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高人民檢察院大樓十七層的會議室裏,空氣凝重得幾乎能擰出水來。陳律師的大學同學——現任最高檢特別調查處處長的方擇,正反復聽着那盤老式錄音帶,眉頭緊鎖成一道深溝。
"聲音比對結果出來了,"方擇按下暫停鍵,摘下眼鏡揉了揉鼻梁,"確實是裴正國的聲音,另一個應該是肇事司機張建軍,十年前就因肝癌去世了。"
裴瑾的指尖在會議桌上輕輕敲擊:"這足夠立案了嗎?"
方擇與陳律師交換了一個眼神:"問題在於證據鏈不完整。錄音中提到'刹車系統已經處理好了',但沒有具體說明是什麼車、在哪裏、什麼時候。而且..."他頓了頓,"錄音是偷錄的,在法律上證明力有限。"
我忍不住插話:"但結合李默的證詞和裴夫人日記中的記錄..."
"我理解你們的心情,"方擇嘆了口氣,"但刑事立案需要排除合理懷疑。裴正國的律師完全可以說錄音是剪輯的,或者說他只是在討論別的事情。"
窗外的陽光透過百葉窗在地板上投下條紋狀的陰影,就像我們手頭的證據——支離破碎,難以拼湊成完整的畫面。
裴瑾的下頜線條繃得緊緊的:"所以您的建議是?"
"繼續收集證據。"方擇向前傾身,"如果能找到資金往來的確切記錄,或者當年肇事車輛的檢修報告,或者..."他壓低聲音,"裴正國身邊人的證詞。"
會議室陷入沉默。二十七年過去了,那些證據要麼被銷毀,要麼深藏在某個不爲人知的角落。
"還有一個問題,"陳律師謹慎地開口,"裴老爺子在這件事中的角色..."
裴瑾的眼神瞬間變冷:"什麼意思?"
"如果...我是說如果,"陳律師斟酌着詞句,"老爺子當年有所察覺卻選擇視而不見,這在法律和家族關系上都會很復雜。"
我注意到裴瑾的手指微微蜷縮起來,指節泛白。這個話題顯然觸到了他最敏感的神經。
"我父親不會包庇殺人犯。"裴瑾的聲音冷得像冰,"他只是...被蒙蔽了。"
離開檢察院時,午後的陽光刺得人睜不開眼。裴瑾一言不發地走向停車場,背影僵硬得像塊鋼板。我知道他在想什麼——如果連法律都無法還母親一個公道,他該怎麼辦?
"裴瑾,"上車後我輕聲說,"方處長說得對,我們需要更多證據。商業方面呢?裴正國那些非法資金流向..."
裴瑾啓動車子,眼神依然盯着前方:"我已經讓財務團隊在查了,但二叔很謹慎,大部分交易都通過離岸公司層層轉手。"
"那個巴拿馬賬戶呢?"
"正在追蹤,需要時間。"他轉頭看我,眼神略微柔和,"餓了嗎?先回家吧。"
家。這個詞從裴瑾口中說出來依然讓我心頭一暖。那個曾經冷冰冰的公寓,如今已經成爲我們共同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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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中,裴瑾徑直走向書房,打開電腦開始工作。我泡了兩杯茶,輕輕放在他手邊。
"謝謝。"他頭也不抬,手指在鍵盤上飛舞,屏幕上是復雜的資金流向圖。
我坐在他對面,開始整理我們收集的所有資料。裴夫人的日記、李默的證詞、錄音帶、照片...每一樣都指向裴正國的罪行,卻又都不足以定罪。
"看這個。"裴瑾突然轉過屏幕,"二叔最近三個月頻繁接觸的幾家空殼公司,全都注冊在開曼群島,最終都指向同一個賬戶——就是當年收那50萬美金的巴拿馬賬戶。"
我湊近屏幕:"他在轉移資金?"
"不僅如此,"裴瑾調出另一組數據,"這些公司同時在與林氏集團進行所謂的'諮詢合作',金額剛好與我們近期丟失的幾個項目吻合。"
一個可怕的猜想浮現在我腦海:"裴正國還在和林氏勾結?甚至...泄露裴氏的商業機密?"
裴瑾冷笑一聲:"他一直沒停過。母親當年發現的不僅是謀殺,還有商業間諜行爲。"
正當我們分析數據時,門鈴響了。監控顯示是裴琳,手裏抱着一個大紙袋,正對着攝像頭做鬼臉。
"我帶了火鍋材料!"一進門她就宣布,"查案也要吃飯啊。"
她風風火火地沖進廚房,開始準備火鍋食材。我和裴瑾相視一笑,暫時放下工作去幫忙。裴琳總是有這種魔力,能在最緊張的時刻帶來一絲輕鬆。
"對了,"裴琳一邊切香菇一邊說,"你們找到什麼新證據了嗎?"
裴瑾簡要說了檢察院的結論和我們的計劃。裴琳聽完,若有所思地咬着下唇:"其實...我有個想法。"
"什麼想法?"我問。
"我是建築師,記得嗎?"她放下刀,"二叔在郊外有棟別墅,是姑媽去世那年建的。如果...他有什麼秘密,會不會藏在那裏?"
裴瑾挑眉:"那棟別墅我知道,經常用來招待'重要客戶'。但警方當年搜查過,什麼都沒發現。"
"官方圖紙和實際建築可能有差異。"裴琳眼睛發亮,"特別是如果二叔自己參與了設計。我能弄到圖紙對比一下!"
這個提議讓我們都振奮起來。裴琳立刻聯系了她事務所的同事,對方答應幫忙調取那棟別墅的建築檔案。
火鍋煮開後,我們圍坐在餐桌旁,熱氣氤氳中暫時忘記了調查的壓力。裴琳講着她最近的建築設計項目,繪聲繪色地描述客戶的各種奇葩要求,逗得我直笑。就連裴瑾也放鬆下來,嘴角掛着罕見的輕鬆笑意。
"哥,你還記得姑媽做的紅燒肉嗎?"裴琳突然問,"那個甜而不膩的味道..."
裴瑾的眼神瞬間變得柔軟:"記得。她周末常做,我就在廚房裏看着。"
"我試過好多次,都做不出那個味道。"裴琳嘆氣,"食譜都找不到了。"
我看了看裴瑾懷念的表情,突然想到什麼:"我...也許能試試。我外婆的紅燒肉做法很有名。"
裴瑾驚訝地看着我:"你會做飯?"
"前世一個人生活,總要學會喂飽自己。"我笑着起身,"材料都有嗎?"
裴瑾立刻放下筷子:"我陪你去超市。"
超市裏,我們像普通情侶一樣推着購物車選購食材。裴瑾對烹飪一竅不通,卻認真記下我說的每一種調料,甚至拿出手機列清單。看着他專注的側臉,我突然有種錯覺,仿佛我們只是一對平凡的愛人,而非正在調查一樁陳年謀殺案的搭檔。
"五花肉要這種三層分明的,"我指着冷藏櫃裏的肉塊解釋,"燉出來才會酥而不爛。"
裴瑾點點頭,像個好學的學生:"老抽和生抽有什麼區別?"
"老抽上色,生抽調味。"我拿起一瓶冰糖,"關鍵是這個,炒糖色..."
購物結束回到家中,裴琳已經離開去查建築圖紙了。我系上圍裙開始準備紅燒肉,裴瑾執意要幫忙,笨拙地切着蔥姜蒜。
"是這樣嗎?"他舉着切得歪歪扭扭的姜片問。
我忍不住笑出聲:"沒關系,反正最後都要燉化。"
當我把肉塊焯水後下鍋煸炒時,裴瑾突然從身後環住我的腰,下巴擱在我肩上。
"謝謝你,"他在我耳邊輕聲說,"爲了這一切。"
鍋裏的肉塊滋滋作響,糖色漸漸變得金黃,香氣彌漫在整個廚房。我靠在他懷裏,感受着他胸膛的溫度,突然希望時間能停在這一刻——沒有謀殺,沒有陰謀,只有最簡單的煙火氣。
"我母親以前也是這樣,"裴瑾的聲音帶着懷念,"一邊做飯一邊哼歌,我就這樣抱着她..."
我轉身面對他,看到他眼中罕見的溼潤。沒有言語,我輕輕吻了吻他的嘴角,然後繼續翻炒鍋中的肉塊。
兩小時後,紅燒肉出鍋了。裴瑾小心翼翼地夾起一塊嚐了嚐,眼神瞬間亮了起來:"就是這個味道...幾乎一模一樣。"
"真的?"我也嚐了一口,肉質酥爛,鹹甜適中,"我完全是按我外婆的方子做的。"
裴瑾又夾了一塊,若有所思:"也許天下的好味道都是相通的。"
我們坐在餐桌旁,就着剩下的火鍋食材和新鮮出鍋的紅燒肉,聊起了各自的童年。裴瑾說起母親帶他去聽音樂會,我則回憶外婆教我包餃子的往事。在這個平凡的夜晚,我們不再是裴氏繼承人和重生者,只是兩個分享記憶的普通人。
正當我們收拾碗筷時,我的手機突然響了。一個陌生號碼發來的短信:「周先生,我有重要情報關於裴正國。想活命就單獨來見我。張志成。」
我差點摔了手中的盤子。張志成——前世欺壓我的上司,間接導致我猝死的元凶之一。
"怎麼了?"裴瑾敏銳地察覺到我的異常。
我把手機遞給他看。裴瑾的眉頭立刻擰了起來:"陷阱。"
"但如果是真的呢?他說不定知道些什麼..."
"太危險了。"裴瑾斬釘截鐵地說,"二叔現在狗急跳牆,什麼事都幹得出來。"
我猶豫了一下:"但如果他能提供證據..."
裴瑾放下碗筷,雙手扶住我的肩膀:"周予安,聽我說。張志成爲二叔工作多年,突然倒戈?不可能。這要麼是陷阱,要麼是二叔派他來試探我們掌握了多少。"
他的眼神如此堅定,我不得不點頭同意。但當我回撥那個號碼時,已經提示關機了。
"明天我讓人查這個號碼。"裴瑾說,"現在,我們專注在可靠的線索上——別墅圖紙和資金流向。"
晚上躺在床上,我輾轉反側。裴瑾從身後抱住我,呼吸噴在我後頸:"還在想張志成的事?"
"嗯。"我輕聲承認,"我在想...前世的我如果舉報了那份報告,會不會改變什麼。"
裴瑾的手臂收緊了些:"別這麼想。二叔當年勢力太大,你一個人對抗不了。"
"但如果我堅持舉報,至少..."
"你會更早死。"裴瑾的聲音突然變得嚴厲,"而我永遠不會遇見你。"
我轉身面對他,月光下他的輪廓鋒利而脆弱。我吻了吻他的眉心:"你說得對。這一世,我們一起面對。"
第二天一早,裴琳就發來了消息。她對比了別墅的官方圖紙和實際建築,發現了一個可疑的差異——地下室面積少了約十五平方米。
"一定有暗室!"她在電話裏興奮地說,"而且圖紙顯示西側牆體的厚度異常,可能是隱藏門。"
裴瑾立刻安排人手監視別墅,同時讓技術團隊準備偵查設備。我們決定先收集更多信息,再考慮是否冒險潛入。
與此同時,財務團隊也有了發現。裴正國通過離岸公司轉移的資金中,有一筆特別的可疑支出——支付給一個叫"安心殯葬"的公司,日期正是裴夫人車禍後第三天。
"殯葬服務?"我皺眉看着屏幕,"裴夫人的葬禮不是裴家安排的嗎?"
裴瑾的眼神變得銳利:"查這家公司。"
一小時後,調查結果令人毛骨悚然——"安心殯葬"根本不存在,那筆錢最終流入了肇事司機張建軍的妻子賬戶,備注是"撫恤金"。
"買凶殺人後還付撫恤金,"裴瑾冷笑,"二叔真是'仁義'。"
這些發現讓我們更加確信,裴正國的別墅裏一定藏着更多證據。但如何進入成了問題——別墅24小時有保安巡邏,監控嚴密。
正當我們苦思方案時,我的手機又響了。又是那個陌生號碼:「最後一次機會。今晚8點,老鋼廠見。不然證據就永遠消失了。——張」
裴瑾看到短信,臉色陰沉:"明顯是陷阱。"
"但如果他真的有什麼..."
"那我們更需要謹慎。"裴瑾撥通了陳律師的電話,"查一下老鋼廠現在是什麼地方,誰名下的。"
調查結果出人意料——老鋼廠三年前被林氏集團收購,計劃改造成文創園,但目前閒置。更蹊蹺的是,監控顯示張志成今天確實去過那裏,神情慌張。
"太明顯了,"裴瑾搖頭,"二叔和林氏設的局。"
"但如果張志成是真心想背叛裴正國呢?"我提出另一種可能,"他知道太多秘密,現在二叔可能想滅口..."
裴瑾沉思片刻:"那就派安保人員先去偵察,我們不去冒險。"
就在這時,裴琳發來一條令人振奮的消息——她找到了當年參與別墅施工的一個老工人,對方隱約記得西側牆裏"有個密室,放保險箱用的"。
"今晚,"裴瑾的眼睛閃爍着決絕的光芒,"我們去別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