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月光化作冰冷的探針,將昏暗空間裏每一縷彌漫的腥甜、鐵鏽與腐朽藥渣的氣息都無限放大。牆角巨大石制藥碾旁凝固的那座“血山”,每一次胸膛創口滲出濃稠黑紫液體帶動的微弱痙攣,都像重錘狠狠敲在蘇念衾脆弱的神經末梢。

灰白近於透明的皮膚下,黑色蛛網血脈瘋狂搏動虯結,每一次瀕臨炸裂的狂跳都清晰映射在她驟然收縮的瞳孔裏。那具軀殼本身就是一個正在緩慢分解的恐怖漩渦,將周遭所有的生氣與光明吸入,只餘下這絕望的腐朽與血腥。她捂住口鼻的手指掐得更深,幾乎嵌進皮肉,試圖用尖銳的痛感驅散肺腑間翻涌欲嘔的眩暈。

“嗤……”

角落裏藥捻子浸入銅爐藥泥的微響如同燒紅的鐵釺點在冰面上。蘇念衾猛然轉頭!

枯瘦如同古老墓穴裏爬出的老者佝僂在光暗交界處。月光吝嗇地塗抹着他半邊枯橘皮般的臉龐,另半邊徹底湮沒在黑暗裏。那雙嵌在褶皺深處的昏黃眼珠,竟如同兩塊被地火熏炙過千萬年的琉璃石,平靜地倒映着她因驚駭恐懼而扭曲的狼狽。沒有憐憫,沒有催促,只有一種被時間砂輪反復打磨後鈍化的審視,冰冷漠然地穿透她沾滿污泥和藥灰的身體,似乎要將她釘死在腳下這片冰冷青苔之上。

他的目光,如同緩慢蠕行的冰川,掃過蘇念衾因驚悸繃緊而微微顫抖的肩膀,滑落沾滿暗黑藥泥污跡的靛青破爛衣袖,最終,落定在她下意識死死護在懷腹側的那個鞍袋撕裂口上——她的手指正深陷進冰冷的鞍皮縫隙中,指節用力到泛出不正常的青白,如同攥着命脈的溺水者。

隨即,他極其輕微地晃了一下那根豎在身邊的烏木拐杖杖身,極其短促,極其無聲,只有杖尾在布滿滑膩苔蘚的地磚上留下一個幾乎看不見的溼印。

噠。

接着,那如同幹裂河床般紋路密布的嘴唇極其緩慢地蠕動起來,喉嚨深處擠出一種被厚重的時光和塵埃研磨過、帶着奇異摩擦雜音的沙啞聲線:

“半……個……時……辰。”

他抬了抬枯瘦如同樹枝的手指,沒有指向那血肉狼藉的角落,也沒有指向任何方向。指甲縫裏深褐色的淤泥如同某種不詳的印記。那根焦黃色的食指僅是指向空氣,指向腳下這片被黑暗和死亡氣息浸透的地面。聲音仿佛裹着濃痰:

“宮……門……落……”

噗!

話音未落,藥碾旁那座巨大的血軀猛地向上劇烈弓彈!如同被無形的重弩機括驟然激發!胸膛那道恐怖的貫穿創口如同被撕裂的布袋邊緣,大股大股濃稠得如同冷卻岩漿的黑紫色黏稠血塊混合着細小肉糜組織猛地噴濺而出!一股濃烈到令人靈魂凍結的血肉腐敗腥氣瞬間填滿了狹小的空間!

蕭執低垂的、毫無生氣的頭顱竟在瞬間猛地抬起!那雙緊閉了不知多久、深陷在死亡陰影中的眼窩,猝然睜開!

裏面……沒有眼白!沒有瞳仁!

只有一片如同深淵之底最純粹的、翻涌着暴虐與瘋狂的血海暗紅!如同被岩漿煮沸的血漿,在薄透的眼皮下沸騰咆哮!

蘇念衾的喉嚨被無形巨手死死扼住!連呼吸都瞬間停滯!只感到全身血液在極寒的恐懼中倒灌頭頂又在下一秒冰結!

那雙眼睛!那雙血海沸騰的眼睛!在抬起的瞬間,毫無焦距!狂暴與混亂是其中唯一的底色!但——

那覆蓋着猩紅血膜的、非人的目光,卻在短暫的、如同冰層凍結的零點一瞬內,穿透了空間的阻隔,精準無比地——鎖定在了她下意識死死護在腹側的鞍袋位置!

那目光裏沒有意識,只有一種被濃烈血腥刺激出的、野獸鎖定腐肉的原始貪婪與殘暴!一種足以凍結骨髓最深處神經的本能攫取!

危險!

巨大的、超越所有已知恐懼的瀕死感讓蘇念衾每一個細胞都在尖叫!後退!必須後退!

然而!

“嘔——!!!”

那巨大的血軀在抬頭的瞬間發出一聲如同開閘泄洪般的、驚天動地的嘔吐聲!大量混合着暗紫血塊、黃綠膽汁、甚至隱約可見半凝固白色腦狀物的腥臭污物如同決堤的洪水,從他緊咬的牙關和鼻孔中狂噴而出!劈頭蓋臉地潑灑在面前的冰冷地磚上!瞬間形成一大片冒着騰騰熱氣、令人作嘔的深色泥沼!

他龐大的身軀如同被驟然抽走了所有強行灌注入的支撐,那血紅的眼睛還沒來得及爆發出任何進一步的動作,就猛地黯淡下去,如同燃燒殆盡的火山瞬間熄滅!巨大的頭顱重重地、帶着骨骼碰撞的沉悶聲響,再次向前、向下……無力地砸落回緊鎖着猙獰肩甲的胸膛之上!

那沸騰的非人血瞳,再次被濃重的死亡陰影覆蓋。

仿佛剛才那如同回光返照般的恐怖一瞥,僅僅是爲了向這冰冷的世界最後噴出一口體內積淤的腐朽血肉污穢。

空氣中只剩下濃得令人窒息的血腥穢氣,以及牆角老者手中那根銅捻頂端藥泥被幽藍火焰舔舐時發出的輕微“嗤嗤”聲。

死寂重新降臨。比之前更沉,更重,帶着一種令人作嘔的黏膩。

“三……刻。”牆角的陰影裏,老者沙啞如同朽木摩擦的聲音,帶着一種奇異的、不容更改的篤定,再次響起。那雙昏黃死寂的眼睛,看也沒看那片仍在冒着熱氣的血肉污沼,只是牢牢地盯着臉色慘白、幾乎站立不穩的蘇念衾,如同下達最後通牒的倒計時器。

半個時辰?!三刻?!

這兩個冰冷短促的時間計量如同淬毒的冰錐,狠狠釘入蘇念衾驚魂未定的腦髓!宮門落鑰?!蕭執……或者……她懷中鞍袋裏那方玉印和染血的紙片……必須在宮門落鑰前……送入宮中?!

去哪裏?!見誰?!這荒棄魚骨灘的廢棄藥庫連接着宮城?!巨大的荒謬感和冰冷的恐懼瞬間將她包裹!

她猛地看向牆角那佝僂的身影!嘴唇顫抖着,想嘶吼質問這絕路的指向!

老者那雙昏黃如同古井的眼珠,極其輕微地朝斜後上方——那處破洞月光傾瀉的屋頂方向——瞟了一下。動作微不可查,卻又帶着刻意的指引。

那裏?!

蘇念衾順着那目光的死寂方向猛地抬頭!

屋瓦坍塌的巨大破洞!邊緣散落着碎裂的黑色舊瓦片!月光從那裏流淌而入!

而在那殘破豁口靠近屋脊內側最深的陰影瓦礫堆積處——

一點!極其微弱!卻又異常清晰的!如同暗夜被針尖刺破的——柔潤卻冰冷的光暈!

並非反射的月華!是某種極其微弱的、自成源頭的穩定冷光!它的存在,與周遭破敗髒污的環境格格不入!

那是?蘇念衾的心跳猛地一滯!一個名字幾乎要沖破喉嚨——冰蟾宮燈?!

只有御前行走才允許使用的、標示着某種通天權柄的……信物?!

這裏是……

轟!

巨大的信息與驚駭如同爆炸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她的思維!容不得半點猶豫!老者的眼神如同冰冷的鐵砧壓在她心頭!三刻!宮門落鑰!沒有退路!

蘇念衾猛地低頭,看也不看那藥碾旁再次陷入死寂的血肉山巒和滿地的腥穢。她艱難地拖着劇痛僵硬的左腳腳踝,無視後背靛青布裙被毒箭勾掛的撕裂感和皮膚下彌漫的冰冷麻痹感,如同撲向唯一光線的飛蛾,踉蹌撲向牆角傾倒的巨大藥櫃和散落的籮筐殘骸堆!

她的目標!那個被強行當作“替死鬼”塞進角落、此時被巨大黑駒痛苦蜷曲馬身牢牢壓住下半身、只露出上半身的將軍府侍衛屍體!那件墨色披風依舊緊緊裹縛着魁梧的上半身!

她要用這具屍體!這披風!和那可能還藏在血污腰帶下的“印記”……掩護真正的目標!在她攜印沖出前,混淆最後可能追擊的目光!

她跪在冰冷的泥污裏,伸出同樣冰冷的手指,顫抖着,卻帶着一種孤注一擲的狠厲,一把撕扯下那屍身腰帶上鼓囊囊的硬物——是一枚沉甸甸的普通青銅腰牌!隨即,她將那冰涼沉重的腰牌連同上面凝固的黑紫色污血,狠狠塞進了自己靛青布裙一個沒有被污泥完全覆蓋的內袋之中!制造另一重幻象!

做完這一切,她甚至來不及喘息,強忍着腳踝骨縫裏尖銳的摩擦痛楚,再次撲到黑駒身邊。鞍袋撕裂口依舊猙獰!她不敢耽誤分毫,手指不顧被粗糙皮緣割破的刺痛,瘋狂地撕開更寬大的裂口!將那方如同燙手山芋般的金鎖玉印連同黏在其上的染血紙團,更深入、更死命地塞擠進冰冷的馬糧糠秕深處!

每一秒都是倒計時!冰冷的汗水混着臉上的泥污滴落!

“快……”牆角的陰影裏,再次響起那沙啞朽壞的聲音,如同催命符。

蘇念衾猛地直起身!胸口劇烈起伏!她甚至不敢再看向藥碾方向一眼!強壓着喉嚨裏翻涌的血腥氣和滿腹的驚濤駭浪,拖着那條如同綁着鐵刺般劇痛的傷腿,一瘸一拐地沖向被厚重藥渣和塵土覆蓋着的黑暗角落——那裏,一道極其狹窄、僅容一人匍匐、彌漫着黴變藥草和更深處冰冷水腥氣的縫隙,被半塌的腐朽木櫃和破瓦掩蓋,如同通往幽冥的隧道口!

沒有時間檢查!沒有時間猶豫!她如同被驅趕的獵物,埋頭撲向那道黑暗縫隙!冰冷混着腥膻的淤泥混合着腐爛的草屑瞬間裹滿了她鑽入的身體!

幽暗狹窄的縫隙如同巨獸的食道。刺骨的寒意瞬間穿透溼透黏膩的單薄衣衫。前方是無盡的黑暗和濃重的水腥腐臭。身後,廢棄藥庫裏最後一線月光被徹底隔絕。

冰冷、黑暗、腥臭、壓抑。

身體每一次向前艱難的挪動都牽扯着撕裂般的劇痛。冰冷黏膩的淤泥包裹擠壓着每一寸裸露的肌膚,如同無數條冰冷的蛇纏繞着蜿蜒爬行。每一次微弱的喘息都吸進濃烈到幾乎讓人窒息的死水腥氣。黑暗中只剩下自己沉重的、帶着血腥味的呼吸和淤泥被擠開攪動的污濁聲響。

時間被拉長、扭曲。不知爬行了多久,爬了多遠。前方終於有了一絲極其微弱的光亮。

那不是出口。

是一線慘白冰冷的月光,吝嗇地透過厚重水底石壁的縫隙艱難滲透進來,如同病者的目光,無力地投射在隧道盡頭。

光線極其微弱,卻清晰地勾勒出隧道盡頭一片相對開闊的、布滿滑膩苔蘚的冰溼石板地。

冰冷的水滴聲在死寂中異常清晰。

啪嗒……啪嗒……

一股更濃烈的、混雜着淤泥和某種無機物冰冷的鐵鏽氣息鑽入鼻腔。

蘇念衾幾乎是手腳並用地掙扎着爬出那狹窄的、如同巨大屍身喉嚨的淤泥隧道,重重摔撲在冰冷堅硬的苔蘚石板地上!

她趴伏着劇烈喘息,肺腑如同破舊的風箱拉扯劇痛。冰冷的汗水早已浸透了殘破的靛青布裙和裏衣,緊貼在身上,粘稠陰冷。

她艱難地抬起頭。

月光微弱地照亮眼前這片空間。

這是一個極爲低矮狹小的地下洞窟!三面皆是冰冷堅硬、布滿厚厚滑膩苔蘚和不知名水生蠕蟲粘液的反光岩壁。正對着她爬行出口方向的穹頂極高處,是一面巨大的、鑲嵌在傾斜岩壁內、由整塊深青色巨石雕琢而成的詭異門洞輪廓!

石門極其沉重古老,布滿海水侵蝕的凹痕,表面用極其粗獷抽象卻又帶着森嚴規制的線條,深深地鐫刻着無數巨大猙獰、在月光下泛着溼冷微光的凶獸搏殺圖案——窮奇撕天,饕餮噬日!那冰冷的、跨越千年依舊森然透出的磅礴威壓與殺戮之氣,幾乎讓匍匐在地的蘇念衾瞬間軟倒!

門洞上方最中央,並非獸首,卻是一只巨大無比、占據了幾乎三分之一門楣位置的、瞳孔位置鑲嵌着兩顆黯淡灰白色圓石的怒目!

石門緊閉着!巨大的門軸早已深埋在厚如石筍的礦化水垢中,仿佛自世界誕生起就從未開啓!

那巨大石瞳似乎在無聲地俯視着下方爬出淤泥的卑微爬蟲。

而石門前唯一通向穹頂高處的路徑——

是一道極其陡峭、幾乎垂直向上、僅僅在粗糙石壁上鑿出凹陷腳窩的溼滑石階!石階窄得僅容半足踏踩,縫隙中長滿了肥厚的黑色溼苔和水草。

石階一路向上!沒入穹頂另一側濃得化不開的巨大陰影深處!如同登臨天國的絕壁!

月光只能照亮石階最下方一小段!上方完全是黑暗!

石階之下,洞窟底部,是一個巨大且深不可測的死水寒潭!潭水墨黑如油,散發出更濃烈的腥臭。水面上倒映着石門凶獸和穹頂高處未知的扭曲陰影,如同通往九幽的鏡面。

而此刻,就在靠近潭邊月光勉強照亮的、布滿黑色滑膩苔蘚的石階底部!

一道沉重如山的身影正倚靠着冰冷溼滑的石階岩壁坐靠着。

是蕭執!

他竟然……被帶到了這裏?!先一步抵達?!

他的頭顱低垂得更厲害,仿佛脖子已經被徹底壓斷。月光慘白地勾勒着他臉上凝固的血污和額角青紫的巨大腫塊。溼透的墨色衣袍緊緊貼在失去支撐的巨大身軀上,每一道褶皺都似乎被潭水浸潤,滴滴答答地流淌着渾濁的水滴,如同活物的口涎,砸落在冰冷的青苔和身下的死水潭邊緣。

胸膛那道可怕的傷口邊緣不再噴涌濃稠的血肉,卻變得異常腫脹紫黑,像一個熟透後腐敗的惡瘤貼在冰冷溼透的衣料上。他的臉色已經不再是先前那種奇異的灰白透明,而是一種更接近死魚腹部般的青黑,混雜着暗沉的污血和青紫的凍傷痕跡。

月光下,他那雙曾經如同深淵凝冰的眼睛緊緊閉合着。眼瞼下方濃密的睫毛如同死去水鳥的羽毛,溼漉漉地垂掛着細微的水珠。唇線緊緊抿合,卻被一層冰冷的白霜覆蓋,微微張合間,沒有一絲氣息溢出。若非胸口那微微的、極其緩慢微弱卻又帶着詭異韻律的起伏,證明着那副身軀內部似乎還有某種不死的“東西”在強行驅動,他幾乎就是一尊被冰霜封死的、血肉模糊的地淵魔像。

整個洞窟死寂得如同亙古冰封的陵寢。

“嘀嗒……”一滴冰冷的水珠,從頭頂極高處潮溼的岩壁凝結、滴落,正巧落在他僵硬冰冷、毫無血色的額角傷口邊緣。

那滴冰冷似乎徹底切斷了他身體與外界聯系的最後一絲脆弱紐帶!

“噗!”

一聲極其輕微、如同皮革輕微漏氣的悶響,從他胸口那紫黑腫脹的傷口深處猝然發出!

隨即!

那傷口邊緣極其細微地震顫了一下!像是繃緊到極限的腐皮被內部什麼東西用最後的力量試圖捅破!

一小股細若遊絲的、帶着鐵鏽色澤的深褐色液體,極其黏稠,極其緩慢地,如同掙扎的蛞蝓,從他胸口傷口的腐敗皮肉褶皺深處,一點一點……艱難地……滲透了出來!

那液體流出的速度極其緩慢,卻帶着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仿佛來自九幽深處的濃稠污穢氣息。

蘇念衾死死地盯着那一小股深褐色的污血慢慢滲出、擴大……一股難以言喻的、混合着恐懼作嘔和某種奇異悲涼的冰冷感瞬間攫住了她的心髒!

他……還活着嗎?或者……他體內那種“東西”……還在掙扎?!

“爬……上……去……”一個幹澀無比、如同枯骨摩擦的沙啞聲音,驟然在她身側咫尺之處響起!

是那個佝僂老者!

他不知何時,如同從潭底腐爛淤泥裏鑽出的守墓惡鬼,無聲無息地站在了蘇念衾身旁溼滑的苔蘚地上!溼透的靛藍粗布襖下擺不斷滴落着渾濁腥臭的冰水,散發着刺骨的寒意!

他根本沒有看倚靠在石階旁、如同被凍僵的腐肉般的蕭執。那雙昏黃死寂的眼珠,如同兩個凝固的漩渦,沒有任何情緒波動,卻像淬了劇毒的冰鉤,死死鉤住蘇念衾那雙因極度驚駭而收縮的瞳孔!

“那燈……亮着……只亮……半刻……”他嘴唇極其緩慢地蠕動,聲音嘶啞難辨,每一個破碎的詞都像從砂紙摩擦過的鐵管裏擠出,帶着濃重的喉音和水汽雜響。一只枯槁如同鳥爪的手猛地抬起,指向那隱藏在穹頂無邊黑暗深處、僅存一線月光的石階盡頭!

“宮門……就在上面……只……能……你……上去……”

只能她上去?!

把蕭執這具龐大沉重、瀕臨崩解的屍身留在這死水潭邊?!把一切丟給她?!讓她獨自……爬這冰冷絕壁?!去見那……未知?

老者的話音未落!

“吼——!”

一聲低沉壓抑、仿佛來自地獄深淵最底層的痛苦獸吼,帶着令人牙酸的筋骨錯位摩擦聲和濃重的血腥氣,驟然在冰冷死寂的洞窟內炸響!

倚靠在石階旁那龐大青黑的身軀猛地劇烈抽搐了一下!如同被無形的電流擊中!巨大的力量帶動着他沉重的臂膀猛地向上揮起!那只冰冷僵硬、覆蓋着黏膩苔蘚污跡的手,竟在失控下以一種極其詭異恐怖的角度狠狠揮向蘇念衾所在的位置!

一股裹挾着濃重死亡腐朽氣息的風壓撲面而來!

“啊!”蘇念衾驚得魂飛魄散,連滾帶爬向後退縮!

那只巨掌堪堪擦着她的衣角劃過,重重、無力地砸落在身側冰冷的苔蘚地上!濺起一小片渾濁的水花!

緊接着!

蕭執那低垂得幾乎觸碰到胸膛的巨大頭顱猛地向上奮力抬起!那瞬間爆發的力量如同瀕死巨龍的回光返照!

月光慘白刺目!清晰地映照出他那張青黑污血凝固、爬滿凍傷痕跡的可怕面孔!

那雙曾經沸騰着非人血色的眼瞳——此時竟變成一種純粹得如同萬載玄冰融化後又重新凝結的……冰藍色!

冰藍的眼底深處,沒有一絲溫度!沒有一絲意識!沒有一絲人類的情緒!

只有一片如同凝固在絕對零度下的無邊死海!絕對的、永恒的、帶着碾碎靈魂威壓的冰冷意志!如同冰冷的、洞察一切的審判鏡面!

而此刻!

這雙如同寒冰地獄凝視的冰藍色瞳仁,正以一種超越物理空間的、完全不可思議的、如同實質冰針穿刺神魂的極致冰冷目光——死死地、穿透了蘇念衾驚駭欲絕的瞳孔——牢牢地鎖定了她懷中緊捂着的、那個承載着玉印的鞍袋位置!

被發現了!

真正的目標!在他徹底沉入死亡冰海前的最後一瞬!被他用這種非人的方式死死鎖定!如同垂死的凶獸在斷氣前將最後一抹死亡詛咒釘入獵物的骨髓!

轟!

蘇念衾的心髒如同被那冰藍色的目光瞬間凍結!

“走!”老者那沙啞如同破風箱的聲音驟然拔高了一個瀕臨斷裂的嘶啞音階!枯瘦的手指帶着一股難以抗拒的蠻力,猛地抓住蘇念衾如同寒冰般僵硬的臂膀!狠狠向那幾乎垂直向上的、溼滑冰冷的登天石階方向——如同投擲一件無用累贅般——狠狠推搡過去!

“啊——!”蘇念衾根本無法抗拒這股裹挾着腥風腐氣的怪力!劇痛和驚駭刺激下的身體如同斷線的風箏,踉蹌着、重重地撞在了冰冷溼滑布滿苔蘚的石階底部石壁上!膝蓋和手肘的劇痛瞬間席卷全身!

她甚至來不及回頭看一眼那恐怖的冰藍目光是否熄滅!身後的黑暗中,傳來一聲沉悶重物再次栽倒的聲響!

沒有時間!

她甚至能感覺到身後那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冰冷窺視!那冰藍目光的主人並未徹底熄滅!它還在那裏!在她背後的無盡黑暗深淵中!鎖定着她!如同地獄的守門者!

恐懼成了最後的鞭子!蘇念衾幾乎是用血肉在對抗石階的冰冷和劇痛!溼滑的石壁縫隙布滿銳利的苔蘚邊緣,每一次手指抓摳都如同刮骨!每向上攀爬一步,溼透沉重的靛青布裙都向下拖拽着她,冰冷的苔蘚死死吸附着腳踝,仿佛地獄伸出的無數冰冷觸手!

肺部如同被灌滿了冰屑的破舊風箱!呼吸拉出的都是破碎的血腥氣!

上方是無盡的黑暗!除了那冰冷溼滑的石階!什麼都沒有!

她不知道自己爬了多久。黑暗中,時間徹底失去意義,唯有身體各處的劇痛和胸口鞍袋裏那沉甸甸、冰冷的玉印觸感不斷提醒着她的使命。死寂中只有她嘶啞的喘息和指甲刮過冰冷岩壁、皮開肉綻的細微聲音。

直到指尖碰觸到了石階頂端一處異常平滑堅硬的冰冷平面!

是出口?!

她耗盡最後一絲力氣,拖着幾乎碎裂的腿腳,翻出了狹窄的洞口。

眼前豁然一亮!

不是月光!

是燈火!

是無數盞懸掛在巍峨宮牆與飛檐鬥拱之間、散發着昏黃暖光卻在蘇念衾眼中冰冷如同鬼火的宮燈!

還有鋪面而來的、濃烈到令人作嘔的、混合着脂粉甜膩、酒肉腥膻、檀香膩人、以及更深層某種金屬冷厲氣息的龐大皇家濁流!

沒有泥土!沒有死水!她腳下是堅硬光滑如鏡、在燈下反射着幽幽冷光的巨大金磚!

面前!

是兩道如同兩堵傾天神將、直插雲霄般矗立在她眼前的、巨大到望不到邊際的巍峨朱漆宮門!

門板上鑲嵌着足以刺穿蒼穹的碗口大金釘,每一顆都閃爍着冰冷暴烈的光暈。門軸如同蟄伏的玄黑巨龍骨架,散發着千鈞重壓。

宮門的巨大陰影如同萬丈玄冰,將她腳下方寸之地完全吞沒。宮門之上,是如同山巒般層層疊壓、望不到盡頭的殿宇重檐,每一道檐角都指天怒嘯,如同蟄伏的巨獸獠牙,要將闖入者徹底碾碎吞噬!

這扇門,隔絕了塵世與天闕,隔絕了凡俗與皇權。

“轟——隆——隆——!”

沉重的、如同天外滾雷般的巨大悶響毫無征兆地在頭頂這片死寂的宮禁上空轟鳴滾過!帶着碾碎一切生機的冰冷回音!

緊接着!那兩扇巨大如同神魔壁壘的朱漆宮門內側——傳出沉重無比、如同巨神推動星軌的緩慢金屬摩擦與鉸鏈盤絞發出的巨大悶響!震得蘇念衾腳下光滑的金磚都傳來陣陣細微的震顫!

宮門!真的在落鑰了?!

巨大的威壓和死寂驟然降臨!蘇念衾渾身的血液瞬間冰結!她下意識地、因極寒而微微顫抖着抬起布滿血污污泥和凍傷的手,想要去拍打那如同熔銅澆鑄般厚重冰涼的巨大門板!

“放肆!宮門重地!何人膽敢滯留?!”一個尖利刻薄、如同冰錐刮骨的聲音陡然在巨大的宮門陰影旁炸響!

緊接着,兩道穿着深青色勁裝內侍服、腰間佩刀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從宮門側方高大廊柱的陰影下悄無聲息地閃出!

左邊那個高瘦些的,面色白慘慘如同粉牆,細長的吊梢眼裏只有一片鐵水般的寒冷審視,目光如同冰錐狠狠扎在蘇念衾布滿泥污凍瘡、渾身溼透狼狽、散發着濃重腥臭泥污味的慘淡身影上!他手中一柄細長如蛇的烏鞘短刀已然半出!刀鋒在宮燈下閃爍一線幽寒!

右邊那個矮壯些的,臉色黑紅,如同燒焦的鐵塊,鼻孔朝天,嘴唇刻薄地向下撇着,按在刀柄上的指節因蓄力而根根泛白!看向蘇念衾的目光沒有絲毫掩飾,如同在看一塊誤入禁地的垃圾!

落鑰時分!宮門禁地!來歷不明、污穢狼狽至此的不速之客!

無需任何盤問,空氣裏彌漫的冰冷殺意已如同實質的寒霜!

蘇念衾渾身的肌肉瞬間繃緊到極限!極度的寒冷、恐懼與巨大的疲憊讓她幾乎無法站穩!牙齒因恐懼咯咯作響!她張了張嘴,喉嚨因寒冷和劇痛幹澀欲裂,連一個字都擠不出!解釋?求告?在這兩道冰冷的刀鋒和那雙更冰冷的審視目光下,一切都是徒勞!

就在這死寂的對峙如同冰層斷裂前的千鈞一發之際——

“噠……噠……噠……”

一陣極爲突兀、卻異常清晰的木底靴輕輕踏在冰冷鏡面金磚上的聲響,從容不迫地從宮門內側那巨大陰影更深處的宮道上緩緩傳來。

聲音很輕,帶着一種奇特的節奏感,不徐不疾,在這落鑰前死寂肅殺的氛圍中清晰無比。

那兩名殺氣騰騰的內侍聞聲,臉上那如同凍僵的表情瞬間出現極其輕微的鬆動!按在刀柄上的手極其細微地收了半分力道!目光也從蘇念衾身上移開半寸,極其隱蔽又無比迅速地向宮道深處那腳步來處迅速瞟了一眼!

只這一瞬的凝滯!

蘇念衾用盡最後一絲因寒冷和恐懼殘存的力氣,幾乎是本能地循聲抬頭——

宮道深處!在層疊殿宇投下的巨大陰影交界處,一點微弱搖曳的昏黃光芒如同引魂的鬼火,悄然亮起。

光芒並非來自燈籠,更像來自一個人手中提着的小巧物事。隨着提燈者步伐的靠近,那點光暈緩緩放大。

那光……冰冷!極其特殊!

幽幽的、如同極地寒潭底部凝結萬年的冰髓所散發的——柔潤卻冰寒刺骨的——藍白熒光?!

冰蟾宮燈!

是太液池畔!那個持燈的老太監?!

人影走近。

依舊是那張皺紋堆疊如溝壑的蒼老臉龐,皮膚因深宮長年不見天日而透着一股子奇異的灰白色,如同老舊的薄瓷。渾濁的眼珠在微弱冰冷的藍白燈光下卻異常沉靜。依舊是那身深青色普通內侍袍服,手裏提着的,赫然是一盞通體由某種奇異半透明寒玉雕琢而成的宮燈!

燈座是團身蓄勢的冰蟾造型,晶瑩剔透,口吐着那圈幽微、冰冷、穩定如同活物的光暈,將老者那張瓷白毫無血色的臉映照得更加鬼氣森然。他步伐很穩,袍角無聲。沒有看任何人,包括那兩名殺氣騰騰的內侍,目光如同穿過空氣,落在宮門外某個無形的點上。

就在這死寂得能聽到冰霜凍結心跳的瞬間——

提着冰蟾宮燈的老太監,腳步似是無意,恰好停在了那兩扇正發出沉重碾壓聲響、緩緩向內合攏的巨大宮門縫隙的……最後一丈開外。

沒有言語。

只有那盞冰蟾宮燈散發的藍白熒光,如同凍結的火焰,無聲無息地將這狹窄的通道、宮門最後一絲敞開的縫隙、以及縫隙外蘇念衾那狼狽的身影,完全籠罩在它柔和卻冰冷致命的寒光裏。

那提着燈的老太監,渾濁的眼珠極其緩慢地轉動了一下。視線穿透冰寒的燈光和巨大宮門縫隙的陰影,如同兩柄千載冰寒淬煉的探針——

精準地——

無聲地——

鎖定在了宮門外,那因巨大威壓和驚恐而僵立在寒風中、渾身溼透散發着濃重腥臭氣息的蘇念衾身上!

那目光!

平靜!如同萬載冰封的湖面!沒有詫異,沒有詢問,沒有絲毫情緒起伏!卻帶着一種穿透皮囊、骨髓、直抵靈魂本質的絕對審視力量!

那冰冷的審視如同無形的利刃!蘇念衾只覺瞬間被剝光了一切僞裝!所有在魚骨灘、藥庫、死水潭經歷的血腥、污穢、驚恐、絕望……都在這目光下無所遁形!

更可怕的是——

老太監那毫無血色的、細薄如同刀鋒的嘴唇,在宮門沉悶合攏的巨大壓力聲中,極其輕微地……向上牽動了一下!

一個幾乎無法察覺的弧度!

像是在笑?!一個凝固在冰冷瓷器上、沒有絲毫溫度、不帶任何感情的笑意?!

那細微的紋路牽扯,如同冰面裂開一道微不可察的縫隙!縫隙深處,似乎有某種更幽邃、更非人、如同深淵凝視的光芒一閃而逝!

就在那詭異笑意凝結在瓷白臉龐的瞬間——

轟!!!

巨大的、如同天地倒覆般的金屬轟鳴狠狠砸在所有人的耳膜上!厚重的宮門在最後一聲令人牙齒發酸的鉸鏈尖嘯聲中,徹底嚴絲合縫!

冰冷的巨大陰影如同萬噸寒鐵閘門,轟然落下,將蘇念衾完全吞沒於天家宮殿前的微末塵埃之中!

也徹底斬斷了那盞冰蟾宮燈最後一線藍白的、如同毒咒般粘附在她身上的幽冷光芒!

她,終於站在了宮門之外這冰冷光滑、如同巨大墳場的金磚廣場上。前方是森嚴壁壘的巨大宮牆,身後是如同深淵般寂靜的帝都黑夜。

“呵……”一聲極輕、極飄忽,如同寒風刮過枯萎蓮蓬的細微聲響,卻帶着一種奇異的、仿佛看穿一切的悲憫與嘲弄,清晰地穿透厚重的宮門縫隙,落入她因寒噤而不斷顫抖的耳中!

是那個提燈的老太監!

那聲悲憫的、如同洞悉了所有荒誕終局的——輕呵?!仿佛穿透了宮門的阻隔!直直刺入蘇念衾凍僵的骨髓!

巨大的宮門徹底關閉的轟鳴仍在金磚廣場上低沉回響,如同蟄伏地下的巨獸在咀嚼吞咽。

蘇念衾僵立在冰冷光滑如鏡的金磚地上。溼透沉重的靛青布裙緊貼在身上,滴落的水珠在金磚表面暈開一小圈渾濁的泥漿水跡,隨即被幹冷的空氣迅速凝結出一層薄霜。後背被毒箭撕裂的衣料縫隙中,殘留的箭杆和箭頭隔着衣物冰冷冷地硌着皮肉,帶來一陣陣深入骨髓的麻痹寒意。

她茫然地抬眼,目光掠過眼前如同萬丈冰川傾倒般的巨大朱漆宮門。那碗口大的金釘冷冷反射着周遭宮殿飛檐角上懸掛的千萬盞宮燈的光暈,如同一只只巨大冷酷俯視着她的巨眼。

去哪裏?

她下意識地伸手,緊緊捂住懷裏殘破鞍袋的裂口處。裏面那方冰冷的金鎖玉印如同燒紅的烙鐵,隔着粗糙的皮料和冰冷的布裙,死死地灼燙着她的腹部肌膚。那黏附在印面上的、浸透了污血的紙片仿佛在無聲地蠕動掙扎,每一個細微的感知都牽扯着絕望的神經。

巨大的宮門緊閉!守衛森嚴!冰蟾宮燈那藍白的詭光徹底隱去!

孤身一人!如同墜入冰海的塵埃!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

“吱呀……”

一聲輕微、卻又異常清晰的木門軸轉動幹澀的摩擦聲,如同細微的蟲鳴,在她側後方不遠處響起!

蘇念衾如同受驚的兔子猛地轉身!溼透的身體幾乎因用力過猛而站立不穩!

距離巨大宮門右側那高聳入雲的宮牆根腳約十餘丈處,一道極其不起眼、如同牆皮自然開裂般狹小的朱漆角門,竟無聲無息地開啓了一道僅容側身擠入的黑暗縫隙!

縫隙內一片漆黑!濃烈的、帶着奇異潮冷香氣的皇家紫檀木氣息混合着某種更深處揮之不去的濃重藥草苦味,如同一股冰冷的霧氣,瞬間從那黑暗中席卷而出,裹挾着深宮內苑特有的、令人窒息的壓抑氣息!

縫隙裏沒有一絲光亮!如同擇人而噬的巨獸悄然張開的口器!唯有門軸縫隙邊緣被剛剛開啓的動靜震落的幾粒細碎石灰,在月光下微微泛着死灰的白。

與此同時!

一名穿着深青色普通內侍服、低着頭看不清面容的小太監,如同幽靈般從角門內的陰影中無聲地滑了出來!

他腳步落地無聲!身形瘦小如同幼童!動作卻快得如同鬼魅!滑到蘇念衾面前不足三尺之地便陡然停下!

低垂的帽檐下,只能看到他瘦削的下巴和一片刻意壓低的陰影。聲音尖細,帶着一種被刻意壓低到如同耳語的氣音,字字清晰卻冰冷如同凍結的雨滴,狠狠砸進蘇念衾凍僵的鼓膜:

“夫人……將軍印……”

那聲音驟然頓住!極其突兀!如同一根繃緊的弓弦驟然繃斷!

小太監微微抬起了帽檐下的臉——半張臉依舊隱在陰影裏,唯有那只從帽檐陰影斜下方斜挑而出的左眼,猛地抬了起來!

瞳孔!竟然是極其罕見的雙瞳重疊!如同最幽邃冰冷的墨玉中蘊着另一個更細小的慘白豎瞳!

此刻!那墨玉般的主瞳深處,如同被無形的冰針驟然刺穿,猛地掠過一絲極其清晰的驚駭與巨大的震動!隨即被更冰冷的審視瞬間覆蓋!那目光死死釘在蘇念衾左側耳後下方——那片被散亂溼發勉強覆蓋的頸側肌膚上!

蘇念衾只覺得左頸側那片本就因寒風吹拂而感到刺痛的皮膚驟然一麻!一股陰冷如同針砭的觸感瞬間穿透皮肉!

是那支毒箭掛在她腰側靛青布裙撕裂口的位置!箭頭那細微開裂處滲出的點點幽綠粘稠毒液……剛才在洞窟掙扎爬行時,似乎有幾點微不可察地濺射沾到了她的頸側皮膚?!

方才只顧逃命並未察覺!此刻那冰冷麻痹如同毒蛛盤踞的陰寒感瞬間清晰起來!被那小太監如此精準、如此驚恐地盯着……

更詭異的是——

她下意識地微微側頭,試圖用碎發遮擋那點陰寒!目光不經意掃過那小太監驚駭又冰冷的瞳孔深處時——在那幽黑的瞳孔倒影深處——她似乎……隱約看到了什麼?!

不是她的臉!

而是……一點極其微弱!卻異常頑強地折射着宮燈冷光、如同地獄冥火般的……幽綠磷光?!

和她腰側毒箭箭頭的光芒……一模一樣?!

永寧侯府的暗樁?!

巨大的驚駭如同冰錐刺穿顱骨!蘇念衾只覺得全身血液瞬間凍結!指尖的麻木感瞬間擴散至半邊身體!

就在她的驚疑與恐懼如同沸騰的岩漿即將沖垮理智的瞬間——

“啊!”

一聲短促壓抑的痛哼從面前那小太監口中發出!

那頂着巨大帽檐、身形瘦小的太監身體猛地一個劇烈的、如同被無形棍棒狠狠抽打的趔趄!整個人如同被拋出的破布口袋,不受控制地向後重重地撞在了身後半開的角門冰冷堅硬的門框上!發出一聲沉悶的撞擊!

而他原本指向蘇念衾懷中鞍袋的手無力地垂下!指尖輕微顫抖着!仿佛被那劇痛和巨大的驚懼瞬間擊垮!他猛地低下頭,用寬大的袖口極其迅速地掩住口鼻!那姿勢……像是在強忍巨大痛楚下的悶哼或者……嘔吐?!

唯有那只剛剛抬起、驚懼交加的詭異雙瞳!在那低頭的瞬間!似乎蘊含着極其短暫卻又無比復雜的情緒!一絲無法完全掩飾的絕望……一絲難以置信的懊悔……甚至……一絲深重的悲哀?

然而這一切都消失得極快!他死死低着頭,帽檐將他的臉完全掩蓋在更深沉的陰影裏!如同被徹底打垮!身體甚至因那劇烈的撞擊而微微顫抖着!

緊接着,一個冰冷、堅硬,如同寒鐵淬火的物體觸感,極其突兀地強行頂在了蘇念衾緊捂着鞍袋裂口的手背上!

是一根觸感冰冷光滑的金屬管?!尖端帶着一種奇異的冰冷弧度!

那小太監顫抖、垂下的右手袖口中滑出的!

金屬?暗器?!

蘇念衾只覺一股寒氣瞬間凍僵了脊椎!渾身的肌肉因驚懼而僵硬如同鐵塊!根本無法閃避!

然而——

那冰冷的金屬管尖並沒有刺破她的皮膚!僅僅是在她布滿泥污和血痂的手背上極其短暫地快速刻劃了兩個冰冷的字痕!

力道不重,卻異常清晰!

劃痕的瞬間觸感銳利冰冷!如同最細的冰針劃過!

隨即!

那冰冷堅硬的金屬管如同出現時一樣突兀,瞬間縮回了小太監寬大的袖口!快得如同一場幻覺!

而那小太監低垂着頭,如同完成了最後的使命般,猛地向後退縮一步!將那扇剛剛開啓的朱漆小角門讓了出來!完全敞開的門縫內,更加濃鬱的、如同腐朽靈樞般的紫檀混着藥草的冰冷潮氣撲面而來!

“夫……夫人……”小太監低垂着頭,那尖細的聲音因刻意壓低和某種情緒而變得異常嘶啞扭曲,像是生鏽的鐵條在骨頭上來回刮擦!每一個字都帶着濃重的血腥氣和巨大的恐懼!仿佛用盡了他殘存的所有氣力與……某種禁忌下的絕望掙扎!

“……快……進……去……”他袖中那只剛剛劃出冰冷字跡的手死死蜷縮着,如同忍受着巨大的痛楚,聲音破碎如同風吹敗絮:“裏面……有……路……能……能見到……貴人……”

“但是……”

那低垂的帽檐陰影下,傳出的聲音陡然帶上一種扭曲尖銳到幾乎變了調的淒厲!如同惡鬼最後的詛咒:

“夫人……請……務必……”

“……活下去……活着……走到……見貴人的……那間宮……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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