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晚抱着那本厚厚的《農村百事通》，像揣着個滾燙的寶貝，一路小跑回了家。
李秀蘭正在院子裏晾曬衣服，看到她抱着一本破舊的大書回來，愣了一下：“晚晚，你從哪兒撿來的這麼本破書？快扔了，髒得很。”
“媽，不髒，是龍哥給我買的。”向晚趕緊解釋，把書抱得更緊了，“上面有畫兒，好看！”
她不能直接說這本書的價值，只能用小孩子對圖畫感興趣作爲借口。
李秀蘭一聽是向龍給買的，還是花了錢的，臉上露出些微詫異，隨即嘆了口氣：“向龍那孩子也是實誠……唉，咋能亂花這錢呢。行了，你要看就拿去看吧，別撕壞了，好歹是人家花錢買的。”她搖搖頭，繼續忙活去了，顯然沒把這本舊書當回事。
向晚鬆了口氣，趕緊抱着書鑽進了屋裏。她找了個角落，迫不及待地翻開了這本散發着黴味和歲月氣息的書。
書頁已經泛黃發脆，裏面的字是豎排印刷的，還有些粗糙的黑白插圖。內容確實如書名所示，包羅萬象：如何堆肥、如何防治莊稼病蟲害、如何養雞鴨豬兔、甚至還有如何識別草藥和簡單的土方子。
她的心跳加速起來，一頁一頁地仔細翻閱，尋找着可能立即用得上、並且能帶來經濟效益的信息。
養雞鴨？家裏現在只有兩三只下蛋的老母雞，喂的都是野菜和麩皮，下蛋率很低。書上說科學喂養能提高產蛋，但需要糧食，家裏最缺的就是糧食。
養豬？養一頭豬到出欄需要大半年，投入的飼料更多，風險也大，遠水解不了近渴。
她的目光快速掠過這些需要長期投入的項目，最終停留在“經濟作物”和“副業生產”的章節。
她的手指定格在一頁上。上面畫着幾種常見的野菜和……蘑菇的插圖。下面還有文字說明，介紹了它們的生長習性、采摘時間，以及……人工栽培的初步嚐試方法？！
尤其是灰樹花，書上竟然提到了一種相對簡單的“仿野生栽培法”，利用椴木或者菌袋在適宜的環境下培育！
向晚的眼睛猛地亮了！
就是這個！
如果能把後山偶然發現的野生灰樹花變成可以穩定培育的，哪怕產量不高，也是一條持續的來錢路子！這比單純靠天吃飯、漫山遍野去找要可靠得多！
她強壓下心頭的激動，繼續往下看。書上還介紹了一些其他適合山區種植的經濟作物，比如木耳、香菇，甚至還有幾種藥材的種植方法。
希望的火苗在她心裏越燒越旺。這本書來得太及時了！它提供了理論上的可能！
但很快，現實的問題又接踵而至。就算方法有了，依然需要最基本的材料：合適的椴木或者菌種從哪裏來？培育需要地方，需要細心管理……這些都需要投入時間和微薄的成本，並且存在失敗的風險。
父母會相信她一個五歲孩子的話嗎？會願意冒險嚐試這種聽起來有些“玄乎”的事情嗎？
她合上書，小眉頭緊緊皺了起來。知識的獲取只是第一步，如何說服父母，如何將知識轉化爲實際的生產力，是橫亙在她面前的又一道難關。
夜幕悄然降臨，山村陷入了寧靜。吃過晚飯（依舊是紅薯稀飯爲主，但李秀蘭舍得地多放了幾粒米），洗漱完畢，向陽很快就睡着了。
向晚躺在弟弟身邊，假裝睡着，耳朵卻豎得尖尖的。
果然，外間屋裏，父母並沒有立刻睡下。昏暗的煤油燈下，傳來他們壓低的交談聲。聲音裏帶着白日裏不會輕易顯露的沉重。
“……王嬸今天又悄悄問我，借她家的那二十塊錢，年底前能不能先還上一點……”是母親李秀蘭的聲音，帶着難以掩飾的愁苦，“她家小子要說親了，等錢用……可我上哪兒去弄這錢啊……”
一陣沉默。向晚能想象父親向忠富此刻一定是悶頭抽着旱煙，眉頭鎖成了疙瘩。
“唉……”良久，向忠富沉重地嘆了口氣，煙袋鍋子在桌腳磕了磕，發出沉悶的聲響，“糧食就那麼點，交了公糧，剩下的吃到開春都緊巴。豬崽還沒長大……雞屁股裏摳出來的那幾個蛋，也就剛夠換點鹽……”
“我知道難……”李秀蘭的聲音帶上了哽咽，“可是……這債壓得人喘不過氣。還有村裏的‘代金’，聽說今年比往年都多，要是交不上……”
後面的話她沒再說，但那種恐懼和壓力，卻彌漫在小小的屋子裏。
“我明天……再去後山轉轉，看能不能再開點荒，多種點蘿卜白菜……”向忠富的聲音幹澀，“開春我多去找點零工……”
“零工哪是那麼好找的？周圍幾個村都窮……”李秀蘭嘆息道，“要是……要是咱家也能像村東頭老張家那樣，有個在城裏工作的親戚就好了……”
“盡想那沒用的。”向忠富打斷她，語氣裏有些煩躁，更多的是無奈，“睡吧，明天還得早起。”
煤油燈被吹滅。屋裏陷入一片黑暗和寂靜。
但向晚知道，父母都沒有睡着。沉重的經濟壓力像一塊巨石，壓在他們的胸口，也壓在這個搖搖欲墜的家上空。
她聽着父母在黑暗中壓抑的翻身聲和偶爾傳來的細微嘆息，心裏又酸又脹，同時那股想要改變這一切的決心也愈發強烈。
她不能再等了。
父母已經被逼到了牆角。任何一點微小的希望，他們或許都願意嚐試抓住。
那本《農村百事通》，或許就是撬動這塊巨石的支點。
她小心翼翼地翻了個身，面向牆壁，在黑暗中睜大了眼睛。
明天。
明天她就要想辦法，讓父母“偶然”地發現書裏關於培育蘑菇的內容。
然後，她要想辦法，讓他們相信，這或許是一條能走通的路。
夜更深了，窗外的蟲鳴聲格外清晰。
向晚在黑暗中，默默想着第二天該如何“天真無意”地提起那本書，提起蘑菇，提起也許……可以試試？
她的小手在黑暗中悄悄握緊。
這一次，她必須成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