鐵塔,立在人群外圍。他身量太高,無需擠入,視線便能越過攢動的人頭,冷冷地釘在那張紅榜上。他目光如刀,從榜首玄奇的名字開始,一路向下,飛快地切割着每一個名字。一遍,兩遍,三遍……那雙布滿血絲、戾氣深藏的眼眸,如同最精密的篩子,將整張紅榜細細篩過。沒有!沒有“墨雲肉墩”!沒有“墨雲花球”!更沒有“墨雲肉球”!
他緊握的拳頭,指節發出不堪重負的“咯咯”爆響,古銅色的皮膚下青筋如怒龍盤繞,仿佛下一秒就要掙脫皮肉的束縛。牙關咬得死緊,腮幫肌肉虯結。玄奇那燙金的名字,此刻在他眼中,不是榮耀,而是燒紅的烙鐵,是淬了毒的嘲諷!憑什麼?那十日煉獄般的混考,他劈碎了百毒坪邊緣的石磚,震暈了試圖靠近的毒蟲,將狂暴的力量強行壓入筆尖,縱然字如鬼畫符,可那推演七情引蠱毒反制的思路,連碧海宮那個負責監考的、眼高於頂的弟子都曾露出驚容!結果呢?榜上無名!連那十五次錯誤之內的十八人名單,都吝於賜予墨雲二字!
一股混雜着屈辱、狂怒和更深沉冰冷的恨意,如同岩漿在他胸中奔突,幾乎要沖破喉嚨噴發出來。他猛地扭過頭,赤紅的眼睛如同瀕死的凶獸,狠狠剜向不遠處那個身着執事服、正矜持地接受衆人恭賀的上官姓氏弟子。那弟子被他目光一刺,臉上的得意瞬間僵住,下意識地後退半步,臉色微微發白。
花球站在稍遠些的廊柱陰影下,月白的衣裙襯得她身形有些單薄。她微微仰着頭,清麗絕倫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近乎透明的蒼白。陽光落在她發髻間那支半截的染血玉簪上,凝固的暗紅在明亮的光線下,呈現出一種妖異而刺目的光澤。她的目光同樣掃過紅榜,平靜得如同在看一件與己無關的死物。當確認榜上無名的刹那,她長長的睫毛也只是極其輕微地顫動了一下,如同蝶翼掠過冰面。袖中,纖細的手指卻已悄然捏碎了藏在指縫間的一小片幹枯草葉,一股極淡、極辛烈又混雜着冰寒的氣息,無聲地逸散出來,又被她迅速斂去。那氣息,是焚心草與冰魄蘭的混合,蝕心引的引子。榜上無名?也好。這鼎運閣的紅榜,本也配不上她所求的東西。她需要的,是更直接、更徹底的答案。
輪椅中的肉球,靜靜停在廣場最邊緣的樹蔭下。他手中攤着一卷殘破的《天工開物》摹本,目光卻並未落在書上,也未投向那喧鬧的紅榜。他望着遠處山巒間蒸騰的雲霧,眼神沉靜得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映不出絲毫波瀾。仿佛那決定無數人命運的紅榜,那十日嘔心瀝血的答卷,那劈山碎石的狂暴力量,都不過是掠過井口的一縷無關緊要的風。唯有搭在書頁邊緣的指尖,蒼白得近乎透明,指腹無意識地反復摩挲着紙張粗糙的邊緣,仿佛在計算着某種無形的刻度。
“肅靜!”一名執事高聲道,壓下人群的議論,“閣主有令,本次閣試十五次錯誤之內者,共十八人,可晉級上四宮,由四位宮主擇徒。其餘弟子,勤修三年,再圖進取!”
“十五次?往年不都是二十次嗎?”
“今年考得這麼雜這麼難,十五次也太苛刻了!”
“是啊!往年怎麼也有二三十人能進,今年算上那幾位‘神秘’的,總共才十八人?我們下五宮才進了十個?”
“玄奇真是走了大運……”
“噓!小聲點!我看啊,今年這規矩,就是沖着某些人去的……”竊竊私語如同暗流,在廣場上涌動。
司海刀抱着雙臂,站在正殿高階之上,冷硬的嘴角勾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弧度,目光掃過下方臉色各異的木易珂、南宗凰和西貝盅虎:“這下好了,咱們那幾個藏箱底的寶貝疙瘩,互相也不用藏着掖着了,今天算是徹底亮了相。”他指的是那八位最終成績在十八人之列、實則是各宮早已暗中培養多年的核心弟子。
木易珂面無表情,南宗凰眼中憂色更深,西貝盅虎兜帽下的陰影裏,深碧的眸光閃爍不定。四人相視,嘴角勉強牽起一絲心照不宣的笑意,但眼底深處那份被洞穿的驚悸和了然,卻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着心髒。閣主那句“不可說”,如同懸頂之劍。他們的一切,包括這些所謂的“秘密”弟子,果然都在閣主那雙看似溫潤、實則洞徹幽冥的眼眸注視之下,無所遁形。
夜色如墨,吞噬了鼎運閣白日裏的喧囂。萬籟俱寂,只有巡夜弟子輕微的腳步聲和遠處溪澗永恒的流淌。正殿深處,一扇不起眼的側門悄然滑開,露出向下延伸的幽深石階。木易珂引着輪椅中的肉球,肉墩和花球緊隨其後,沉默地步入黑暗。石階盤旋而下,空氣變得陰冷潮溼,帶着陳年石壁的土腥味。甬道兩側石壁上,隔很遠才嵌着一顆發出微弱熒光的螢石,光線昏蒙,勉強照亮腳下。
甬道盡頭,是一扇厚重的青銅門,門環是兩只猙獰的睚眥獸首。木易珂上前,手指在獸首眼窩處以特定節奏叩擊數次。沉重的機括聲響起,青銅門無聲地向內滑開。
門內,是一間巨大的石室。穹頂高闊,四壁光滑如鏡,刻滿了繁復深奧的星圖與河洛圖紋。地面中央,一方巨大的墨玉圓盤,其上天然紋路如同活水般流淌。室內並無燈火,光源來自穹頂鑲嵌的七顆碩大的夜明珠,按北鬥七星方位排列,清冷的光輝灑下,將室內映照得一片幽藍。浙東溫負手立於墨玉圓盤中心,素白深衣在珠光下流淌着水一樣的光澤。四位宮主肅立在他身後兩側,如同四尊沉默的守護神祇。
燭火?不,這裏沒有凡俗的燭火。只有亙古星辰的冷輝,和墨玉中仿佛蘊藏的無盡玄機。
“跪下。”浙東溫的聲音不高,卻如同直接在三人靈魂深處響起,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嚴。
肉墩和花球毫不猶豫,雙膝重重跪在冰冷堅硬的墨玉地面上。肉球操控輪椅,行至圓盤邊緣,雙手撐住扶手,試圖挪動殘軀。木易珂身形微動,卻被浙東溫一個眼神止住。肉球額頭滲出細密的冷汗,腰腹以下毫無知覺,每一次挪動都牽扯着斷骨處錐心的幻痛。他咬着牙,手臂青筋暴起,用盡全身力氣,極其緩慢、極其艱難地,將自己沉重的上半身,從輪椅上一點點拖下,最終也“砰”地一聲,摔跪在墨玉之上,殘軀因劇痛而微微顫抖。整個過程,無人攙扶。
浙東溫的目光掃過三人,在那支染血的玉簪上停留一瞬,又落在肉球因用力而扭曲的臉上,最後看向跪得筆直、眼中戾火翻騰的肉墩。
“落榜了?”浙東溫的聲音在空曠的石室內回蕩,帶着一絲奇異的、近乎嘲弄的意味,“是不是想問,憑什麼?是不是覺得,這鼎運閣的紅榜瞎了眼?還是覺得,是那上官姓氏的執事,暗中作梗?”
他緩緩踱步,走到墨玉圓盤的邊緣,俯視着跪伏的三人,如同神祇俯視凡塵。
“告訴你們,”他聲音陡然轉冷,如同極地寒風,瞬間凍結了石室內的空氣,“你們落榜,是因爲這世間的榜,量不了殺人的刀!”
話音未落,他寬大的袍袖猛地向身側虛空一拂!
沒有驚天動地的聲響,沒有炫目的光華。只是隨着他袖袍拂過,那堅硬無比、光滑如鏡的墨玉地面,竟無聲無息地裂開一道深不見底的縫隙!寬僅寸餘,長逾丈許,邊緣光滑如刀切!裂縫中,透出更加幽深冰冷的氣息,仿佛直通九幽!那裂痕,如同大地無聲的傷口,猙獰地橫亙在三人面前。
“你們心中那把刀,淬了四年的血與恨,早已不是尋常尺規所能度量。”浙東溫的聲音如同寒泉,字字敲打在三人緊繃的心弦上,“下五宮的經史子集,上四宮的奇門詭道,於你們,不過是磨礪刀鋒的砥石。真正的試煉,在人心鬼蜮,在血海屍山,在你們魂牽夢繞的墨京城!”
他目光如電,猛地轉向身後四位宮主:“木易珂,西貝盅虎,南宗凰,司海刀!”
“在!”四人齊聲應諾,聲震石室。
“閉關三月!”浙東溫的聲音斬釘截鐵,帶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外面俗務,交代好你們的執事弟子。剩下的時間,你們知道該怎麼做!傾盡所有,把你們壓箱底的本事,給我灌進這兩個孩子(他指向肉墩和花球)的骨子裏!我要的,不是狀元,是能劈開這污糟世道的利刃!”
他的目光最後落在艱難跪伏、喘息未定的肉球身上:“至於你,肉球,跟我走。”
木易珂聞言,下意識地踏前一步,眼中流露出急切與擔憂:“閣主!肉球他……”
浙東溫倏然抬手,枯瘦的食指輕輕一點,一股無形的柔韌氣牆瞬間阻在木易珂身前,將他未盡的話語硬生生堵了回去。“木易,”浙東溫的聲音平靜無波,卻帶着一種直抵靈魂的威壓,“做你該做的。”
木易珂身體一震,看着浙東溫那雙深不見底、仿佛蘊含了周天星鬥的眼眸,所有的話都咽了回去。他深吸一口氣,深深看了肉球一眼,那眼神裏有千言萬語,最終化爲一聲無聲的嘆息,緩緩退後一步,躬身道:“是。”
浙東溫不再多言,轉身走向石室深處一堵刻滿星圖的牆壁。他伸出手指,在幾顆特定的星辰紋路上快速點過。牆壁無聲地向內凹陷,露出一條更加幽深、僅容一人通過的狹窄甬道,深邃的黑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線。
“跟上。”浙東溫的聲音從甬道深處傳來,帶着一種奇異的回響。
肉球艱難地撐起上半身,看了一眼那條通往未知黑暗的甬道,又回頭深深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弟弟妹妹。肉墩眼中燃燒着近乎狂熱的火焰,那是被閣主一席話徹底點燃的、渴望力量的火焰。花球的眼神則沉靜如冰,深處是更加決絕的寒芒。肉球收回目光,不再猶豫,雙臂用力,拖着沉重的殘軀,一點一點,挪向那道黑暗的入口。輪椅被留在了墨玉圓盤上,像一個被遺棄的符號。他消失在甬道深處的黑暗裏,如同被巨獸吞噬。
沉重的石壁在他身後無聲合攏,隔絕了最後一絲光線,也隔絕了外面的一切。
……
時光在鼎運閣隱秘的角落無聲流淌。後山禁地的幾處洞府石門緊閉,隔絕了內外。只有偶爾,從凌雲宮方向傳來低沉如龍吟的刀嘯,震得洞壁簌簌落塵;從碧海宮所在的幽谷深處,飄散出令人心悸的甜腥異香,草木爲之枯萎;從青柳宮藥廬方向,傳出金針破空般銳利的嗡鳴;從神技宮地底,傳出沉悶如地心跳動的機括運轉聲。
三個月,如同白駒過隙。
當緊閉的石門再次轟然洞開時,走出的身影,已與三月前判若雲泥。
肉墩的身形似乎更加魁偉,如同經過千錘百煉的玄鐵,每一塊肌肉都蘊含着爆炸性的力量,卻又不再像過去那般賁張外露,而是沉凝內斂,如同深藏於鞘的絕世凶刃。他眼神依舊銳利如刀,但那股時刻燃燒的狂暴戾氣,已被淬煉成一種更加冰冷、更加純粹的殺意,深藏於平靜的表象之下。行走間,步伐沉穩如山嶽,連腳下堅硬的岩石都仿佛在他落腳時微微下沉。
花球依舊是一襲素淨的月白衣裙,身形似乎清減了幾分,卻更顯飄逸出塵。她發髻間那支染血的玉簪,顏色似乎更加深沉,如同凝固的紫黑色血塊。她周身的氣息變得極其內斂,如同深不見底的寒潭,唯有那雙秋水般的眼眸深處,偶爾掠過一絲極淡的、令人心悸的幽藍光澤。當她從碧海宮幽谷走出時,谷口幾株原本生機勃勃的奇花異草,竟在瞬間凋零枯萎,仿佛被無形的寒氣抽幹了生機。
鼎運閣主峰之巔,觀雲台上。
“好了,徒兒。”木易珂的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更多的卻是釋然和決絕,“爲師能教的,已傾囊相授。剩下的路,該你們自己去走了。”
西貝盅虎的聲音如同毒蛇在石上摩擦:“碧海的路,是用毒鋪的。記住,你的毒,就是你的道。去吧。”
南宗凰溫潤的眉宇間帶着深深的悲憫與期許:“懸壺亦可濟世,毒手未必無心。守住你心中最後一點暖,莫讓恨徹底冰封了它。”
司海刀拍了拍背後那個更加沉凝的烏木匣,眼神銳利:“記住那些機括的用法。有時候,最精密的殺人術,藏在最不起眼的木頭疙瘩裏。去吧,做你們該做的事!”
花球與肉墩對視一眼,無需言語,心意早已相通。兩人齊齊後退一步,對着四位宮主,撩起衣袍下擺,雙膝重重跪地,額頭深深叩在冰冷的山岩之上。三個響頭,磕得山石微震。沒有言語,只有動作中蘊含的千鈞之重。
“謝師傅傳道之恩!”肉墩的聲音低沉如悶雷,帶着金石之音。
“弟子…謹記!”花球的聲音清泠依舊,卻多了一絲斬釘截鐵的冷冽。
“起來吧。”木易珂抬手虛扶,眼中復雜情緒翻涌,“臨別前,讓爲師看看,這三月,你們究竟磨礪到了何種地步!”
話音未落,四道身影已如鬼魅般散開!木易珂並指如劍,一道凝練如實質的森寒劍氣,無聲無息直刺肉墩眉心!西貝盅虎寬大的袖袍中,幾點肉眼難辨的碧綠幽芒,如同毒蜂出巢,直取花球周身大穴!南宗凰屈指連彈,數道細如牛毫、閃爍着金玉光澤的銀針,帶着刺骨寒意,後發先至,封鎖花球退路!司海刀並未開啓背後烏木匣,只是雙掌在胸前交錯一劃,數道肉眼可見的透明氣刃撕裂空氣,發出刺耳的尖嘯,斬向肉墩下盤!
沒有試探,一出手,便是各宮壓箱底的殺招!凌厲的殺意瞬間籠罩了整個觀雲台!
肉墩眼中精光爆射!面對木易珂刺來的劍氣與司海刀斬來的氣刃,他不閃不避,口中發出一聲炸雷般的低吼!周身筋骨齊鳴,如同虎豹雷音!他猛地擰腰沉胯,右拳緊握,毫無花哨地一拳轟出!拳鋒所向,空氣發出不堪重負的爆鳴!沒有罡風四溢,所有的力量都凝聚於拳鋒一點!拳風與劍氣、氣刃悍然相撞!
“嗤啦——轟!”
刺耳的撕裂聲與沉悶的爆炸聲同時響起!木易珂那道凝練的劍氣竟被狂暴的拳風硬生生轟散!司海刀的幾道透明氣刃也被拳風餘波震得扭曲潰散!肉墩的拳峰上,只留下幾道淺淺的白痕!他身形只是微微一晃,腳下岩石寸寸龜裂!
另一邊,花球面對西貝盅虎的碧芒和南宗凰的寒針,身形如同風中弱柳,以不可思議的柔韌和速度左右一晃!月白的衣裙帶起一片殘影。幾點碧芒擦着她的衣角射入後方山岩,堅硬的岩石瞬間被腐蝕出幾個深不見底的小洞,嗤嗤作響!那幾根細如牛毫的銀針,更是被她袖袍看似不經意的一拂,一股極淡的辛烈與冰寒混雜的氣息拂過,那幾根灌注了南宗凰精純寒氣的銀針,竟在空中詭異地凝滯了一瞬!針尖甚至蒙上了一層薄薄的冰霜!
“叮叮叮!”
三根銀針失去了準頭,被花球輕巧地用兩根玉指夾住,另外幾根則釘在了她身旁的岩石上,入石三分!花球夾着那三根銀針,指尖微微一震,針上冰霜碎裂,她抬眼看向南宗凰,眼神平靜無波。南宗凰看着那三根被花球指尖氣息瞬間侵蝕、寒氣大減的銀針,眼中閃過一絲驚異和難以言喻的復雜。
兔起鶻落,交鋒只在電光石火之間!
肉墩一拳轟散劍氣氣刃,氣勢如虹,並未停歇!他眼中厲色一閃,身形猛地前沖,如同縮地成寸,瞬間逼近剛剛收招的木易珂!那柄沉重的精鐵砍刀不知何時已握在手中,刀身烏光內斂,毫無聲息地一記斜撩!沒有驚天的聲勢,只有速度!快到了極致的速度!刀鋒撕裂空氣,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殘影,直取木易珂左肩!
木易珂瞳孔微縮,清癯的臉上第一次露出凝重之色。他身形急退,同時並指如劍,一道更加凝練的寒冰劍氣瞬間在身前布下一道屏障!
“嗤——!”
刀鋒與劍氣屏障碰撞,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切割聲!劍氣屏障劇烈波動,竟被那凝練到極致的刀鋒生生切開一道縫隙!銳利的刀風,擦着木易珂急速後仰的鬢角掠過!
幾縷銀白的發絲,被那凌厲的刀風無聲削斷,在清冷的月光下,如同幾道細碎的、飄落的霜雪,緩緩墜落。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滯。
肉墩收刀而立,氣息沉穩如山。花球指間夾着銀針,靜立如畫。四位宮主站在原地,看着那飄落的白發,看着眼前這兩個脫胎換骨般的弟子,眼中再無一絲疑慮,只剩下深深的震撼和一種塵埃落定般的釋然。剛才的交手,看似短暫,卻凶險萬分,雙方皆已全力施爲,竟不分伯仲!
“好!好!好!”司海刀連道三聲好,打破了沉寂,眼中精光四射。
木易珂抬手,輕輕拂過被削斷發絲的鬢角,看着指尖沾染的霜白,臉上露出一絲復雜難明的笑意,似是欣慰,又似感慨。這一刀,削落的何止是白發?更像是一道遲來的、無聲的訃告,徹底斬斷了他們作爲“師傅”的最後一絲牽絆,宣告着雛鷹真正具備了搏擊長空、撕裂獵物的利爪和決心。
遠處,鼎運閣最高處的摘星樓頂檐角陰影裏。浙東溫一襲素白深衣,負手而立,靜靜俯瞰着觀雲台上那短暫而激烈的交鋒,看着那幾縷在月光下飄落的銀絲。山風獵獵,吹動他寬大的袍袖。他那雙溫潤如玉、仿佛能包容萬象的眼眸深處,此刻卻悄然掠過一絲極其細微、難以捕捉的水光。
那水光一閃而逝,快得如同錯覺。隨即,他的目光越過激戰方歇的觀雲台,投向更遙遠、更沉重的北方。那裏,是無邊無際的、沉甸甸的夜霧,如同化不開的濃墨,籠罩着雍樂國的千裏河山。
他嘴唇微動,無聲的低語消散在凜冽的山風裏,卻如同烙印,深深印在即將遠行的弟子心頭:
“去吧。”
“用你們的方式……”
“給這污糟世道……”
“開開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