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靜姝捏着那封皺巴巴的信,指節發青。
拆信的手不停的顫抖。
等展開那封信,裏面的一字一句,無疑像一把判她死刑的閘刀。
信不是父親的筆記,應該是農場的哪位書記員代筆的
【靜姝,你爹肺癆犯了,前些天還只是有點咳嗽,昨天幹完活,晚上就吐血了。
送去檢查,公社的赤腳醫生說治不了,要送縣醫院。
你爹身上的錢不夠,隊裏湊了三十塊,還差八十,你想想辦法,最好十天內湊齊,否則耽誤了病情,我們也無能爲力。】
她盯着那個數字,眼前發黑,連身子都軟了。
八十塊,她哪有這麼多錢,這足抵她三個月的工資!
回到家裏,翻箱倒櫃地找了一遍,只有不到十塊錢。
其中大部分還是上次受傷,蔣伯封帶給她的工傷補償。
晚上江墨白下班,見她跟丟了魂似的坐在沙發上,問她怎麼了。
沈靜姝知道,江墨白絕不會袖手旁觀,可他手裏也實在沒什麼錢,告訴他也是白白惹他擔心。
只說是太累了,給搪塞了過去。
去哪弄錢呢?
到了第二天上班,沈靜姝硬着頭皮,問了幾個同事借錢,把父親的事兒說了。
誰料剛起個話頭,那些人掉頭就走,一連問了好幾個,一分錢都沒借來。
這時候,剛好送貨的司機開車過來,說要把廢機器拉鋼鐵廠去,聽說她滿廠借錢,還笑了她幾句。
“這年頭誰家不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哪個手頭寬裕啊?你要是真急着用錢,我倒知道一個掙快錢的方法。”
“去醫院賣血!”
“一袋子血好幾十塊錢呢!”
沈靜姝的心狂跳起來。
賣血!
對啊,她怎麼沒想到還能賣血!
癆病不等人,沒有給她考慮的時間,一下班,沈靜姝就搭車去了醫院。
一問才知道,大醫院不買血,只有獻血。
沈靜姝記得差點給那個醫生跪下。
醫生見她實在缺錢的狠了,悄聲的跟她說:“後面那條巷子裏有個血站,你去看看吧,最好你自己買一條橡膠針管,五分錢,別用他那兒的。”
沈靜姝千恩萬謝地去了。
她也不知道那個大夫爲啥叫她自己買一根針管,但本能覺得聽大夫的準沒錯,咬咬牙,掏了那五分錢。
巷子很不好找,七拐八繞的,才看見一個小門市房,一塊白布掛着上頭,寫着“血站”兩個字。
進去一看,只有一個穿破棉襖的男人坐在那,掃了她一眼:“賣血還是買血啊?”
沈靜姝咬咬唇,問:“賣,多少錢一袋?”
男人笑了,露出一嘴黃牙,從抽屜裏掏出個暗紅色的大針管來:“十塊錢一管,你看你抽幾管?”
才十塊錢!
沈靜姝心一橫:“八管血。”
又道:“我自己帶了針管。”
男人又是一笑:“行。”
當下也不磨嘰,直接從兜裏掏出一沓大團結,數出八張給她。
沈靜姝慌慌張張地接過錢,指頭在錢面上蹭了蹭,又挨張對着太陽底下看了看。
“放心吧,我這是公家買賣,犯得着騙你麼!躺那兒吧!”
屋裏光線很暗,空氣中散發着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怪味。
最靠裏的位置的確有一張床,床單很黑,看着好像很久都沒有洗過了,一躺上去,床發出咯吱一聲。
針頭刺入血管,沈靜姝看着鮮血慢慢流出來,匯集到一個透明袋子裏,而那個袋子放在一個機器上,不住地搖晃着。
透明袋子越來越鼓。
過了一會,男人給她拔針,從白瓷缸子裏揪出一坨棉花讓她按住。
“這就行了。”男人又沖她笑:“以後缺錢還來哈,記着,晚上喝點糖水,最近別幹什麼體力活。”
沈靜姝慢慢站起來,一刻也不敢耽擱,攥着錢就搭車去了郵局。
買了郵票,把錢封進信封,交給郵遞員。
只不過站了一會兒,沈靜姝就覺得有些頭暈耳鳴了。
“同志,你怎麼了?”
大約是看她臉色太慘,工作人員給她倒了杯水,十分關切。
沈靜姝有些赧然:“我沒事,這個幾天能送到?”
“地方不遠,三四天就到了。”
沈靜姝鬆了口氣,但願一切都來得及。
……
白玉珠從首都回來了。
家裏的車一路送回來的。
路過郵局,白玉珠眼睛倏地瞪大。
“誒!停一下。”
車子一停,白玉珠就更確定了。
這不是沈靜姝麼!她來這兒幹什麼?
此時的白玉珠儼然把沈靜姝當成了頭號勁敵,自然要觀察她的一舉一動。
眼睜睜看着她在窗口買了一張郵票和一張信封,又從口袋裏掏出一沓錢塞進去……
白玉珠捂住了嘴,像是發現了什麼不得了的大秘密!
這麼多錢,都夠她花一個星期了!
不是說這個沈靜姝很窮的麼,哪來的這麼多錢?
該不會是伯封哥貼補給她的吧?
白玉珠越想越是這麼回事,要不然,沈靜姝哪還認識能掏的出那麼多錢的人?
她氣忿忿地朝車前座踹了一腳。
“不要臉!”
這邊的沈靜姝哪裏知道,自己不過個寄點錢就被冠上了一樁莫須有的罪名。
她也不敢耽擱,寄完錢就回了廠裏。
像這種出門辦點事是不用請假的,但得快去快回。
要不然一旦有什麼事找她找不到,她可是要吃處分的。
剛到廠裏,就聽說生產部那邊出事了。
牛家鎮好幾家供銷社的訂單黃了,廠裏壓了足足兩大車的貨脫不出手。
廠裏會計算過了,這一下,直接弄出一千多塊的缺口。
蔣伯封的臉沉的都要滴水了。
因爲,據廠裏運輸隊說,這次肯定是自己人做的手腳,把廠裏供貨渠道和單價給泄露出去了。
別家拿了渠道和單價,先一步找上供銷社,比他們廠的貨單價低了十幾塊錢。
牛家鎮的供銷社得了實惠,自然高興,就這麼幹脆利落的換了廠子。
運輸隊長氣得罵了半天的街。
沈靜姝因爲被分到倉庫這邊,聽到消息的時候就慢了一些,事情怎麼回事都沒鬧明白呢。
臨下班的時候,被叫去開大會。
顯然,出了這麼大的事,廠裏就算是挖地三尺,也得把這個叛徒給挖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