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吞噬了李維。
他像一顆被投入深海的石子，在狹窄、污濁的小巷中瘋狂下墜。身後，引擎的低吼和急促的腳步聲被牆壁扭曲、放大，如同追魂的魔音。腎上腺素在血管裏尖嘯，壓榨出他每一分潛力。
他不敢回頭，只知道拼命向前。左轉，右拐，沖過一個堆滿垃圾桶的死角，腐臭的氣味撲面而來。他利用對大學城周邊小巷的模糊記憶，試圖拉開距離。
但對方的追擊精準得可怕。每一次他試圖改變方向，身後的腳步聲總能迅速調整，仿佛他們能預判他的選擇，或者……他的每一個動向都被清晰地標注在某個無形的屏幕上。
是攝像頭？還是別的更先進的東西？
那個關於“觀測”的想法再次掠過腦海，冰冷而恐怖。
他的肺部火辣辣地疼，喉嚨裏涌上鐵鏽味。這樣跑下去不是辦法，他遲早會被耗死。他需要一個缺口，一個他們計算之外的變量。
前方巷口透出主路的光暈，但一輛摩托車的引擎聲正由遠及近，眼看就要堵死出口。李維心髒一沉，幾乎絕望。
就在此時，他右手邊一扇鏽跡斑斑的鐵門突然“吱呀”一聲，向內打開了一條縫隙。一只蒼老的手伸出來，急促地向他招了招。
沒有時間思考這是陷阱還是救贖。求生的本能讓他做出了選擇。他猛地側身，像一尾魚一樣滑進了那扇門。
門在他身後迅速關上，插銷落下的聲音沉重而清晰。門外，摩托車呼嘯着掠過巷口，腳步聲在門外停頓了一下，似乎有些困惑，然後繼續向前追去。
黑暗中，李維背靠着冰冷粗糙的牆壁，大口大口地喘着氣，幾乎要虛脫。他什麼也看不見，只能聽到自己雷鳴般的心跳和另一個輕微而蒼老的呼吸聲。
“跟我來，”那個蒼老的聲音低語道，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急切，“別開燈。”
一只幹瘦但有力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牽引着他在絕對的黑暗中前行。李維能感覺到腳下是坑窪不平的地面，空氣中彌漫着塵埃、機油和某種難以形容的陳舊電子元件的氣味。他們似乎在一個堆滿雜物的倉庫或地下室穿行。
走了大約一分鍾，前方出現一絲微光。那是一個狹窄的工作間，唯一的光源來自工作台上幾台閃爍着綠色波形圖的老舊示波器屏幕，以及一台正在運行、風扇嗡嗡作響的台式電腦主機。屏幕上是不斷滾動的代碼流，並非任何他熟悉的編程語言。
借着這微弱的光，李維看清了救他的人——一個頭發花白、胡子拉碴、穿着沾滿油污工裝褲的老人，眼神卻異常銳利，正警惕地聽着外面的動靜。
“他們暫時過去了，但很快會回來排查。”老人鬆開手，走到一個布滿旋鈕和天線的奇怪設備前，調整着參數，“你觸發了‘淨化協議’？”
“什麼？”李維茫然。
“電磁脈沖幹擾，區域網絡覆蓋掃描，物理圍堵。標準的二級淨化程序，針對高優先級‘信息污染源’。”老人頭也不回，語氣平淡得像在描述天氣，“爲了找你。”
李維感到一股寒意。原來網吧的異常停電和手機失靈，並非偶然，而是一個被稱爲“淨化協議”的系統性操作！
“你是誰？你爲什麼幫我？”李維的聲音有些沙啞。
“以前和你老師張致遠打過交道，在他還沒被‘基石’完全盯上的時候。”老人快速說道，同時指着示波器屏幕上一處異常的波動，“看這個。”
李維湊過去。綠色的波形在某個頻率段呈現出一種極不自然的、被強力壓制後的平滑，就像他之前看到的實驗數據一樣。
“這是……背景電磁噪聲？”李維辨認出來。
“被過濾過的噪聲，”老人糾正道，“就在剛才，以你逃跑的路徑爲中心，特定頻段的電磁背景被一股強大的外部力場強行‘熨平’了。他們在抹除你的‘觀測痕跡’，或者說，他們在阻止某種基於背景噪聲的‘被動觀測’。”
李維猛地想起張教授舊筆記上的那句話：“觀測即擾動？抑或…觀測即‘選擇’？”
“他們……他們能在現實層面上平滑數據？”李維感到難以置信，這幾乎觸及了物理規則的邊界。
“不是平滑數據，是平滑‘現實’本身的表現層面，至少是電磁層面的表現。”“老人在一台布滿接口的機器上插上一個U盤狀設備，屏幕上的代碼流瞬間改變，“‘基石’的核心之一，就是基於張致遠早期那套理論的極端應用——他們認爲觀測不僅影響量子態，甚至可以在宏觀層面，通過巨大的能量和計算力，短暫地‘固化’某種他們想要的現實反饋，壓制掉不想要的‘噪聲’和‘異常’。比如，一個正在逃跑的物理學家留下的所有電子痕跡。”
李維如遭雷擊。原來那些被修改的實驗數據，並非簡單的僞造，而可能是這種可怕能力的初級應用或副產品！張教授一定是發現了這一點，他未完成的公式，或許就是在試圖從數學上揭示這種“宏觀觀測固化”的可能性及其致命缺陷！
“他們……到底是什麼組織？”
“‘基石’不是一個組織，孩子，”老人的聲音帶着一絲諷刺，“它是一個‘共識’，一個由某些極端利益集團和頂尖科學家構成的、堅信必須由自己來‘穩定’和‘引導’現實走向的聯盟。他們害怕混沌，害怕不可控的發現，所以他們要親手‘選擇’現實。任何可能動搖他們‘選擇’的人或事，都會被‘淨化’。”
窗外傳來了更密集的腳步聲和無線電的靜電噪音。排查開始了，正在逐門逐戶地接近。
老人迅速拔下U盤，塞進李維手裏：“拿好！這裏面有張致遠幾年前委托我保存的一些東西，關於‘噪音的本質’的研究。我只能破解這麼多。現在，從後面的通道走，直通下水道系統，能暫時屏蔽他們的追蹤。快！”
他推開一堆雜物，露出一個僅容一人通過的、散發着黴味的黑洞。
“你呢？”李維急切地問。
“我自有辦法。他們主要目標是你這個‘污染源’。”老人將他推向洞口，“記住，李維，真正的現實充滿噪音和不確定，那才是它生機勃勃的原因！別讓他們得逞！”
李維不再猶豫，深深地看了老人一眼，鑽入了那條黑暗的通道。身後，傳來前門被暴力撞開的巨響和老人的呵斥聲。
他在冰冷、污穢的下水道裏踉蹌前行，緊緊握着那個存有老師最後研究的U盤。
“噪音的本質”……
也許，對抗那種被強行“平滑”的虛假現實的武器，就藏在這些被“基石”視爲需要清除的、不完美的噪音之中。
他不再是單純的逃亡者。他背負起了老師的遺志，成爲了一個走入裂隙的觀測者，要去見證那被掩蓋的、嘈雜而真實的微光。
第六章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