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笛和救護車的喧囂終於遠去，留下寫字樓前一片狼藉。碎裂的花崗岩，扭曲的跑車殘骸，還有空氣中若有若無的汽油和血腥混合的氣味，無聲地訴說着剛才的瘋狂。清潔工在保安隊長的指揮下匆匆打掃，圍觀的人群早已散去，但空氣中殘留的驚悸和議論的餘波，卻像看不見的蛛網，黏在星辰科技的大堂裏。
蘇清顏站在自己辦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前，手裏捧着一杯早已冷掉的咖啡，目光卻沒有焦點地落在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剛才那驚心動魄的十幾分鍾，如同慢鏡頭般在她腦海裏反復播放。
趙天宇那張因暴怒和恐懼而扭曲的臉，引擎咆哮着撞來的死亡威脅，還有…那個在千鈞一發之際擋在她身前，又以一種看似狼狽不堪實則驚險萬分的方式躲開撞擊的保安——夜宸。
尤其是他撲倒翻滾後站起來的樣子。拍打制服灰塵的動作，扶正帽檐的瞬間，那雙平靜得近乎漠然的眼眸掃過趙天宇時的冰冷…以及最後，他看向自己時，那極其短暫、仿佛帶着一絲詢問的眼神。
這一切，都太不尋常了。
“只是一個當過兵的保安？巧合？”蘇清顏低聲自語，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冰冷的咖啡杯壁。那眼神…那雙在帽檐陰影下，冰層深處似乎燃燒着滾燙熔岩的眼睛…像一道魔咒，死死地纏住了她。
沈慕寒。
這個名字如同幽靈，再次不受控制地從記憶的深淵中浮現。那個擁有同樣深邃眼眸的少年，那個也曾用這樣堅定無畏的姿態擋在她身前的少年…七年前那場吞噬一切的海難，真的將他帶走了嗎？還是…
她猛地搖頭，試圖驅散這荒謬絕倫的念頭。不，不可能！那場海難有官方報告，有搜救記錄，沈家夫婦屍骨無存是鐵一般的事實。沈慕寒怎麼可能還活着？又怎麼可能變成一個…保安？
可心底那點微弱的火苗，卻因爲今天的遭遇，被風吹得明明滅滅，固執地不肯熄滅。她需要答案。她必須弄清楚，這個叫夜宸的男人，到底是誰！
“篤篤篤。” 輕輕的敲門聲打斷了她的思緒。
蘇清顏迅速收斂起臉上的迷茫和掙扎，恢復了慣有的清冷神色：“請進。”
門被推開，人事部的李經理走了進來，手裏拿着一份文件。“蘇總，這是今天新入職保安夜宸的資料，還有剛才事故的初步情況說明，保安隊長讓我給您送一份。”李經理將文件放在辦公桌上，臉上帶着一絲餘悸和困惑，“蘇總，剛才那事…真是邪門了。趙少那車怎麼就突然失控了？那個新來的夜宸…運氣也太好了吧？”
運氣？蘇清顏心中冷笑。一次是運氣，兩次…還是在他精準格開趙天宇手腕之後？這運氣未免太過精準了。
“事情已經交給警方處理了，我們不用過多猜測。”蘇清顏語氣平淡地揭過這個話題，目光卻落在了那份薄薄的員工檔案上。“夜宸…他的檔案，給我看看。”
“哦，好的蘇總。”李經理連忙將那份檔案遞到蘇清顏面前。
蘇清顏翻開。很簡單的幾頁紙。姓名：夜宸。年齡：28歲。籍貫：鄰省一個她從未聽過的小縣城。學歷：高中。工作經歷：某保密部隊服役五年（附有模糊的退役證明復印件），退役後在老家做過一段時間的倉庫管理員。社會關系：空白。入職崗位：保安。照片上是一張冷峻的、沒什麼表情的臉，眼神深邃，正是她今天看到的那張臉。履歷普通得不能再普通，毫無破綻，也毫無…與那個人的關聯。
可越是這樣毫無破綻，越是讓她心中的疑團更深。保密部隊？那種地方出來的人，會甘心在一個小科技公司當保安？而且，那種在生死瞬間展現出來的、近乎本能的反應和速度…僅僅是普通部隊訓練能達到的嗎？
“他…現在在崗嗎？”蘇清顏合上檔案，狀似隨意地問。
“在的在的，剛處理完門口的事，隊長讓他先回崗亭熟悉一下環境。”李經理回答。
“嗯。”蘇清顏點了點頭，目光再次投向窗外。一個念頭，在她心中悄然成形。“幫我泡兩杯咖啡，一杯拿鐵，一杯…”她頓了頓，“一杯美式，不加糖奶。送到我辦公室來。”
“好的蘇總。”李經理雖然有些疑惑蘇總爲什麼突然要兩杯咖啡，但也沒多問，應聲退了出去。
蘇清顏走到辦公桌旁，拿起內線電話，撥通了保安室：“喂，我是蘇清顏。讓新來的保安夜宸，到我辦公室來一趟。”
夜宸站在總裁辦公室門外，抬手，屈指，在深色的實木門上不輕不重地敲了三下。動作標準得如同尺子量過。他臉上的表情已經調整回入職檔案照片上那種近乎漠然的平靜，只有他自己知道，胸腔裏那顆沉寂了太久的心髒，此刻正以超出平常的頻率沉穩有力地搏動着。帽檐下的目光，深邃得如同古井寒潭。
“請進。”門內傳來蘇清顏清冷的聲音。
夜宸推門而入。辦公室寬敞明亮，巨大的落地窗將城市的喧囂隔絕在外，只留下模糊的光影。空氣裏彌漫着淡淡的咖啡香氣和一種屬於她的、清冽如雪後鬆針般的氣息。蘇清顏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後，背後是窗外灰蒙的天幕，陽光勾勒着她略顯單薄卻挺直的肩線。她的目光，如同探照燈般，在他推門而入的瞬間，就精準地落在他身上，帶着毫不掩飾的探究和審視。
“蘇總。”夜宸在距離辦公桌幾步遠的地方站定，微微頷首，姿態恭敬而疏離，標準的員工見老板的儀態。
“坐。”蘇清顏指了指辦公桌對面的椅子，聲音聽不出喜怒。
夜宸依言坐下，腰背挺直，雙手自然地放在膝蓋上，目光平視前方，落在蘇清顏身後的書架上，避開了她極具穿透力的視線。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目光的灼熱，仿佛要剝開他這層“夜宸”的僞裝，直刺靈魂深處。
辦公室內陷入一種微妙的安靜。只有牆上掛鍾秒針走動的滴答聲，清晰可聞。
蘇清顏沒有立刻說話。她端起自己面前那杯還冒着熱氣的拿鐵，輕輕抿了一口，目光卻始終沒有離開夜宸的臉。她在觀察，觀察他每一個細微的表情，每一個不經意的動作。
“夜宸？”蘇清顏終於開口，打破了沉默。她的聲音很平靜，像在聊家常，“聽李經理說，你之前在某保密部隊服役？”
來了。夜宸的心湖沒有泛起一絲波瀾。他微微側頭，目光終於迎上蘇清顏的視線，那裏面只有一片坦然的平靜：“是的，蘇總。”
“哪個部隊番號？”蘇清顏追問，語氣依舊隨意，但那雙漂亮的眼睛裏，卻閃爍着銳利的光。
“抱歉，蘇總。部隊番號屬於保密條例規定範圍，退役人員無權對外透露。”夜宸的回答滴水不漏，聲音平穩無波。
蘇清顏盯着他看了幾秒，似乎想從他毫無破綻的表情裏找出說謊的痕跡，但失敗了。她輕輕放下咖啡杯，身體微微前傾，雙手交叉放在桌面上，這是一個更具壓迫感的姿態。
“身手不錯。”她忽然話鋒一轉，目光如同實質般掃過夜宸的肩膀和手臂，仿佛在評估那制服下蘊藏的力量，“今天早上，格開趙天宇那一下，很利落。後來撲倒躲車…反應也很快。部隊裏練出來的？”
“在部隊接受過基礎的格鬥和應急避險訓練。”夜宸的回答依舊簡潔，像在背誦條例，“今天情況緊急，只是本能反應，讓蘇總見笑了。” 他刻意在“本能反應”幾個字上放輕了語氣。
“本能反應？”蘇清顏的唇角似乎勾起一個極淡、極冷的弧度，轉瞬即逝。她拿起桌上另一杯沒動過的美式咖啡，站起身，繞過寬大的辦公桌，一步步走到夜宸面前。
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在安靜的辦公室裏異常清晰，每一步都像踩在緊繃的神經上。
她將手中那杯熱氣騰騰的美式咖啡遞到夜宸面前。“喝杯咖啡吧，壓壓驚。今天的事，謝謝你挺身而出。”
夜宸的目光落在遞到眼前的咖啡杯上。純白色的骨瓷杯，深褐色的液體散發着濃鬱的焦香。這是…美式？不加糖奶的純黑美式？沈慕寒最喜歡的口味。
心髒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和暖流瞬間沖撞着他的胸腔！他幾乎能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卻控制不住那瞬間的呼吸凝滯和瞳孔深處驟然縮緊的微光！
這個細微到幾乎難以察覺的變化，卻像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在蘇清顏緊緊盯視的眼中，激起了清晰的漣漪！她的心猛地一跳！端着咖啡杯的手指也幾不可察地收緊！
他爲什麼停頓？爲什麼眼神會有那種瞬間的凝固？他認識這種咖啡？還是…他熟悉這個口味？
“謝謝蘇總。”夜宸的聲音響起，帶着一絲極其不易察覺的沙啞，快得讓人以爲是錯覺。他伸出雙手，穩穩地接過了咖啡杯。手指修長有力，指節分明，帶着薄繭。他的動作很穩，沒有一絲顫抖。
蘇清顏沒有立刻收回手，她的目光如同實質，緊緊鎖住夜宸低垂的眼瞼。“夜宸…”她緩緩開口，聲音放得很輕，帶着一種刻意的、如同羽毛搔刮心弦的試探，“你…有沒有覺得，我們以前…是不是在哪裏見過？”
空氣仿佛凝固了。
咖啡杯壁上傳來的溫熱觸感，此刻卻像烙鐵般滾燙。夜宸能清晰地聽到自己血液在血管裏奔流的聲音，聽到那沉寂了七年的思念和痛苦在靈魂深處咆哮。他幾乎要控制不住抬起頭，對上她的眼睛，告訴她：是我！清顏，是我！我回來了！
但他不能。
墨霆淵陰鷙的臉，父母沉入海底的幻影，沈家傾覆的廢墟，還有那個隱藏在更黑暗處的“吞噬者”的陰影…如同冰冷的枷鎖，瞬間將他即將噴薄而出的情感死死鎖住。
他端着咖啡杯的手指關節因爲用力而微微泛白，但臉上卻努力維持着一種恰到好處的茫然和困惑。他緩緩抬起頭，目光迎上蘇清顏那雙充滿探究、期待、甚至帶着一絲脆弱希冀的眼眸，聲音低沉而平穩，帶着一絲符合他“身份”的、面對老板詢問的謹慎和疏離：
“蘇總說笑了。我剛來濱海市不久，之前一直在老家。像蘇總這樣的人物…我怎麼可能見過？”他微微扯動了一下嘴角，試圖做出一個禮貌而略帶自嘲的笑容，但那笑容僵硬得如同面具，眼底深處是一片深不見底的、被強行壓抑的痛楚荒原。
“是嗎…”蘇清顏眼中的光芒，在聽到他回答的瞬間，明顯地黯淡了下去。那一絲微弱的希冀如同風中殘燭，驟然熄滅，只留下更深的失望和一種難以言喻的空洞感。她緩緩收回手，指尖似乎還殘留着咖啡杯溫熱的觸感。
果然…是錯覺嗎？
是自己太累，太想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才會把對一個死去之人的思念，投射到一個氣質有些相似的陌生人身上？
她轉過身，走回自己的座位，背影透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和落寞。窗外的天光似乎更暗了。
夜宸端着那杯滾燙的美式咖啡，感受着掌心傳來的灼熱溫度，如同捧着一段燒紅的烙鐵。他看着蘇清顏略顯蕭索的背影，看着她方才眼中熄滅的光芒，心口如同被鈍刀反復切割，痛得幾乎窒息。
他強迫自己低下頭，看着杯中深褐色的液體，濃鬱的焦香鑽入鼻腔，那是屬於過去、屬於沈慕寒的味道。他沉默着，將那杯承載着試探與失望的苦咖啡，送到唇邊，輕輕抿了一口。
苦澀，瞬間在舌尖彌漫開來，一路灼燒到心底最深處。
下章預告：試探無果，失落如潮水般退去，卻在心底留下更深的漩渦。墨氏的陰影從未遠離！信息絞殺者陳默，帶着冰冷的指令，再次將矛頭對準了風雨飄搖的星辰科技！當核心數據離奇消失，當項目演示命懸一線，那個沉默的保安，又將如何化身暗夜中的幽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