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他會去的。”
趙家書房內,趙瑞龍爲父親趙立春續上熱茶,語氣平靜得仿佛在陳述一個既定事實。
昨夜,梁群峰失魂落魄地離開後,趙立春一夜未眠,心中反復推演着這步棋的風險。京城那位老領導的能量,他比誰都清楚,萬一梁群峰選擇玉石俱焚……
然而,第二天清晨,省委辦公廳的內線消息就證實了趙瑞龍的判斷。
省政法委書記梁群峰,以“匯報工作”爲由,訂了最早一班飛往京城的航班。
趙立春看着窗外,陽光刺眼,他卻感覺背後升起一股涼意。他第一次發現,自己竟然有些看不透自己這個兒子了。這種將人心玩弄於股掌之間,逼着猛虎自己走進牢籠的手段,狠辣、精準,且帶着一種令人不寒而栗的藝術感。
三天後,梁群峰回來了。
那股來自京城的無形壓力,仿佛從未出現過一般,煙消雲散。
據京城傳回的消息,梁群峰在老領導面前聲淚俱下,痛陳自己“治家不嚴”的過錯,又將趙家發起的輿論攻勢,巧妙地粉飾成了一次“深刻而有必要的黨內民主生活監督”,並保證漢東政壇堅如磐石,絕無動蕩之虞。
他親手,將那道救命的“休戰符”,當着神仙的面,撕了個粉碎。
趙瑞龍對此結果毫不意外,他知道,對梁群峰這種人,真正的恐懼,源自於未知。那本懸而未決的賬本,就是懸在他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然而,梁群峰歸順後的第一個動作,卻讓趙立春都感到了一絲驚訝。
梁群峰沒有消極怠工,更沒有暗中掣肘。他回到漢東的第二天,便以雷霆之勢,親自主持召開政法系統紀律整風大會。會上,他點名道姓,將岩台市公安局一個副局長和市檢察院一個副檢察長當場拿下!
這兩人都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親信,更是系統內出了名的刺頭,平日裏連趙立春的面子都敢不給。
梁群峰的處理幹淨利落,證據確鑿,程序上無懈可擊。
一份漂亮的“投名狀”,就這麼擺在了趙家的案頭。
“爸,他這是在告訴我們,他還有用。”書房裏,趙瑞龍一語道破了梁群峰的心思,“他想從一條隨時可以被宰殺的‘狗’,變成一個不可或缺的‘臣子’,用他的價值和對政法系統的掌控力,來換取更大的自主權。”
這是以進爲退,是政治老手在絕境中的自救。
趙立春點了點頭,看向兒子:“那你打算怎麼應對?”
趙瑞龍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撥通了一個電話。
“同偉,去省廳督察總隊報到吧,任副總隊長。手續,梁書記會給你辦好的。”
電話那頭,是祁同偉壓抑着激動,卻無比堅定的聲音:“是!”
掛斷電話,趙瑞龍才看向父親。
“爸,他想當有用的臣子,我們就給他一個名正言順監督全省公安系統的‘太上皇’。”
督察總隊!
這個位置,級別不高,卻是懸在全省公安頭頂的一把利劍,擁有“上管下”的天然法理。讓祁同偉坐在這個位置上,等於給梁群峰這條猛犬,套上了一根最堅固的絞索!
接下來的三個月,漢東官場出現了一幅奇特的景象。
省政法委書記梁群峰以前所未有的熱情投入工作,不斷爲趙立春主導的各項政策大開綠燈,甚至主動提出了多個“合理化建議”,比如調整幾個關鍵區縣的公安局長人選,比如推動某項有利於金山項目的治安法規……
他表現得像一個最忠誠、最能幹的下屬,試圖用自己的價值,證明自己存在的必要。
然而,趙瑞龍始終不作回應,既不誇獎,也不親近,只是冷眼旁觀。
終於,梁群峰在一次人事安排上,忍不住動了一個小手腳。他將一個自己的遠房親戚,安插到了一個油水豐厚的崗位上。
動作很隱蔽,程序也走了個遍。
他想試探一下,那根套在脖子上的絞索,到底有多長。
兩天後,祁同偉敲開了梁群峰辦公室的門。他什麼也沒說,只是將一份卷宗,輕輕放在了梁群峰的桌上,然後敬了個禮,轉身離去。
卷宗不厚,只有薄薄的兩頁紙。
上面記錄的,正是梁群峰那個遠房親戚,在調任前的一些經濟問題的線索。
線索,到他收受一筆五萬塊錢的賄賂時,戛然而止。
仿佛調查只是“無意中”進行到這裏,又“恰好”被叫停了。
梁群峰看着那份不完整的報告,額頭上瞬間滲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那冷汗迅速浸透了他的襯衫,一股寒意從尾椎骨直沖天靈蓋。
他明白了!
這不是警告,這是赤裸裸的羞辱!
趙瑞龍在用這種方式告訴他:你的任何小動作,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我讓你活着,你就活着;我讓你死,你隨時都得死。別耍花樣,你不配!
這記敲山震虎,徹底擊潰了梁群峰心中最後一絲僥幸。
時間來到1995年9月。
省紀委的舉報郵箱裏,多了一封匿名信。
信裏,只有一張復印件。
那是一頁賬本,記錄着漢東省交通廳一位早已退休養老的副廳長,在十年前收受巨額賄賂的詳細條目。
一周後,那位正在公園裏打着太極拳安享晚年的老幹部,被紀委工作人員當場帶走。
此事一出,整個漢東官場爲之震動!
所有人都知道,這位老廳長,是梁群峰早年一手提拔起來的嫡系!
一時間,流言四起。
“聽說了嗎?梁書記親自舉報的!”
“太狠了!連退休的老部下都不放過,這是要殺雞儆猴啊!”
“跟着這種人,誰還有安全感?指不定哪天就被賣了!”
梁群峰百口莫辯!
他眼睜睜地看着自己背上了“心狠手辣、不念舊情”的罵名,眼睜睜地看着那些曾經圍繞在他身邊的門生故吏,眼神中充滿了恐懼和疏離。
他苦心經營幾十年的派系,那份源自於信任和情義的凝聚力,在這一刻,被釜底抽薪,轟然崩塌。
趙瑞龍借此機會,讓趙立春出面,“建議”梁群峰提拔一批有能力但沒背景的年輕幹部,去填補那些因“離心離德”而空出來的權力真空。
梁群峰坐在辦公桌前,握着筆,手抖得不成樣子。
他被迫親手籤下一份份任命狀,將趙家看中的人,一個個扶上高位,親手瓦解自己的舊部,扶植趙家的新軍。
1995年10月,深秋。
趙家書房的壁爐裏,燃着熊熊的火焰。
趙立春當着梁群峰的面,將那個黑色的硬皮賬本,一頁一頁地撕下,扔進了火焰之中。
火光跳躍,映着梁群峰那張毫無血色的臉。
他知道,燒掉的,是那本記錄着他所有罪證的賬本。
而烙在他心裏的,卻是一道永不磨滅的,名爲“趙家”的奴印。
至此,這場歷時近半年的博弈,塵埃落定。漢東政法系統這把最鋒利的刀,被徹底握在了趙家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