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絲落在筆記本封面,被羅螢擦過的地方留下淺淺的水痕,像誰悄悄哭過的痕跡。她把筆記本緊緊抱在懷裏,貼在胸口的位置,隔着薄薄的校服襯衫,能感受到紙張特有的微涼質感,還有封皮邊緣被雨水浸軟的細微褶皺。腳步踩過水窪時,濺起的水花沾溼了白色帆布鞋的鞋尖,她卻沒像往常那樣在意 —— 比起心裏那點剛剛鬆快下來的柔軟,這點溼冷好像算不上什麼。
路燈的光透過雨幕,在地面投下一圈圈模糊的光暈,羅螢的影子在光暈裏忽長忽短。她路過街角那家常去的便利店時,玻璃門裏暖黃的燈光順着門縫漏出來,混着檸檬味汽水的甜香飄到街上。她忽然想起勒祈偏愛這種口味的汽水,每次去便利店,他總會拿起最後一瓶,指尖在冰涼的瓶身上停留兩秒,再轉身走向收銀台,從不多做停留。以前她總躲在貨架後面,看着他的背影,連呼吸都不敢太重;現在再想起這個畫面,心裏卻沒了之前的緊張,只剩下一點像汽水泡泡似的,輕輕的懷念。
走到小區樓下時,羅螢才發現懷裏的筆記本邊角還是溼了一點,她慌忙掏出書包裏的紙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紙巾蹭過封皮時,她忽然摸到一處細微的凸起 —— 是之前沒注意到的,封面內側似乎夾着什麼東西。她輕輕翻開,一張小小的、泛黃的便籤從縫隙裏掉出來,落在溼漉漉的手背上。
便籤上沒有字,只有一幅用鉛筆勾勒的簡筆畫:一只螢火蟲停在香樟樹葉上,翅膀上的紋路用細細的線條描了兩遍,像是畫的時候格外用心。羅螢的指尖頓在畫紙上,忽然想起勒祈總在晚自習前繞去操場角落的香樟樹 —— 原來他在那五分鍾裏,不止是發呆,還會悄悄畫下這樣的畫面。她把便籤貼在鼻尖輕嗅,能聞到淡淡的鉛筆木屑味,混着一點和他筆記本裏一樣的、若有若無的紙張陳舊氣息,像夏天傍晚風吹過舊書堆的味道。
第二天清晨,雨停了,天空放晴,陽光透過窗簾縫隙照在書桌上。羅螢把勒祈的筆記本放在窗台上,讓陽光一點點曬幹封面的水痕,又找來幹淨的書籤,把那張螢火蟲簡筆畫和之前的銀杏葉書籤夾在一起。她盯着簡筆畫看了很久,忽然拿出鉛筆,在便籤背面輕輕畫了一只小小的、翅膀半張的螢火蟲,和正面的那只遙遙相對 —— 就當是,她和他之間,唯一一次不用說話的 “對話”。
早自習時,羅螢抱着筆記本走進教室,勒祈的座位已經有人了。他正低頭翻着課本,黑色的短發被陽光染得泛着淺金,和那天在圖書館時一模一樣。羅螢深吸一口氣,輕輕走到他桌前,把筆記本放在他手邊:“勒祈,昨天你把這個落在校門口了。”
勒祈抬頭看她,目光落在筆記本上時,睫毛輕輕顫了一下。他伸手拿起筆記本,指尖碰到封面的瞬間,似乎愣了愣 —— 大概是摸到了被雨水浸過的痕跡。“謝謝。” 他的聲音還是很輕,卻比之前多了一點不易察覺的溫度,不像圖書館那張便籤上的 “謝謝”,隔着一層淡淡的疏離。
羅螢搖搖頭,沒再多說,轉身走回自己的座位。坐下時,她看見勒祈翻開筆記本,手指在那幅螢火蟲簡筆畫的頁面停了兩秒,喉結微微滾動了一下,像是想說什麼卻又咽了回去。然後他才慢慢翻到前面的筆記,陽光從窗外照進來,落在他的指尖,也落在她攤開的練習冊上,那道之前被橡皮擦過的 “勒祈” 的印痕,在陽光下淡得幾乎看不見了。
午休時,羅螢又去了操場角落的香樟樹下。風穿過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響,地上的落葉被吹得打了個旋。她抬頭看向樹枝,忽然看見一片葉子上停着一只小小的螢火蟲 —— 大概是前一晚的雨水讓它留到了白天,翅膀還沾着一點露珠,在陽光下閃着微弱的光。那只螢火蟲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注視,翅膀輕輕顫動,水珠順着葉尖墜落,在地面砸出一個極小的漣漪。
她沒有伸手去碰,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就像看着勒祈,看着那段悄悄藏在心裏的暗戀。原來有些東西,不必非要握在手裏,只要知道它曾在自己的世界裏亮過,就已經很好了。就像這只螢火蟲,就像勒祈,就像那些偷偷心動的瞬間,它們都是她青春裏,最明亮的螢火。
放學時,羅螢路過勒祈的座位,看見他的筆記本放在桌角,封面朝上,那幅螢火蟲簡筆畫的邊角從書頁裏露出來一點。她腳步頓了頓,然後笑着走開 —— 她知道,有些故事不需要結局,有些微光不需要觸碰,只要曾被照亮過,就足夠溫暖往後的日子了。梧桐葉在風中輕輕搖晃,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在地面投下細碎的光斑,像撒了一地的,觸不到卻依舊明亮的螢火。恍惚間,她仿佛看見那些光斑匯聚成小小的螢火蟲,在暮色裏跳起無聲的圓舞曲,而記憶裏的檸檬汽水味,正隨着晚風,飄向更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