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天子趙恒，帶着一身前所未有的殺伐決斷之氣，離開了長信宮。
他沒有回自己的寢宮乾清宮，而是徑直去了御書房。
“來人！”他一坐定，便對着門外沉聲喝道，“傳朕旨意！”
候在門外的大太監王德全，連忙小跑着進來，躬身垂首：“陛下請吩咐。”
王德全自趙恒幼時便跟在身邊，是宮中唯一真正的心腹。他察言觀色，敏銳地感覺到，自家這位小主子，從長信宮回來之後，整個人的氣場都變了。
不再是那種刻意用沉穩來掩飾稚嫩的故作老成，而是一種……一種發自內心的、真正的帝王威儀。仿佛一夜之間，就從一只隱忍的幼虎，蛻變成了一頭即將巡視領地的雄獅。
“擬旨。”趙恒的聲音，冰冷而清晰，不帶半分感情，“其一，丞相陸遠舟，治家不嚴，縱容家眷行不法之事，有虧官德，着，罰俸一年，閉門思過三月，思過期間，不必上朝。”
王德全聞言，握着毛筆的手，猛地一顫！
罰俸一年，閉門思過三月！
這對於權傾朝野的陸相而言，懲罰的輕重倒在其次，關鍵是其中蘊含的、毫不留情的敲打與羞辱之意！
這是陛下登基以來，第一次，如此明確地、公開地，削弱丞相的顏面！
“其二，”趙恒的聲音沒有絲毫停頓，愈發冷冽，“蘇氏，心性歹毒，買凶殺人，罪證確鑿，本應論罪當斬。念其……初入相府，或受人蒙蔽，朕，法外開恩。着，廢去其正妻之位，貶爲庶人，終身幽禁於相府後院靜思堂，非死不得出！”
“嘶——”
王德全倒吸一口涼氣！
貶爲庶人，終身幽禁！
這位剛剛風光了不到一天的蘇夫人，瞬間就從雲端，被打入了十八層地獄！
而且，陛下這道旨意，說得極其巧妙。“或受人蒙蔽”，這五個字，既給了陸遠舟一絲顏面，又像一根毒刺，狠狠地扎進了所有人的心裏，給了天下人無限的遐想空間——她一個剛剛上位的弱女子，哪來的人脈和膽量去買凶殺人？背後是不是還有主使？
這簡直是誅心之言！
“其三，”趙恒的聲音，陡然拔高，帶着一絲令人心悸的森然，“此案涉案山匪，雖爲京兆尹府所擒，但念其……‘主動’揭發主謀，有戴罪立功之意。着，從輕發落，判流放三千裏，於北疆苦寒之地，修築長城，遇赦不赦！”
王德全的額頭上，已經滲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
這哪裏是從輕發落？
流放三千裏，去北疆修長城，還是“遇赦不赦”，這根本就是一條必死之路！
陛下這是在……殺人滅口！
他這是在用一種最酷烈的方式，警告天下所有的人——凡是與“帝師”爲敵者，下場，便是如此！哪怕你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幫凶！
“其四，”趙恒緩緩吐出最後一道，也是最重要的一道旨意，“城外清風觀‘女劍仙’沈氏，道法高深，心懷慈悲，救護太妃有功。朕心甚慰。着，冊封其爲‘護國真人’，賜居欽天監觀星樓，享一品俸，見官大一級，入朝不拜，入宮不趨！”
“即刻起，由工部派人，修繕觀星樓，所需用度，皆從內帑支取！另，由禁軍統領親自帶隊，持朕金牌，再去清風觀，恭請‘護國真人’，移駕觀星樓！”
“轟——！”
這最後一道旨意，如同一道真正的九天玄雷，在王德全的腦海中，轟然炸響！
護國真人！
一品俸祿！
見官大一級，入朝不拜，入宮不趨！
這……這是何等尊崇的封賞？！
縱觀大周朝數百年歷史，從未有過！哪怕是開國時，那位輔佐太祖皇帝打下江山的國師，所受的封賞，也不過如此！
而現在，這份殊榮，竟給了一個剛剛被休棄的……民女？！
王德全終於明白了。
陛下，這是在向天下人，宣告一個事實——
從今往後，這位“沈真人”，便是他趙恒座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存在！
是他的倚仗，是他的底牌，更是……他用來對抗滿朝權臣的，最鋒利的一把劍！
“擬好了嗎？”趙恒看着早已呆若木雞的王德全，冷冷地問道。
“啊……好，好了！”王德全一個激靈，連忙回過神來，用顫抖的手，將剛剛草擬好的聖旨，呈了上去。
趙恒接過，看都未看，直接從筆筒中拿起那方代表着至高皇權的玉璽，沾上朱紅的印泥，重重地，蓋了下去！
“蓋印，發往中書省，即刻昭告天下！”
“喏！”
王德全捧着那份足以讓整個京城，乃至整個大周王朝都爲之震動的聖旨，躬着身子，一步步退出了御書房。
當殿門在他身後緩緩關閉時，他才發現，自己那身被冷汗浸透的裏衣，早已冰涼一片。
他抬頭，看了一眼外面那晴朗的天空，心中只有一個念頭。
這京城的天……
要變了。
……
當趙恒在御書房大刀闊斧，攪動朝堂風雲之際。
長信宮內，也迎來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太醫院院判，劉大人，去而復返。
只是這一次，他不再是奉命前來爲太妃診病，而是……私自前來，求教的。
“老臣劉思源，拜見太妃娘娘。”劉院判對着寧太妃，行了一個大禮。
寧太妃有些訝異：“劉院判，你不是已經回院裏了嗎？怎麼又回來了？”
劉院判苦笑一聲，臉上帶着幾分尷尬，和更多的誠懇。他躬身道：“回太妃娘娘，老臣此來，是有一事，想向娘娘請教。”
“請教哀家？”寧太妃更是不解，“哀家一個婦道人家，可不懂什麼醫理。”
“老臣想請教的，並非醫理。”劉院判深吸一口氣，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鄭重地問道，“老臣是想請教……關於那位沈真人，爲娘娘續命的仙家手段。”
他頓了頓，聲音中帶着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與渴望。
“老臣鬥膽，想請問娘娘，您……您可知，沈真人留在您體內的那股‘力量’，究竟是何物？它……它能維持多久？”
這個問題，問得極其大膽，甚至可以說是有窺探“仙機”的嫌疑。
但劉院判，實在是忍不住了。
作爲一名醫者，眼睜睜地看着一個必死之人，在自己面前起死回生，那種沖擊力，是外人無法想象的。
如果能弄清楚其中的原理，哪怕只是一知半解，對他而言，都將是打開一扇新世界的大門！
寧太妃聞言，沉默了片刻。
她自然不知道那是什麼。
沈月華走的時候，什麼都沒說。
她只知道，自己現在感覺很好，前所未有的好。那股留在她心脈中的力量，溫暖而強大，讓她感覺自己仿佛年輕了十歲。
她想了想，緩緩說道：“哀家也不知那是什麼。仙姑她……只是用手指，對着哀家的眉心，點了一下。”
“只是點了一下？”劉院判的眼中，閃過一絲失望。
然而，寧太妃接下來的話，卻讓他整個人，如遭雷擊！
“不過……”寧太妃回憶着當時的情景，輕聲道，“仙姑她臨走前，似乎……對哀家身邊的老奴寧忠，淡淡地說了一句……”
“她說……”
“‘一縷劍氣，可保她，續命三月’。”
“三月之後，塵歸塵，土歸土。”
一縷……劍氣？
續命三月？！
劉院判的腦子，“嗡”的一聲，瞬間一片空白！
劍氣？！
傳說中，只有那些劍術通玄的絕世劍客，才能修煉出的……劍氣？！
用劍氣，來……治病救人？！
這……這怎麼可能？！
劍氣，乃是至剛至陽、鋒銳無匹的殺伐之物！如何能用來續命？！
這完全顛覆了他對這個世界的所有認知！
一個荒謬絕倫，卻又似乎是唯一合理的解釋，瘋狂地涌上了他的心頭。
那位沈真人，她……她不僅僅是一位身懷異術的“活佛”。
她……
是一位，已經將劍道，修煉到了可以掌控生死的……真正的，劍仙？！
這個念頭，讓劉院判渾身的血液，都仿佛在瞬間凝固了！
他呆立當場，如同一尊石像，嘴巴微張，眼中充滿了無盡的駭然與……狂熱！
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
怪不得！怪不得京城會傳言，她是“女劍仙”！
怪不得，她能彈指間，滅盡群匪！
怪不得，陛下會對她，行拜師之禮！
一切，都說得通了！
劉院判的身體，開始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
那不是因爲恐懼。
而是因爲……極致的興奮！
他仿佛看到了，一扇通往全新領域的大門，正在自己面前，緩緩打開！
“噗通！”
這位在太醫院德高望重，年近花甲的老院判，竟不顧一切地，對着寧太妃，重重地，磕了一個響頭！
“多謝太妃娘娘！多謝太妃娘娘指點迷津！”
“老臣……明白了！”
說完，他甚至都忘了君臣禮儀，霍然起身，轉身就向外跑去，那副急切的模樣，仿佛是去追尋什麼絕世的寶藏。
寧太妃看着他失魂落魄的背影，有些莫名其妙，只能無奈地搖了搖頭。
而此刻，那位剛剛跑出長信宮的劉院判，則一邊跑，一邊在心中，瘋狂地呐喊着一個念頭。
觀星樓！
他要去觀星樓！
他要去求見那位“護國真人”！
他要……
問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