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何意?”
難道陛下也中毒了?
凌嘯宸心下一凝,嗜血的風暴在眼底蔓開。
若是如此,他現在就殺光薛家人,爲皇兄皇嫂報仇。
蘇硯白看他那表情,就知道這家夥又“敏感”了。
“不是你想的那樣,此時的高熱,屬於普通病症,用幾天藥就好了,難的是後面。”
他看了眼床上雙眼緊閉,眉心皺起的陛下。
說什麼天下至尊,到底不過是剛失去雙親的可憐孩子。
蘇硯白輕嘆口氣,“陛下思緒過重,積鬱在心,容易導致病情反復,長久下去,不利於成長。”
凌嘯宸靜默,蘇硯白說的他何嚐不懂。
只是身在皇家,身不由己,面對內憂外患,處處皆要處心積慮去謀算。
蘇硯白看好友臉色不好,招呼明姑姑一同退下。
“明姑姑,請隨我下去煎藥。”
明姑姑看了看凌嘯宸,行禮退下。
凌嘯宸拂開衣袍坐到床邊,終是逾越規矩,抬手輕撫陛下的臉頰。
三個月前,先皇駕崩,凌嘯宸從邊境趕回來時,皇兄已然入棺。
皇嫂溫貴妃拖着病體,撐到他回來,把當時還是太子的小陛下托付給他後,撒手人寰。
他讓蘇硯白給皇嫂把脈,確認是毒,但具體是什麼,難以確定。
當時,朝野一片混亂,他只能壓下貴妃中毒的事。
薛黨以凌嘯宸多年鎮守邊境不適合監國爲由,支持直接晉升爲太後的薛柔清垂簾聽政。
凌嘯宸一言不發,直接安排御前侍衛和隨自己回京的十萬鐵騎壓陣。
拿着先皇任命詔書,以攝政王之姿把太子扶上皇位,成爲昭陵國新帝。
誰敢再提薛太後一句,來一個殺一個。
“辛苦了,景行,”凌嘯宸輕聲呢喃。
小陛下名喚凌承煜,字景行,以往私下裏,凌嘯宸都喚其爲景行。
凌承煜悠悠醒過來,感覺到溫厚的氣息,看向床邊。
“皇叔。”
“陛下,醒了。”
“皇叔,我剛剛似乎聽到您喚我景行了。”
凌嘯宸一怔,“是皇叔逾矩,陛下恕罪。”
“我還是喜歡您像以前那般喚我,如同我也不喜歡在您面前自稱爲朕。”
看着眼眶發紅的凌承煜,凌嘯宸明白,這孩子繃不住了。
“皇叔明白了,景行。”
凌承煜終於笑了,很快兩眼發虛地看着頭頂的沙帳。
“皇叔,我是不是辜負了父皇的教導。”
“爲何如此說?”
“我連自己身邊的人都護不住,讓她蒙冤受累,朝前朝後都壓不住薛家人的氣焰,我是最無用的帝王。”
歷經四朝的百年世家,朝堂關系盤根錯節,皇兄都壓不住,何況是凌承煜這樣的幼帝。
幼帝可憐,但凌嘯宸更明白,皇子的成長要經歷比平常人更大的陣痛。
凌承煜過早登基,注定要更早練就鋼鐵之心。
虛無的安慰,毫無意義。
“是,陛下如今太弱了,”凌嘯宸收起剛才的點點溫情,變回殺伐果決的攝政王。
“皇叔?”凌承煜有點沒反應過來,怔愣地看向一臉冷色的凌嘯宸。
“陛下沒攔下硬闖乾坤宮的薛太後,助長了薛家氣焰,早朝之上,沒有及早呵斥擁護薛天後的官員,讓敵人認爲陛下心有懼怕,有可趁之機。”
“朕不是,咳咳...”凌承煜撐着病體,想要駁斥。
“陛下,”凌嘯宸站起身,背着燭光立於床邊,眉眼下壓,用極盡冷漠地語調說道:“豺狼只會在你羽翼豐滿之前,將你蠶食殆盡。如此,陛下還打算繼續自怨自艾,坐以待斃嗎?”
“朕沒有...”
“那臣懇請陛下,早日振作。一國之君,纏綿病榻,何以興國?”
天子心氣,國之支柱。
凌承煜怔了怔,低下頭顱,“皇叔,朕知道錯了,不會再犯今日之糊塗。”
再次抬頭,臉上一掃萎靡,只剩帝王之堅毅,“從今往後,請皇叔嚴格執行攝政王監國之權,助朕掃清障礙,開昭陵之太平盛世。”
凌嘯宸鄭重拱手行禮,“臣,定不辱命。”
叔侄倆相視而笑。
凌嘯宸上前,扶着凌承煜躺下,“好了。陛下該用藥休息,我讓明姑姑進來伺候。”
“好的。”
剛躺下,凌承煜拉住凌嘯宸寬大的袖袍,感覺到對方疑惑的眼神,他猶豫一下開口道:“皇叔,他還好嗎?”
凌嘯宸愣了愣,意識到“他”是誰,“無事,他的丫鬟把人全砸跑了。”
砸?凌承煜眼眸閃過一絲詫異,小聲嘟囔:“好生厲害的丫鬟。”
攏被子的手一頓,腦海裏閃過那雙在黑夜裏異常明亮的眼眸,以及對方明明沒有內力但下手打人卻出奇彪悍的場景,凌嘯宸難得帶點小風趣地回了一句,“確實厲害。”
大門從裏面被拉開,凌嘯宸跨步走出寢宮,福公公和明姑姑立馬行禮。
“殿下。”
“免禮,明姑姑把藥拿進去吧。”
“是,”早已等候多時的明姑姑快步走進屋內,福公公跟隨其後,剛踏進去一只腳,因身後蘇硯白調侃的話而頓住腳步。
“嘖,真夠狠啊,攝政王殿下。”
沒有響起回應。
福公公側頭看了眼站在檐下的偉岸身影,當年那個弱小無依的皇子已經憑自己的力量成長爲一國之頂梁柱。
殿下不是狠,只是比任何人都更知道皇家幼崽成長之不易。
悄然嘆息。福公公走進屋內。
門外,蘇硯白看着始終默不作聲的好友,“怎麼就不說話了呢?”
“他是帝王,沒有退卻的餘地。”
“我能不明白,就是說說...”蘇硯白翻了個白眼,吐槽好友板正。
凌嘯宸打斷他,“不過硯白,我確有一事相求。”
“說~”
“如果將來我不在了,我希望你幫我看顧好陛下。”
蘇硯白如此年輕卻有着幾乎超越整個太醫院的醫術,他的背景身份並不簡單,只是身爲好友,他不想過多試探。
“這是什麼話,你身體是不是發作了,”說着,蘇硯白伸手就要給凌嘯宸把脈。
凌嘯宸側身躲開,“我的身體暫時無事,只是提前拜托你而已。”
“拜托啥,我才不管,我就一遊醫,若非看在你的面子,這吃人的皇宮我是萬萬不會進來的。”
“所以,你最好保證身體,你死,我拔腿就走。誰也別想攔我。”
看着一臉傲嬌的好友,凌嘯宸回道:“好,我知道了。”
兩人負手而立,看着被幾抹烏雲遮蔽的明月,沉默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