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裏,死一般的寂靜。
電話聽筒裏傳來的那個結論,像一枚冰錐,狠狠鑿進了趙偉和陳明的神經中樞。
高度吻合的DNA。
屬於一個三年前被確認死亡、安葬在烈士陵園的人。
這已經完全超出了常理能夠解釋的範疇,沖擊着所有既定的認知。
“確…確定嗎?”趙偉對着話筒,聲音嘶啞得幾乎不成調,“樣本有沒有被污染的可能?數據庫比對會不會出錯?”
“趙隊,我們反復核對了三遍!”技術員的聲音帶着一種科學結論被現實荒謬感碾壓的崩潰,“樣本處理全程無菌操作,數據庫是內部絕密檔案,不可能出錯!那頭發…那面具上可能帶有的極微量生物檢材…就是邱志遠的!除非…除非他有個我們不知道的同卵雙胞胎兄弟!”
但這更不可能。邱志遠的家庭背景,他們都很清楚。
趙偉緩緩放下了電話,聽筒磕在座機上,發出沉悶的一響。他抬起頭,與面無血色的陳明對視着,兩人都能從對方眼中看到驚駭與徹底的茫然。
“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陳明喃喃自語,仿佛世界觀正在崩塌,“志遠他…難道真的…”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趙偉猛地打斷他,眼神裏重新凝聚起一種近乎偏執的銳光,“老陳,你剛才說,硅藻的比對出錯了,第一次溺水地點不是黑水河涵洞,另有他處,對嗎?”
陳明愣了一下,下意識點頭:“是,可是…”
“沒有可是!”趙偉的聲音斬釘截鐵,“如果志遠可能還活着,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那三年前埋下去的是誰?黑水河涵洞的頭發又是怎麼回事?那個真正的第一次溺水地點,必須找到!這可能是唯一的突破口!”
他像是抓住了狂濤駭浪中唯一一根漂浮的稻草,盡管這根稻草本身也充滿了詭異。
“還有,”趙偉壓低了聲音,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這件事,到此爲止。DNA比對結果,列入最高機密,除了我們三個,絕不能讓第四個人知道。尤其是…”
他的目光掃向門口,意思不言而喻——尤其是可能有問題的人。
陳明沉重地點頭,額頭上全是冷汗。
“你現在立刻回去,動用一切可用的資源,秘密比對全市所有極端污染水體的歷史數據,必須把那個真正的第一次溺水地點給我圈出來!範圍越小越好!”趙偉命令道。
“我盡力!”陳明抹了把汗,轉身快步離開,腳步甚至有些踉蹌。
辦公室裏只剩下趙偉一人。他猛地轉過身,目光再次落到那份幽靈名單上。
邱志遠的名字,如同一個巨大的、嘲諷的嘆號。
如果…如果邱志遠真的沒死,那麼這份名單的出現,是否與他有關?他是受害者?是叛徒?還是…一個更復雜的、他們無法理解的角色?
而他自己,趙偉的名字緊挨其後,又意味着什麼?
他感到自己正站在一個不斷旋轉的黑暗迷宮中心,每一條路都可能通向陷阱,每一聲回響都可能是誘餌。
不能再被動等待了。
他抓起車鑰匙,大步流星地沖出辦公室。他需要再去一個地方,一個他三年來一直避免去面對的地方。
新安市烈士陵園。
雨後的陵園,鬆柏蒼翠,肅穆寧靜。空氣清冷,帶着泥土和植物的溼潤氣息。
趙偉捧着一束臨時買來的白菊,沿着熟悉的台階一步步向上。他的腳步沉重,心情復雜難言。懷疑一位安息於此的戰友,這種感覺像是在褻瀆,但冰冷的證據又逼得他不得不來。
邱志遠的墓碑在那一排的最中間,照片上的年輕人穿着警服,笑容幹淨而略帶稚氣,眼神明亮,充滿希望。碑文簡單:邱志遠同志,人民衛士,永垂不朽。
趙偉將白菊輕輕放在碑前,站直身體,敬了一個禮。
但他的目光,卻像最精密的雷達,仔細掃過墓碑的每一個角落,以及周圍的土地。
泥土…似乎有些過於新鮮?雖然大致平整,但仔細看,能察覺到一些細微的翻動痕跡,與旁邊幾個多年未曾動過的墓穴有明顯區別。而且,墓碑底座與地面接縫處的苔蘚,有幾處不自然的破損,像是被什麼工具撬動過。
趙偉的心跳開始加速。
他蹲下身,假借整理花束,手指看似無意地拂過那些泥土。觸感鬆軟,絕不是經歷了三年風雨後該有的板結狀態。
一個瘋狂到極點的念頭,不受控制地竄入他的腦海。
他猛地站起身,環顧四周。陵園管理員的小屋在遠處山坡下,此刻周圍靜謐無人。
他不再猶豫,走到旁邊一棵大樹後,從口袋裏掏出手機——不是日常用的那部,而是一部經過特殊加密處理的備用機。他快速撥通了一個號碼,那是他安插在外部,絕對信得過的線人,一個擅長“灰色手段”的老江湖。
“是我。”趙偉的聲音壓得極低,語速極快,“幫我做一件事,要快,要絕對幹淨,不能留下任何痕跡。”
“……”電話那頭安靜聽着。
“我要你查一下,新安市烈士陵園,邱志遠的墓。最近…特別是最近一兩個月,有沒有人動過這裏的土。或者,有沒有什麼異常的人來過。”他頓了頓,深吸一口氣,說出了那個連自己都覺得荒謬的命令,“如果條件允許…確認一下…下面的情況。”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顯然也被這個要求震驚了,但最終沒有多問,只回了一個字:“明白。”
掛斷電話,趙偉靠在冰冷的樹幹上,感覺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陽光透過樹葉縫隙灑下,卻帶不來絲毫暖意。
懷疑戰友的墓地,這是何等的大逆不道。
但如果…如果下面真的是空的呢?
如果邱志遠真的還活着,那這一切的背後,究竟隱藏着怎樣一個驚天陰謀?那份名單,又究竟從何而來?
他抬起頭,望向邱志遠墓碑上那張年輕的笑臉。
照片上的眼睛,仿佛正透過三年的時光,沉默地注視着他,帶着一絲難以言喻的…詭異。
陵園裏,風吹過鬆林,發出嗚咽般的回響。
像是墓穴深處,傳來的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