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叢後那幾個女生低低的議論聲，像幾根細小的冰針，猝不及防地扎進林微微的耳朵裏。
“……唐玥學姐說的就是她吧？那個設計系的新生，叫林微微的……” “看起來挺普通的啊，沒想到膽子不小，開學第一天就搞這種小心思……” “就是說啊，故意撞上去的吧？手段真老套……” “嘖，顧學長最討厭這種了，看她能得意多久……”
聲音漸漸遠去，大概是議論的人走開了。但那些話語卻像粘稠的蛛網，纏在了林微微的心頭上，讓她剛才因爲秋日美景和好友相伴而生出的好心情瞬間蕩然無存。
夏小暖顯然也聽到了幾句，氣得腮幫子都鼓了起來，叉腰就要朝那個方向理論：“喂！你們胡說八道什麼……”
“小暖！”林微微趕緊拉住她，搖了搖頭，勉強擠出一個笑容，“算了，別理她們。我們逛我們的。”
蘇婉也輕輕握住夏小暖的另一只胳膊，柔聲勸道：“流言止於智者。越是去爭辯，她們可能傳得越起勁。我們清者自清就好。”
話雖如此，林微微心裏卻像堵了一團棉花，悶得難受。她沒想到唐玥的動作這麼快，更沒想到那些根本不了解實情的人，僅憑幾句臆測就能給她貼上“心機女”的標籤。她只是想安安穩穩地開始大學生活，怎麼就這麼難？
那座名叫“顧夜白”的冰山，果然是個巨大的麻煩源！她在心裏又給他記上了一筆，暗暗發誓以後一定要離他十米，不，一百米遠！
接下來的兩天，是各種新生教育活動和領取教材。林微微盡量和室友們待在一起，避免落單，也努力忽略掉偶爾投來的那些探究或帶着些許異樣的目光。好在大部分同學都是友善的，或者根本不在意這些無聊的傳聞，她的生活總體還算平靜。
正式上課的第一天終於到來。周一早上，第一節就是分量不輕的《設計概論》，在能容納上百人的大階梯教室進行。
林微微和室友們提前十分鍾到達教室，發現前排和中間的好位置已經被占得差不多了。她們只好在靠後的區域找了四個連排的空位坐下。
剛放下書包，就聽見前面一陣小小的騷動。林微微抬頭，心裏頓時咯噔一下——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顧夜白和陸宇從前門走了進來。陸宇還是一副陽光開朗的樣子，眼神掃過教室，看到她們時還意外地挑了下眉，算是打過招呼。而他身邊的顧夜白，則依舊是那副冷冰冰、對周遭一切漠不關心的模樣，目不斜視，徑直走向……前排還空着的兩個位置，坐下，拿出書本和筆記本，動作一氣呵成。
他居然也選修了這門課？林微微感到一陣頭皮發麻。設計概論的老師是出了名嚴厲的吳教授，掛科率不低，看來即使是計算機系的大神，也需要修滿這類通識學分。
“哇塞！緣分啊微微！”夏小暖用氣聲在她耳邊興奮地低語，用眼神示意前排那個挺拔的背影。
林微微卻只想把頭埋進書本裏。她現在只希望自己是個隱形人，千萬不要再引起任何注意，尤其是前排那位的注意。
上課鈴響，頭發花白、戴着金絲眼鏡的吳教授邁着沉穩的步伐走上講台。教室瞬間安靜下來。吳教授講課深入淺出，邏輯嚴密，很快就把大家吸引住了。林微微也收斂心神，認真做起筆記，暫時把煩惱拋到了腦後。
課間休息時，吳教授布置了一個隨堂思考題，讓大家分組討論五分鍾。
教室裏立刻嗡嗡作響，學生們自發地和前後左右的同學組成臨時小組。林微微自然和室友們湊在一起。
討論到一半，林微微有個觀點想參考一下課本上的定義，一摸筆袋，心裏叫糟——她慣用的那支彩色記號筆沒帶！
“小暖，婉婉，你們帶彩色記號筆了嗎？”她小聲問。
兩人都搖了搖頭，她們今天只帶了普通黑筆。
林微微有點着急，那個定義用彩筆標出來會更清晰。她下意識地抬眼往前排望去，不是看顧夜白，而是目光掃過前面其他同學桌面，希望能看到誰有。
就在她的目光掠過顧夜白那個方向時，他似乎剛好微微側頭，像是在聽陸宇說話，視線不期然地與她搜尋的目光在空中短暫相遇。
林微微像被燙到一樣，立刻慌亂地低下頭，心髒砰砰直跳，心裏暗罵自己：你看什麼看！這下他又覺得你是在故意看他了！
她趕緊從筆袋裏拿出一支普通黑筆，假裝若無其事地繼續在書上劃拉着，臉頰卻控制不住地有點發熱。
討論時間結束，吳教授開始提問。他犀利的目光在教室裏掃視了一圈。
“關於形式與功能的關系，有沒有同學自願談談看法？”教室裏一片安靜，沒人敢輕易舉手。
吳教授推了推眼鏡，似乎早已習慣這種沉默，開始點名：“第三排，穿藍色衣服的那位男同學，你說說看。”
被點到的男生緊張地站起來，磕磕巴巴地回答了幾句。
吳教授不太滿意地搖搖頭，目光繼續逡巡。忽然，他的視線定格在後排。
“那位低頭記筆記的女同學，”他手指虛點了一下林微微的方向，“對，就是你。你來補充一下。”
林微微完全沒意識到是在叫自己，直到夏小暖在桌子底下偷偷戳了她一下。她猛地抬起頭，發現全班同學的目光，包括前排的顧夜白和陸宇，都因爲她短暫的延遲而望向她這裏。
她的臉“唰”地一下全紅了，慌忙站起來。因爲剛才的走神和慌亂，大腦有點空白，一下子沒組織好語言：“呃……老師，我覺得……形式……它應該……不能完全脫離功能……”
她說得斷斷續續，聲音也越來越小，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她能感覺到那些目光像聚光燈一樣打在她身上，其中似乎有一道特別的、帶着冷感的視線，讓她如芒在背。
吳教授皺了皺眉：“不要緊張，把思路理清，大膽說。”
就在林微微緊張得手腳冰涼，幾乎要放棄的時候，坐在她斜前方的顧夜白，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
他沒有回頭，也沒有任何大的動作，只是將原本平放在桌面的筆記本，稍稍往過道那邊挪動了一點角度。這個動作微小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在旁人看來，或許只是他調整了一下坐姿。
但從這個角度，林微微恰好能清晰地看到他攤開的筆記本某一頁。
那上面，用極其工整、力透紙背的字跡，分點羅列了關於形式與功能關系的幾個核心論點，條理清晰，言簡意賅。正是剛才吳教授提問的核心！
林微微的眼睛瞬間瞪大了，心髒狂跳起來。她也顧不得去想他是不是故意的，還是又一次的“順手”，立刻像抓住了救命稻草，飛快地瞥了幾眼那幾個關鍵詞，然後深吸一口氣，重新開口：
“老師，我認爲形式與功能是辯證統一的關系。首先，功能是形式的基礎和目的，脫離了功能，形式就成了無本之木；其次，形式對功能具有反作用，好的形式能更好地展現和促進功能；最後，在現代設計中，兩者越來越趨向於融合，追求功能效用的最大化與形式美感的最佳化……”
她流暢地將看到的要點結合自己的理解闡述出來，雖然聲音還有些微顫，但邏輯清晰，言之有物。
吳教授嚴肅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滿意的神色，點了點頭：“嗯，不錯，請坐。這才是思考後的回答。”
林微微如蒙大赦，趕緊坐下，後背驚出了一層薄汗。她偷偷地、飛快地瞄了一眼前排。顧夜白已經若無其事地將筆記本挪回了原處，仿佛剛才的一切從未發生過。他依舊坐得筆直，專注地看着講台，側臉線條冷硬，沒有任何情緒流露。
下課鈴響，學生們魚貫而出。林微微還沉浸在剛才課堂上的驚魂一幕裏，心情復雜地收拾着東西。
“微微你可以啊！反應真快！”夏小暖摟住她的肩膀，“剛才嚇死我了，還以爲你要被吳教授掛黑板上了呢！”
只有林微微自己知道，那一瞬間的急中生智，來源於哪個方向。她再次欠了那個冰山一個無聲的人情。這種感覺讓她有點別扭，有點感激，又有點莫名的煩躁——她一點都不想和他再有任何瓜葛，可偏偏總是被動地接受他的“幫助”，盡管那幫助冰冷得像機器指令。
她低着頭，隨着人流往外走。快到門口時，感覺有人從身邊經過，帶起一陣微小的氣流。
她下意識地抬頭，正好看到顧夜白和陸宇走出教室門的背影。陸宇似乎在笑着說什麼，顧夜白依舊沒什麼反應。
就在他的身影即將消失在門外的刹那，他的腳步似乎極其輕微地頓了一下，頭幾不可察地朝她的方向偏轉了一個極小的角度，那眼神飛快地掠過她，依舊沒什麼溫度，卻不再像之前那樣完全的空洞和漠視。
那感覺稍縱即逝，快得讓林微微懷疑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他……剛才是在看她嗎？
還沒等她想明白，口袋裏的手機震動了一下。她拿出來一看，是一條陌生的好友申請。
驗證消息只有簡短的三個字，卻讓她的心猛地一沉：
【唐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