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張粉色的便籤,像一枚投入死水的炸彈,在林悅的腦海裏轟然引爆!
“今天的書,沒砸疼你吧?”
清雋的藍色字跡,熟悉得讓她心驚肉跳。每一個筆畫都像帶着電流,灼燒着她的視網膜。沒有署名,但還需要署名嗎?這字跡,這調侃中帶着一絲不易察覺關心的語氣……除了他,還能有誰?
陸然!
他看見了!他看見了圖書館裏她所有的狼狽和愚蠢!他看見了她的落荒而逃!他甚至……用這種方式回應了她!貼在公告欄,一個半公開的場所,他就不怕被別人看見嗎?他到底想幹什麼?
巨大的震驚、羞恥、慌亂,還有一絲隱秘的、連她自己都不願承認的悸動,像無數藤蔓瞬間纏繞住她的心髒,讓她幾乎窒息。臉頰滾燙,血液瘋狂上涌,她僵立在公告欄前,像一尊被施了定身法的石像,周圍放學的人潮喧囂仿佛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喂!林小悅!發什麼呆呢?”
蘇瑤充滿活力的聲音像一道驚雷,劈開了林悅混亂的思緒。她不知何時擺脫了隔壁班的女生,風風火火地跑了過來,一把拍在林悅的肩膀上,手腕上的銀鐲子叮當作響。
“叫你半天了!看什麼呢這麼入神?”
林悅猛地回過神,像被踩了尾巴的貓,幾乎是條件反射地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那張粉色的便籤!
“沒……沒什麼!”
她的聲音又尖又急,帶着明顯的慌張。
“就……就隨便看看通知!”
蘇瑤狐疑地眯起那雙亮得驚人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林悅不自然的臉色和僵硬的動作。
“隨便看看?”
她拖長了調子,顯然不信。
“臉怎麼這麼紅?跟煮熟了的蝦似的!是不是……”
她的目光越過林悅的肩膀,精準地投向公告欄。
“發現了什麼好東西?”
“沒有!”
林悅矢口否認,聲音都變了調。她下意識地伸手,想去撕下那張該死的便籤,毀滅證據!
然而,蘇瑤的動作比她更快!
“咦?這什麼?”
蘇瑤像只敏捷的小豹子,側身一步就繞開了林悅的阻擋,目光瞬間鎖定了那張突兀的粉色小紙片。
“今天的書,沒砸疼你吧?”
她大聲地、一字一頓地念了出來,聲音清脆響亮,在公告欄附近顯得格外清晰!
林悅只覺得眼前一黑,恨不得立刻原地消失!
蘇瑤念完,猛地轉過頭,眼睛瞪得溜圓,閃爍着難以置信的興奮光芒,死死盯着林悅。
“我——的——天!林小悅!這是什麼?!誰貼的?給誰的?!”
她的聲音因爲激動而拔高,引來旁邊幾個路過的學生好奇地側目。
“小點聲!”
林悅急得快要哭出來,一把捂住蘇瑤的嘴,臉頰燙得能煎雞蛋。
“求你了!別嚷!”
蘇瑤被她捂着嘴,只能發出“嗚嗚”的聲音,但那雙亮晶晶的眼睛裏,八卦的火焰已經熊熊燃燒,幾乎要噴薄而出!她用力掰開林悅的手,壓低聲音,但語氣裏的興奮絲毫未減。
“快說!是不是陸然?!是不是?!這字跡!這內容!除了他還有誰?!他主動關心你了!用這麼……這麼悶騷的方式!天啊!林小悅!你的春天要來了!”
林悅的心亂成一團麻。蘇瑤的興奮像催化劑,讓她更加慌亂無措。她該怎麼辦?承認?否認?撕掉它?可是蘇瑤已經看見了……
“我……我不知道……”
林悅的聲音帶着哭腔,眼神躲閃。
“也許……也許是別人惡作劇……”
“惡作劇?”
蘇瑤嗤笑一聲,指着那行字。
“你看看這字!工整得跟印刷體似的!再看看這內容!精準指向今天圖書館砸書事件!除了那個悶葫蘆,誰會這麼精準打擊還這麼拐彎抹角?!”
她一把抓住林悅的手臂,力道大得驚人,眼睛裏閃爍着不容置疑的光芒。
“林小悅!他注意到你了!他不僅注意到了,他還回應了!他在試探你!懂不懂?!”
試探?這個詞像一把小錘子,輕輕敲在林悅的心上。
蘇瑤不由分說,趁着林悅愣神的功夫,飛快地伸出手,“刺啦”一聲,幹淨利落地把那張粉色的便籤從公告欄上撕了下來!
“你幹什麼!”
林悅驚呼。
“證據!懂嗎?這是重要物證!”
蘇瑤把便籤寶貝似的捏在手裏,對着夕陽看了看,嘖嘖稱奇。
“嘖嘖,粉色便籤……沒看出來啊陸然,表面一本正經,內心還挺有少女心?悶騷!絕對的悶騷!”
她把便籤小心翼翼地折好,塞進自己塗鴉T恤的口袋裏,然後一把摟住還在發懵的林悅的肩膀,豪氣幹雲地宣布。
“計劃有變!姐妹!被動挨打的時代結束了!陸然同學既然主動發出了‘信號’,我們就要勇敢地回應!不能慫!”
“回……回應?”
林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怎麼回應?”
“簡單!”
蘇瑤打了個響指,銀鐲子清脆一響。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他貼公告欄,我們也貼!他問你砸疼沒,你就……”
她眼珠滴溜溜一轉,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容。
“你就寫:‘書沒事,人嚇到了。賠精神損失費!’怎麼樣?夠直接!夠俏皮!保證讓他印象深刻!”
林悅被蘇瑤這個大膽(在她看來簡直是瘋狂)的計劃嚇得連連搖頭。
“不行不行!絕對不行!太……太丟人了!”
“丟什麼人!”
蘇瑤恨鐵不成鋼。
“這叫情趣!懂不懂?青春就是要瘋狂一點!再說了,他敢貼,你憑什麼不敢回?別慫!聽我的!”
她不由分說,拉着還在掙扎的林悅就沖向校門口的文具店。
“走!買便籤去!要顏色更醒目的!黃色?橙色?保證他一眼就能看見!”
林悅被蘇瑤半強迫地拖進了文具店,稀裏糊塗地看着她挑了一疊亮黃色的便籤紙和一支嶄新的藍色中性筆(“顏色要配套!有始有終!”蘇瑤如是說)。整個過程,林悅都處於一種魂不守舍的狀態,腦子裏反復回響着陸然那雙平靜的眼睛、圖書館的社死現場,還有那張粉色便籤上的字跡。
“賠精神損失費”……這種話她怎麼可能寫得出來?光是想象陸然看到後的表情,她就羞恥得腳趾摳地。
然而,蘇瑤的熱情和那張粉色便籤帶來的隱秘悸動,像兩股力量在她心裏拉扯。她真的……要回應嗎?用這種……蘇瑤式的方式?
整個晚上,林悅都把自己關在房間裏。書桌上攤着那張被蘇瑤強行塞給她的亮黃色便籤紙和藍色中性筆。旁邊,是蘇瑤替她“潤色”好的“標準答案”草稿:“書沒事,人嚇飛了!精神損失費:一杯草莓奶昔!——知名不具”。
林悅盯着那張草稿,臉頰一陣陣發燙。太羞恥了!這根本不是她能做出來的事情!她拿起筆,幾次想模仿蘇瑤那飛揚的字跡把這句話抄上去,筆尖卻懸在紙面上方,顫抖着,始終無法落下。
最終,她煩躁地把蘇瑤的草稿揉成一團,扔進了垃圾桶。
她拿起那張空白的亮黃色便籤紙,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光滑的紙面。窗外,城市的燈火像流淌的星河。她想起了夕陽下落在她帆布鞋上的影子,想起了陸然逆光沉靜的剪影,想起了圖書館裏他專注的側臉,也想起了他遞稿紙時指尖的溫度和那句平靜的“那就好”。
一種難以言喻的沖動攫住了她。她拿起那支藍色中性筆,深吸一口氣,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勇氣,在亮黃色的便籤紙上,一筆一劃,極其認真地寫下:
謝謝你的影子。
依舊是五個字。
沒有署名。
沒有落款。
字跡是她自己的,清秀工整,帶着一絲小心翼翼的拘謹。
寫完,她看着這五個字,臉頰依舊發燙,心跳依舊很快,但心裏卻莫名地安定了一些。這比蘇瑤那個誇張的“賠償”方案,讓她感覺自在多了。至少,這是她自己的心意,是她能承受的表達。
第二天一早,林悅懷揣着那張折好的亮黃色便籤,像揣着一枚隨時會引爆的炸彈,緊張又忐忑地走進了教室。
蘇瑤已經坐在前排,正對着她擠眉弄眼,用口型無聲地問:“貼了沒?”
林悅心虛地搖搖頭,避開了她探究的目光。她還沒想好貼哪裏。公告欄?太顯眼了。陸然的抽屜?太冒險了,萬一被別人看見……或者,趁他不注意,夾在他的某本書裏?
整整一個上午,林悅都在糾結和緊張中度過。課間休息時,她幾次偷偷觀察陸然,他依舊是那副沉靜專注的樣子,仿佛昨天貼便籤的事情從未發生。這讓林悅更加不確定自己的決定是否正確。
午休時間快到了。林悅知道,陸然又要去圖書館了。這或許是個機會?圖書館人少,公告欄在去圖書館的必經之路上……
她捏緊了口袋裏的便籤紙,手心全是汗。去?不去?貼?不貼?兩個念頭在她腦海裏激烈交戰。
最終,在午休鈴聲響起,看着陸然合上書本,起身準備離開座位的那一刻,一股破釜沉舟的勇氣(或者說孤注一擲的沖動)猛地攫住了她!她“騰”地站起來,在蘇瑤驚訝的目光注視下,低着頭,快步沖出了教室後門,幾乎是跑着沖向樓梯口的公告欄!
她的目標明確:在陸然下樓經過之前,把便籤貼上去!
公告欄就在眼前!午休時間,走廊裏人不多。林悅的心跳得像要從嗓子眼裏蹦出來。她飛快地從口袋裏掏出那張折好的亮黃色便籤,手抖得幾乎拿不穩。她左右張望了一下,確認沒有熟悉的面孔(尤其是陸然!),然後深吸一口氣,顫抖着手指,準備將它貼在一個相對不那麼起眼、但陸然一定能看到的位置——
就在她的指尖即將觸碰到公告欄冰涼的玻璃面板時,身後不遠處,通往樓上的樓梯拐角,傳來了清晰的腳步聲!
沉穩,規律,不疾不徐。
林悅渾身的血液瞬間凝固了!她猛地回頭!
樓梯拐角的光影裏,一道清瘦挺拔的身影正拾級而下。白色的校服襯衫,幹淨利落的短發,沉靜無波的眼神——不是陸然是誰?!
他怎麼會這麼快?!他不是應該剛出教室嗎?!
林悅的大腦一片空白!手中的亮黃色便籤紙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她幾乎要立刻扔掉!她手忙腳亂地想把它塞回口袋,可越是慌亂,動作就越笨拙!那張小小的亮黃色紙片,在她顫抖的手指間掙扎了一下,然後,在陸然的目光即將投向她這個方向的瞬間——
飄飄悠悠,打着旋兒,從她指間滑落!
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
林悅驚恐地看着那張承載着她所有勇氣和心意的亮黃色便籤,像一片凋零的秋葉,緩緩地、無聲地飄落,最終,不偏不倚,落在了陸然剛剛踏下最後一級台階的、幹淨的白色球鞋旁邊。
空氣,死一般地寂靜。
林悅僵在原地,全身的血液都沖向了頭頂,又在瞬間褪得幹幹淨淨,只剩下冰冷的絕望和滅頂的羞恥。她甚至能清晰地看到陸然低垂的目光,落在了鞋邊那張醒目的亮黃色紙片上。
他停下了腳步。
他看到了。
他彎腰了。
他伸出了手。
那只骨節分明的手,此刻,正穩穩地、平靜地,拾起了那張落在塵埃裏的、寫着“謝謝你的影子”的亮黃色便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