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李寶寶，今碗螺螄粉加臭豆腐，約不約？
“老地方”深藏在城市霓虹燈照不到的巷子深處。一塊褪色發白、勉強能辨認出“柳州風味”字樣的簡陋招牌，一個僅容三四人並排通過的門面。推開那扇貼着紅底黃字“招財進寶”的玻璃門，一股極具侵略性、仿佛能穿透靈魂的濃鬱氣味瞬間將林卷卷包裹——那是酸筍獨特的發酵“香”、螺螄湯底熬煮的醇厚鮮、以及辣椒油被熱力激發的霸道辛香的完美（或者說，對常人而言是災難性的）融合。這股味道，對初次造訪的人來說無異於生化武器，但對於林卷卷和李寶寶這對“難姐難妹”而言，卻是最治愈的芬芳，是疲憊靈魂的歸處。
狹小的店內，油膩膩的塑料桌椅擠在一起。昏黃的燈光下，寥寥幾桌客人埋頭吸溜着碗裏的粉。角落靠牆的小桌旁，一個穿着寬大衛衣、頭發略顯毛躁的女孩正用力揮舞着手臂，臉上帶着和林卷卷同款的熬夜菜色和營養不良的蒼白，但那雙圓溜溜的眼睛卻亮得驚人，像兩顆浸在辣油裏的黑葡萄。
“卷卷！這裏！快過來，位子給你占好了！” 李寶寶的聲音穿透了店內的嘈雜，帶着一種劫後餘生的雀躍。
林卷卷像找到了組織的逃兵，快步走過去，把自己重重地砸進那張同樣油膩的塑料椅子裏，發出一聲如釋重負的長嘆：“呼……寶寶，我感覺我的靈魂剛才在地鐵裏被擠出來，飄了一路，差點就找不着回來的路了。現在急需螺螄粉招魂！”
“別提了！”李寶寶立刻換上一副悲憤欲絕的表情，川渝口音不自覺地冒了出來，“我今天又被我們部門那個瓜娃子主管氣到原地爆炸！一個破活動流程，讓我反反復復改了八遍！從標題顏色到段落間距，吹毛求疵！最後你猜啷個辦？”她猛地一拍桌子（幸好桌子夠穩），模仿着主管那拿腔拿調的普通話，“‘嗯，我覺得……還是第一版比較符合我們整體的調性。小李小李，你這效率有待提高啊！’ 我提高他個仙人板板！他腦殼是不是遭門夾了嘛！浪費老娘一整天時間！”
“常態了，寶寶。”林卷卷熟練地拿起桌上暖水瓶，往兩個套着一次性塑料膜的杯子裏倒上熱水，燙洗着一次性竹筷，“我們張扒皮今天更絕，又給我畫了個比臉盆還大的餅，叫什麼‘星辰大海’，還讓我‘格局打開’。我嚴重懷疑他上輩子是專業攤煎餅的，還是那種只畫餅不給醬的吝嗇鬼！” 她撇撇嘴，把燙好的筷子遞給李寶寶。
兩人相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無奈和一種“同是天涯淪落打工人”的心酸默契。不需要過多的言語，那些被老板PUA、被工作壓榨、被生活毒打的苦悶，在這碗螺螄粉面前，似乎都能找到共鳴和宣泄的出口。
“兩位美女，加臭豆腐加炸彈加雙份腐竹的豪華版螺螄粉，來咯！” 系着圍裙、笑容樸實的老板娘端着兩個熱氣騰騰的砂鍋快步走來。深褐色的螺螄湯底在砂鍋裏咕嘟咕嘟地翻滾，紅亮的辣椒油在表面肆意流淌，酸筍、木耳絲、炸得金黃酥脆的腐竹、飽滿的花生米堆得冒尖，兩顆油光發亮的滷蛋霸氣地躺在中央，幾塊炸得外酥裏嫩、吸飽了湯汁顯得格外肥厚的臭豆腐散發着“勾魂”的氣味，林卷卷點的炸彈（油豆腐包）更是膨脹得像個吸滿精華的小胖子，沉甸甸地墜在碗邊。
濃鬱的、帶着侵略性的香氣瞬間激活了所有的感官。唾液瘋狂分泌，胃袋發出渴望的鳴叫。
“開動！” 兩人異口同聲，瞬間從吐槽怨婦模式切換成幹飯戰士模式。顧不上燙，抄起筷子就開撈。滾燙、酸辣、鮮香、帶着獨特“靈魂臭味”的湯汁滑過幹澀的喉嚨，如同一劑強心針，瞬間麻痹了疲憊的神經，驅散了滿腹的怨氣。吸溜一口彈牙爽滑的米粉，咬開炸彈，滾燙鮮美的湯汁在口中爆開，再夾起一塊臭豆腐，外皮微酥，內裏軟嫩，裹挾着濃鬱的湯汁和發酵風味，辛辣與奇異的滿足感直沖天靈蓋，辣得人鼻尖冒汗，嘴唇紅腫，卻通體舒暢！
“啊——爽！活過來了！”李寶寶被辣得嘶嘶吸氣，卻一臉饜足地喟嘆，拿起冰豆奶猛灌一口，“感覺被那個瓜皮主管抽走的元氣，又回來了一大半！”
林卷卷也被辣得眼眶泛紅，但同樣滿足地點頭：“沒錯！螺螄粉，YYDS！專治各種職場抑鬱！” 她幹掉半杯冰豆奶，壓下喉嚨的灼燒感，眼神因爲辣和滿足而顯得有些放空。她看向對面同樣辣得齜牙咧嘴卻笑容燦爛的李寶寶，那個盤旋在心底的白日夢又冒了出來。
“寶寶，” 林卷卷用筷子戳着碗裏的滷蛋，語氣帶着無限的向往，“你說，咱倆這牛馬人生，啥時候才是個頭啊？我要求真的不高。就盼着你哪天，走了狗屎運，買彩票中個五千萬，一夜暴富！” 她的眼睛因爲幻想而亮了起來，“然後你，李·鈕鈷祿·富貴女士，小手一揮，霸氣側漏地說：‘卷卷，跟我走！我養你！’ 給我買個大別墅，帶露天遊泳池那種！不，帶恒溫貓爬架！我就負責在家擼貓、追劇、吃遍天下零食，給你當專屬氣氛組，天天喊666！你呢，就負責貌美如花，順便賺錢養家！完美！”
李寶寶被林卷卷繪聲繪色的描述逗得咯咯直笑，差點被嘴裏的粉嗆到，一邊咳嗽一邊笑：“咳咳…行！苟富貴，勿相忘！要是我李寶寶真走了那潑天的狗屎運，一夜暴富了，第一個包養你林卷卷！別墅遊泳池貓爬架，管夠！你就給我躺平了，安安心心當我的吉祥物，負責可愛和…呃…消滅零食庫存！”
“一言爲定！” 林卷卷眼睛亮晶晶地，伸出自己沾着紅油和湯汁、略顯油膩的小拇指，“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以後我林卷卷的人生KPI就是哄你李富貴開心，讓你心甘情願、樂呵呵地養我一輩子！”
“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李寶寶也伸出自己同樣油膩的小拇指，帶着笑意，鄭重其事地勾了上去。
兩只同樣沾染了生活油污、被工作磨礪得有些粗糙的小拇指，在彌漫着濃鬱螺螄粉“香氣”的狹小店鋪角落裏，緊緊勾在了一起。兩個被生活反復捶打、在社畜泥潭裏掙扎的女孩，用最荒誕不經、充滿“不勞而獲”精神的白日夢，對抗着眼前實實在在的苟且。她們的眼睛裏，閃爍着對那個虛幻卻美好的“被包養”人生的極致向往，更閃爍着對彼此最純粹的信任和依賴。這一刻，她們是彼此唯一的戰友，是對方黑暗世界裏，最亮的那束光，也是支撐對方繼續面對明天牛馬人生的，最大動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