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色月光給小院青石板鍍上一層冷銀，羅螢半跪在簌簌落蕊的桂樹下，將散落的水彩盒、素描本逐一拾起。淺粉蠟筆打着旋兒滾到繡鞋邊，筆尖粘着半片蜷縮的金桂，像被封存的秋日私語。她將蠟筆在指間輕輕轉動，蠟質表面的紋路摩挲着指腹，恍惚間，小雅揮別時紅得像熟透柿子的臉蛋，還有小宇攥着螢火蟲書籤時微微發顫的指節，都帶着孩童特有的溫軟氣息，從記憶深處漫溢開來。那些鮮活的稚氣裏裹着奶香味的晨讀聲，裹着操場上飛揚的歡笑聲，竟讓她在清寒的夜裏，不自覺彎起了唇角。
"在尋覓什麼寶藏？" 勒祈的聲音裹挾着沐浴後的薄荷清冽，從身後悠悠傳來。他雙手捧着兩個疊放的白瓷盤，盤底還殘留着桂花糕的甜膩氣息，"方才收拾廚房，竟發現某人藏了塊沒吃完的桂花糕，揚言要留作明日的早餐。" 說話間，他俯身時，鬆垮的家居服領口滑落，鎖骨處那道淡粉色疤痕若隱若現 —— 那是去年在鄉村學校調試設備時，被生鏽鐵架劃傷留下的印記。當時羅螢急得眼眶泛紅，淚水簌簌落下，此刻回憶起那一幕，她的心仍會泛起絲絲隱痛。望着那道疤痕，她的眼底盛滿了心疼與繾綣。
羅螢仰頭望向他，月光輕柔地灑在他的睫毛上，宛如點綴了細碎的銀星。她舉起手中的蠟筆，語氣中帶着幾分俏皮的驕傲："這可是朵朵畫螢火蟲時用的，瞧，筆尖還沾着熒光顏料呢。" 那抹顏料在月光下微微閃爍，仿佛封存了孩子們作畫時的專注與熾熱。忽然，她像是想起了什麼重要的事，一把拉住勒祈的手，往客廳走去："對了，我們再去整理下孩子們的畫吧，剛才掛得太匆忙，好些都歪歪扭扭的。" 說着，她的腳步不自覺地加快，滿心都是對孩子們畫作的珍視與呵護。
客廳的 “螢火畫展牆” 前，暖光燈把畫紙照得發亮。羅螢踩着小凳子，伸手調整歪掉的畫 —— 那是小宇畫的螢火蟲盆栽，玻璃罐裏的螢火蟲被塗成了彩虹色，旁邊還歪歪扭扭寫着 “謝謝勒老師”。勒祈站在她身後，雙手扶着凳子邊緣，生怕她摔下來：“小心點，別踮腳。” 他的呼吸落在她後頸，帶着薄荷與桂花混合的氣息，“其實歪一點也沒關系，這樣才像孩子們的風格。” 可羅螢卻固執地把畫擺正：“不行，這是小宇第一次完整畫完一幅畫，得漂漂亮亮的。” 她跳下凳子時，不小心撞到勒祈懷裏，鼻尖蹭到他的胸膛，“你還記得嗎？上次去學校，小宇還說自己不會畫畫，怕畫出來的螢火蟲不好看。” 勒祈低頭吻了吻她的發頂，聲音溫柔得能滴出水：“記得，所以今天他把畫遞給我時，眼睛亮得像星星。” 那明亮的眼神，是他們努力的最好回報，也是最珍貴的收獲。
暮色漫過紗簾時，羅螢蜷縮在勒祈臂彎裏，手機屏幕的冷光映亮她眼底的笑意。相冊滑動的沙沙聲裏，孩子們舉着畫作的身影躍然眼前 —— 小棠踮腳揮舞着蠟筆塗鴉，阿傑原地蹦跳得連頭發都在雀躍，連向來怯生生的小宇都咧開嘴角，露出兩顆新長的虎牙。
指尖突然停在某張照片上，羅螢的呼吸也跟着輕顫。畫面裏，勒祈單膝跪在鋪滿落葉的草坪上，修長的手指覆在小宇稚嫩的手背上，教他勾勒螢火蟲發光的尾部。斜斜的秋陽穿透梧桐葉，在交疊的手背上流淌成金箔，將專注的側臉鍍上柔光。
"這張要做成相框擺在玄關。" 她將屏幕湊近，溫熱的呼吸拂過勒祈手腕，"底下印上 '2024 年秋，第一次點亮童年的螢火 '。" 話音未落，尾音已染上雀躍的弧度。
勒祈順勢握住那只不安分的手，拇指摩挲着她微涼的指尖："下周市立美術館的自然藝術節，校長點名要我們帶孩子們的作品參展。" 他注視着那雙杏眼驟然亮起的璀璨，笑意漫上眉梢，"我已經答應做分享嘉賓了。帶孩子們去看原作掛在聚光燈下的樣子，他們一定會高興壞的。"
羅螢猛地坐直，手機差點從膝頭滑落。"真的？！" 她轉身時發梢掃過他下頜，指尖在鍵盤上敲出連串急促的聲響，"快告訴林曉老師準備邀請函！我們要把觀察日記、螢火蟲標本都帶去，還有那天暴雨後..." 絮絮叨叨的計劃裏，滿是對孩子們破繭時刻的期待，眼底的光芒比屏幕更亮。
勒祈笑着把她拉回懷裏：“別急，慢慢來。” 他從茶幾抽屜裏拿出一本嶄新的筆記本，封面是淡綠色的，上面印着兩只並肩飛舞的螢火蟲，“我特意買的，用來記錄我們和孩子們的故事，還有每次帶他們活動的細節，以後可以做成一本小書，送給每個孩子。” 他翻開筆記本，第一頁已經寫好了標題：《螢火與童心》，字跡蒼勁，卻帶着幾分可愛。羅螢指尖撫過筆記本上的字跡，眼眶有些發熱：“勒祈，謝謝你。” 她想起高中時那個在圖書館偷偷看她畫螢火蟲的少年，想起學術論壇重逢時的局促，想起一起寫《鄉村螢火觀察手記》的日夜，“謝謝你陪我一起，把喜歡的事變成了有意義的事。” 那些過往的點點滴滴，此刻都化作了心中滿滿的感動與幸福。
勒祈握緊她的手，指腹摩挲着她無名指上的戒指：“傻瓜，這也是我喜歡的事。” 他抬頭看向窗外，月光下，院中的螢火蟲盆栽泛着淡淡的綠光，“你看，連螢火蟲都在爲我們開心呢。” 羅螢順着他的目光看去，那些小小的螢火蟲在玻璃罐裏飛舞，像撒了一地的星星，溫暖而明亮。她靠在勒祈肩頭，聽着他沉穩的心跳，感受着這份獨屬於他們的寧靜與美好。
夜深時，羅螢躺在勒祈懷裏，聽着他輕聲規劃未來的日子。他說，等明年春天，要在小院裏種更多的螢火蟲盆栽，還要搭建一個小小的觀察台，讓孩子們能更清楚地觀察螢火蟲；他說，要把孩子們的畫整理成畫冊，送給鄉村學校的每個孩子，讓他們知道自己的畫有多棒；他說，以後每年秋天，都要在小院舉辦一次 “螢火畫展”，讓更多的孩子愛上自然，愛上畫畫。羅螢靜靜地聽着，那些美好的願景在她腦海中勾勒出一幅幅溫馨的畫面，嘴角不自覺地揚起幸福的弧度。
羅螢的呼吸漸漸變得綿長，細碎的夢囈裹着孩子們的笑聲，同窗外明滅的螢火一道墜入深眠。勒祈半跪在藤編搖椅旁，月光在他腕間銀鐲上流淌，映得指尖的動作愈發輕柔 —— 那動作像是在描摹一幅易碎的工筆畫，從微蹙的眉峰到輕抿的唇角，每個筆觸都飽含珍重。夜風掠過紗簾的聲響裏，他聽見自己心跳與遠處蟬鳴共鳴，恍惚間仿佛看見無數個夏夜在眼前鋪展：青磚小院將迎來更多仰起的臉龐，螢火會照亮更多雙好奇的眼睛，而他們將永遠並肩站在光暈中央，把這份自荒野裏拾來的溫柔，釀成照亮他人生命的火種。窗櫺漏下的月光攀上兩人交疊的影子，在地板上暈染出蜜糖色的詩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