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鎖魂咒纏身,劍淵武魂躁動難馴。

幻劍冢深處,每一步都是生死劫。

當守護成爲本能,冰魄與劍淵的共鳴便化作撕裂黑暗的光。

三日的跋涉,將葉青羽、蘇淺月和小灰的體力壓榨到了極限。幻劍冢並非尋常秘境,而是一片活着的金屬墳場。

腳下是冰冷如玄鐵的黑色地面,刻滿千年不滅的劍痕,每一道都殘留着昔日主人凜冽的意志,行走其上,仿佛踏着無數不甘的亡魂。

兩側是扭曲、折斷的巨劍殘骸,如同遠古巨獸的森森肋骨,斜插向暗紅色的天穹,構成一條幽深無盡的回廊。空氣中彌漫着鐵鏽與塵埃的味道,更深處,隱隱傳來金鐵交鳴的幻音,勾動着人心底的殺伐之氣。

“小心!”蘇淺月低喝一聲,冰心玉魄在她掌心懸浮,散發出柔和的湛藍光暈,勉強撐開三丈方圓的安寧之地,將周圍遊離的、帶有惡念的殘存劍意逼退。

她鬢角微溼,連續催動玉魄壓制葉青羽體內愈發不穩的鎖魂咒,消耗巨大。

葉青羽的狀態更糟。眉心的血色咒印如同一條活着的毒蛇,在皮下遊動,每一次蠕動都帶來深入骨髓的劇痛與靈魂被撕扯的眩暈。

背後的古老劍匣沉重異常,其內封存的劍胚似乎與這冢內無處不在的劍意產生了某種感應,發出沉悶的嗡鳴,不斷撩撥着他體內那名爲“劍淵”的武魂。

“嗚…”小灰緊貼着葉青羽的腳踝,小小的灰色身軀繃緊,喉嚨裏發出不安的低鳴。它體表的灰色紋路比在外界時明亮許多,小眼睛警惕地掃視着回廊深處那片更濃鬱的黑暗。

“前路……被堵住了。”蘇淺月停下腳步,冰心玉魄的光芒向前探去,照亮了回廊的盡頭。

那裏矗立着一座巨大的石碑,通體如凝固的暗血,散發着令人心悸的邪異氣息。石碑表面並非光滑,而是布滿了無數細密、扭曲的古老符文,像是被強行烙印上去的詛咒。

石碑頂端,一柄僅剩半截的斷劍深深插入石中,劍身鏽跡斑斑,卻透着一股不滅的凶戾。

更詭異的是,石碑前方,整齊地跪伏着三具骸骨!它們並非自然腐朽,骨骼呈現出被強大力量瞬間震碎的蛛網狀裂痕,頭顱低垂,雙手卻以一種扭曲的姿態向前伸出,死死摳着地面,仿佛在死前承受着難以想象的痛苦與威壓。

骸骨身上的衣物早已風化,但從殘存的腰牌碎片上,依稀能辨認出凌霄殿和青冥劍宗的標記。

一股無形的、沉重如山的威壓從血碑上彌漫開來,帶着審判與毀滅的意志,狠狠撞在蘇淺月的冰心屏障上!

嗡——!

冰藍色的光罩劇烈震顫,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蘇淺月悶哼一聲,臉色瞬間蒼白,玉魄的光芒明滅不定。

“是‘劍心問劫碑’!”她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古籍殘篇提過…幻劍冢的凶險試煉之一,非大毅力、大覺悟者不可過。

它會引動闖入者心中最深的執念、恐懼或罪孽,化爲實質的劍意威壓,直擊神魂…扛不住,便如他們一般,魂飛魄散,肉身成粉!”她指向那三具骸骨,眼神凝重無比。

話音剛落,一股遠比之前更加狂暴、更加陰冷的壓力驟然降臨!這一次,它繞開了蘇淺月的冰心屏障,如同無形的巨蟒,精準地纏繞上葉青羽!

“呃啊——!”葉青羽雙目瞬間赤紅,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仿佛每一寸筋骨都在被碾壓。鎖魂咒印驟然爆發出刺目的血光,瘋狂扭動,像要破體而出!

他背後的劍匣嗡鳴聲大作,劍淵武魂受到血碑邪力與鎖魂咒的雙重刺激,在他身後顯化出一片扭曲、深邃、仿佛要吞噬一切的黑暗虛影,狂暴的吞噬之力不受控制地散逸開來,將周圍地面散落的細小金屬碎片都吸得離地懸浮!

“青羽!守住心神!”蘇淺月大急,不顧自身消耗,全力催動冰心玉魄,一道凝練如實質的冰藍光束射向葉青羽眉心咒印。

然而,這一次,異變陡生!

當那純淨的冰魄之力觸及血咒的刹那,血碑頂端的半截斷劍猛地一震!一股更加古老、更加霸道、充滿毀滅氣息的暗紅色劍意洪流,如同決堤的血河,順着冰魄光束反噬而來,狠狠撞在冰心玉魄之上!

咔…嚓!

一聲微不可聞卻令人心膽俱裂的脆響!

蘇淺月如遭重錘轟擊,踉蹌後退,嘴角溢出一縷鮮紅。她難以置信地看向掌心——那枚溫潤無瑕的冰心玉魄,此刻竟出現了一道發絲般的細微裂痕!裂痕雖小,卻如同完美的鏡面被打破,玉魄的光芒瞬間黯淡了許多,甚至隱隱透出一絲不祥的灰敗。

“噗!”玉魄受損,反噬之力讓蘇淺月再次吐出一口鮮血,氣息萎靡。

“淺月!”葉青羽目眥欲裂,蘇淺月的受傷比血碑的威壓更讓他痛徹心扉。憤怒與擔憂如同岩漿在胸中爆發,竟短暫地壓過了鎖魂咒帶來的痛苦與武魂的躁動。

“吼!”小灰感受到主人的狂怒與蘇淺月的危機,小小的身體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凶悍。

它猛地躍到兩人身前,對着那洶涌而來的暗紅劍意洪流,張開了嘴!不再是平時的貪吃模樣,它喉嚨深處亮起一團混沌的灰色漩渦,一股源自血脈本能的、霸道的吞噬之力悍然發動!

嗤嗤嗤!

詭異的一幕出現了。那足以震碎強者神魂的暗紅劍意洪流,竟如同百川歸海,被小灰喉間的灰色漩渦瘋狂撕扯、吞納!洪流沖擊在小灰身上,它體表的灰色紋路如同燒紅的烙鐵般亮起,發出痛苦的“滋滋”聲,小小的身體劇烈顫抖,仿佛隨時會被撐爆,但它四爪死死扣入玄鐵地面,半步不退!它在用自己的方式,爲身後的兩人爭取一線生機!

“小灰!”葉青羽的心被狠狠揪緊。小灰痛苦的嘶鳴和那倔強不退的背影,像一把燒紅的匕首捅穿了他被詛咒和逃亡磨礪得有些麻木的心髒。

他猛地抬頭,血紅的雙眼死死盯住那散發着無盡壓迫的血色石碑,一股源自骨髓深處、源自那劍淵武魂最本源的桀驁與不屈,轟然爆發!

“想審判我?想碾碎我?”他嘶啞的聲音在劍意回廊中回蕩,帶着一種近乎瘋狂的決絕,“我葉青羽生於微末,長於塵埃!鎖魂咒纏身,天下皆敵!那又如何?!”

他不再試圖壓制眉心跳動的血咒,不再抗拒背後劍匣的嗡鳴,更不再恐懼武魂深處那仿佛能吞噬萬物的黑暗。他將所有的心神,所有的意志,所有的憤怒與守護的欲望,盡數投入那躁動不安的劍淵武魂之中!

“我的命,是賤!但再賤的命,也是我自己的!”他猛地向前踏出一步,腳下的玄鐵地面竟被踏出一道淺淺的裂痕,身後的劍淵虛影驟然膨脹、凝實,深邃的黑暗中心,仿佛有一點不屈的星光在倔強燃燒。“鎖鏈斷得掉,命數斷不了!給我——吞!”

轟!

劍淵武魂仿佛被徹底點燃!不再是失控的散逸,而是有意識地、帶着葉青羽那“我命由我不由天”的滔天意志,化作一個旋轉的黑暗漩渦,主動迎向血碑持續壓來的恐怖劍意威壓!

吞噬!瘋狂的吞噬!

血碑散發的、足以碾碎神魂的毀滅劍意,如同遇到了無底深淵,被那深邃的黑暗漩渦源源不斷地撕扯、吞沒!不再是之前的被動承受,而是主動的掠奪!

葉青羽的身體成了戰場,鎖魂咒在血碑之力的刺激下瘋狂反撲,劇痛如同萬箭穿心,而劍淵武魂則在他不屈意志的駕馭下,如同飢渴的凶獸,貪婪地吞噬着外來的力量,每一次吞噬都帶來境界壁壘的劇烈鬆動!

他七竅開始滲出鮮血,身體表面的血管根根暴起,如同有蚯蚓在皮下鑽行,模樣猙獰可怖。但他的腰杆,卻挺得筆直!那雙赤紅的眼中,燃燒着足以焚盡一切枷鎖的火焰!

“青羽…”蘇淺月看着那道在毀滅洪流中倔強挺立、主動吞噬劫難的背影,看着他爲了守護而爆發的、撼動心魄的意志,冰封的心湖仿佛被投入了一塊巨石,劇烈地蕩漾開來。

她不顧玉魄的裂痕,不顧自身的傷勢,再次強行凝聚起殘存的冰魄之力,這一次,並非壓制,而是引導!

她指尖流淌出柔和卻堅韌的冰藍絲線,不再硬抗血碑之力,而是巧妙地纏繞上葉青羽外放的劍淵漩渦。

冰魄的力量如同最精妙的引導者,幫助那狂暴的吞噬之力梳理、馴服那混亂的毀滅劍意,將其轉化爲更精純、更可控的能量,反哺葉青羽自身。

冰與暗,守護與吞噬,在這一刻,在血碑的死亡威壓下,竟達成了前所未有的共鳴與協同!

時間仿佛凝固。血碑的暗紅光芒、劍淵的深邃黑暗、冰魄的湛藍光暈,在狹窄的回廊中交織、碰撞、融合。小灰依舊在艱難地吞噬着散逸的劍意洪流,體表的灰光明滅不定,如同風中殘燭。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瞬,也許是一個世紀。

嗡——!

一聲貫穿靈魂的清越劍鳴,陡然從葉青羽體內爆發!

他身後那深邃的劍淵漩渦驟然向內收縮,最終凝聚於他眉心那瘋狂扭動的鎖魂咒印之上!血色的咒印劇烈掙扎,爆發出刺目的紅光,仿佛在做最後的反撲。

然而,那一點由葉青羽不屈意志點燃的、劍淵核心的星光,驟然放大!

嗤!

仿佛烙鐵入水的聲音。血咒的紅光被那深邃的黑暗星光狠狠壓制、侵蝕!雖然未能完全磨滅,但那原本猙獰蠕動的咒印,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黯淡、縮小,最終化作一道極其細微、幾乎不可見的暗紅色細線,潛伏在眉心深處。

那股如跗骨之蛆般的劇痛和靈魂撕扯感,瞬間減輕了大半!

與此同時,一股遠比之前精純、凝練、帶着劍淵特有吞噬氣息的真氣,如同決堤的江河,在葉青羽四肢百骸奔騰咆哮!

劍徒七重!在吞噬血碑劍意與自身意志的終極爆發下,他竟連破兩重關隘!

血碑似乎感應到了什麼,那毀滅性的威壓如潮水般退去,頂端那半截斷劍發出一聲不甘的嗡鳴,徹底沉寂下來。石碑表面的血色符文也黯淡了許多。

壓力驟消,葉青羽身體一晃,幾乎站立不穩,被旁邊的蘇淺月及時扶住。他臉色慘白如紙,渾身被汗水浸透,但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充滿了劫後餘生的銳利與一絲新生的力量感。

“成了…我們…過來了…”他聲音沙啞,帶着難以置信的疲憊與喜悅。

“嗯,過來了。”蘇淺月看着他眉心的變化,感受着他體內那蛻變後更加凝實、帶着一絲深邃氣息的真氣波動,蒼白的臉上終於露出一抹如釋重負的淺笑。

她低頭看向掌心的冰心玉魄,那道細微的裂痕依舊刺眼,一絲難以言喻的隱憂悄然劃過心頭。玉魄的損傷,會帶來什麼變數?

“嗚哇…”小灰也終於支撐不住,停止吞噬,小小的身體癱軟在地,肚皮圓滾滾的,體表的灰色紋路明滅不定,似乎消化那些狂暴劍意讓它累壞了,但看向葉青羽的眼神卻充滿了依賴和安心。

葉青羽俯身,用尚在顫抖的手,輕輕撫過小灰滾燙的皮毛,目光落在血碑前那三具碎裂的骸骨上,特別是其中一具骸骨腰間那半塊屬於青冥劍宗的腰牌碎片。

他眼神冰冷地將其拾起,指尖用力,幾乎要將碎片捏碎。

“青冥劍宗…凌霄殿…”他低聲念着這兩個名字,每一個字都浸滿了刻骨的寒意與恨意。血碑問心,骸骨爲鑑。這條路,注定要用血與火來鋪就。

他小心翼翼地將那腰牌碎片收起,如同收起一份刻骨的戰書。抬起頭,目光越過沉寂的血碑,投向回廊之後那片更加深邃、連血色天光都難以透入的絕對黑暗。

那裏,才是幻劍冢真正的核心區域。

萬劍齊鳴之聲,似乎就是從那裏傳來,帶着古老蒼涼的呼喚,也帶着未知的凶險。劍神殘魂,真的在那裏嗎?鎖魂咒的暫時壓制,又能持續多久?

“走。”葉青羽的聲音不大,卻帶着不容置疑的決斷。他扶起虛弱的蘇淺月,將累癱的小灰抱入懷中,邁着依舊有些虛浮卻異常堅定的步伐,踏過沉寂的血碑,一步一步,走向那片吞噬光線的黑暗深淵。

蘇淺月靠在他臂彎,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體傳來的細微顫抖,那是透支與劇痛的後遺症,但更清晰地感受到他臂膀傳遞過來的、一種磐石般的沉穩力量。

她望着前方深不見底的黑暗,又看看身邊這個眉間暗紅細線猶在、眼神卻亮如寒星的少年,心底那絲因玉魄裂痕而產生的隱憂,竟奇異地被一種更爲堅定的暖流所覆蓋。

或許,這世間最堅韌的守護,並非無暇的玉魄,而是…一顆永不屈服的心?

幽深的回廊,只留下三道相互依偎、走向未知的背影。血碑在他們身後靜默矗立,碑面上,一道極其細微的、幾乎難以察覺的裂痕,無聲無息地蔓延開來,仿佛預示着一場更大的風暴,正在黑暗深處醞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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