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紀雲舒的心向下墜去,卻又泛起奇異的暖意。她沒有像往常立即解釋,只上前重新牽起他的手,微笑頷首:“我是雲舒。我們回家。”

歸途無言。星野偶爾側首看她,眼中迷霧未散,卻有什麼不同了——或許是他握她的力度,比往日更緊了些。

那夜紀雲舒爲星野掖好被角,看他沉沉睡去。月光從簾隙潛入,照亮他安詳的睡顏。她輕撫他依然英挺的鼻梁,想起白晝那場短暫的舞會。

記憶會迷路,但愛永遠認得歸途。

她忽然明白:那些碎片般的瞬間並非疾病的讓步,而是愛的突圍。在星野混沌的世界裏,愛已成爲本能,比記憶更持久,比時間更堅韌。

翌日清晨,紀雲舒照例爲星野梳洗更衣。當他坐在餐桌前對着粥碗發怔時,她沒有急着提醒他拿勺,而是先握了握他的手。

“今天天氣很好,”她說,“用完早飯,我們再去江邊走走。”

星野抬起頭,目光依舊茫然,嘴角卻牽起一絲難以察覺的弧度。

那一刻紀雲舒知道,他們的每一天,都將是愛的重新啓程。

午後的陽光透過紗簾,在廚房的瓷磚上灑下溫柔的光斑。紀雲舒正仔細擦拭星野的老茶杯——白瓷底上繪着藍色江帆,是他當年被評爲“技術革新能手”時廠裏頒發的獎品。

突然,身後傳來瓷碗碎裂的清脆聲響。

她轉過身,看見星野怔怔地站在餐桌旁,腳邊是濺開的粥漬和陶瓷碎片。他像個不知所措的孩子般絞着手指,嘴唇微微顫抖。

“沒關系,我們重新來。”紀雲舒柔聲說着,習慣性地轉身去拿清掃工具。

但在蹲下的瞬間,她的視線忽然模糊了。連日來的疲憊與無數次“重新開始”的艱辛,在這一刻轟然決堤。她慌忙背過身,假裝整理櫥櫃,淚水卻無聲地滑落。

一只微涼的手輕輕碰了碰她的臉頰。

紀雲舒愕然回頭,發現星野不知何時已蹲在她身旁。他笨拙地模仿着她平日安撫他的動作,用顫抖的指尖擦拭她的眼淚。那眼神依舊蒙着薄霧,動作卻溫柔得令人心碎。

“不……哭……”他一個字一個字艱難地吐出,眉頭緊鎖,仿佛在調動全部殘存的心神。

最後他將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那裏傳來平穩而溫暖的心跳。“疼……”

紀雲舒的呼吸驟然停滯。她反手握住他蒼老的手,感受到那細微的顫抖正與自己相合。

三十二年前,同樣在這間廚房,她因排練受挫落淚時,年輕的星野就是這樣捧着她的手貼在胸前說:“別哭,你一哭,我這裏就疼。”

此刻的他遺忘了一切名詞與形容,甚至遺忘了她的名字,卻精準復現了那個瞬間最本能的溫柔。

“好,不哭了。”她破涕爲笑,用額頭輕抵着他的額頭,“我們一起收拾,好不好?”

他似懂非懂地點頭,學着她的樣子撿拾碎片。陽光將兩個白發蒼蒼的身影投在地面,融成一片溫柔光暈。

次日清晨,紀雲舒沒有再拿出相冊或播放老歌。她只是挽着星野漫步江堤,指給他看振翅的江鷗、渡輪劃出的長長波紋。

當星野孩子氣地追逐一片飄落的梧桐葉時,她笑着拍下他難得歡快的背影。

深秋黃昏,他們坐在老船廠廢棄的棧橋上。遠處新橋車流如織,而這片舊碼頭仿佛被時光遺忘。

星野忽然指着對岸漸亮的燈火,輕聲說:“星……好多星。”

紀雲舒順着他手指望去,暮色中的燈光倒映江面,隨波光碎成萬千金箔,宛如星河傾落。

“是啊,好多星星。”她柔聲應和,將頭輕靠在他肩上。

星野沉默許久,忽然哼起一段破碎的旋律。是《甜蜜蜜》,卻只剩幾個離散的音節,在江風中飄搖不定。

他哼得斷續而吃力,額角滲出細汗,仿佛正從記憶的深潭裏艱難打撈。

紀雲舒靜靜聽着,沒有打斷,也不提示。直到最後一個音符消散在風裏,她才輕輕接下去哼完了整句。

夕陽完全沉入江心,對岸燈火愈發明亮。星野轉過頭來,眼底映着碎金般的波光。

他依然沒能叫出她的名字,只是將微涼的手覆在她手背上,輕輕握住。

那一刻紀雲忽然明白:愛從來不是記憶的囚徒,而是比記憶更古老、更堅韌的存在。

它蟄伏在心跳的節律裏,流淌在相握的體溫中,縱使認知悉數湮滅,仍會在每個黃昏準時蘇醒,如潮水忠於月亮。

她不再執着於打撈沉船,而是學會欣賞浮現在浪尖的星光。

深冬的梧城,江風如刀。老船廠家屬區的紅磚牆凝着薄霜,在晨光中泛出淡金。

紀雲舒爲沈星野系好羊毛圍巾,指尖輕拂過他銀白的發梢。他安靜地坐着,目光追逐窗外枯枝上跳躍的麻雀,像個專注而寂寞的孩童。

“今天我們去個地方。”她輕撫他微顫的手背,“你一定會喜歡。”

他沒有說話,但手指無意識地勾住了她的袖口。這種依賴早已成爲本能,比千言萬語更讓紀雲舒覺得踏實。

他們沿江堤緩步而行,最終停在一棟廢棄廠房前。鐵門鏽蝕斑駁,門楣上“梧城船舶設計院”的字跡仍依稀可辨。

“還記得嗎?”紀雲舒推開虛掩的鐵門,“你在這裏畫出了第一張設計圖。”

陽光自破損的天窗傾瀉,塵埃在光柱中無聲飛舞。偌大的工作台上散落着泛黃的圖紙,牆角堆着船模的殘骸。

沈星野的呼吸驀地急促起來。他掙脫她的手,踉蹌走向房間中央——那裏靜靜立着一座蒙塵的玻璃展櫃。

紀雲舒的心跳驟然加快。昨日老同事傳來消息,說這即將拆除的舊廠房裏,還留着星野當年最珍視的一件作品。

老人顫抖着手,抹去玻璃上厚重的積灰。

櫃中是一座極爲精致的船模,柚木船身,黃銅桅杆,船頭雕着一只展翅欲飛的江鷗。底座刻有兩行小字:“致雲舒——愛如江舟,永無迷途。星野,1985年秋”

沈星野喉間發出一聲模糊的嗚咽。他發瘋般擦拭玻璃,仿佛要觸到那個被歲月塵封的自己。

驀地轉身,跌撞着撲向工作台翻找,鉛筆屑與橡皮碎末簌簌落下。

“星野?在找什麼?”紀雲舒上前想扶住他。

他卻推開她的手,繼續急切地翻找,直至抓起一支鏽跡斑斑的繪圖筆。他死死攥住它,如同攥住失而復得的靈魂碎片。

然後踉蹌回到展櫃前,開始在蒙塵的玻璃上畫圖。

筆尖刮過玻璃,發出刺耳又動人的聲響。紀雲舒屏息凝望——那是一艘船的輪廓,線條精準而流暢,全然不似出自一雙顫抖的手。

他畫得專注而忘我,額角滲出細汗,仿佛一下子跌回三十年前那些伏案工作的深夜。

最後一筆落下時,他轉過身來看她,眼中迷霧倏然散盡,目光清亮如昔。

“雲舒,”他聲音沙啞,卻字字清晰,“我們回家。”

紀雲舒淚如雨下。這是他患病以來,第一次完整叫出她的名字,第一次說出“回家”。

她輕輕握住他執筆的手,將那只蒼老的手貼在自己溫熱的臉頰:“好,我們回家。”

回去時陽光正好。路過小廣場,一群孩子正學跳交誼舞,老師大聲數着節拍:“一、二、三,轉——”

沈星野驀地駐足。

未等紀雲舒反應,他已躬身向她伸出右手。這一刻,他的姿態優雅而篤定,仿佛歲月從未將他侵蝕。

孩子們紛紛投來好奇的目光,老師停下口令,廣場倏然安靜。沒有音樂,唯有江風與心跳交織成曲。

他們隨着無形的旋律翩然起舞。他的引領依然準確有力,她的跟隨依舊輕盈默契。

枯葉在腳下碎裂,似發出秋天的嘆息,而他們的舞步卻踏出屬於春天的韻律。

“記憶會迷路,”紀雲舒在他耳邊輕語,“但愛永遠認得歸途。”

他沒有回答,只是將她摟得更緊。那一刻紀雲舒明白:也許明天他仍會忘記她的名字,可有些東西早已深植靈魂,比記憶更恒久、更堅韌。

夕陽西沉,他們將彼此的手握得更緊,慢慢走在長堤上。兩個身影依偎成一道溫柔的剪影,融進梧城永不褪色的暮光裏。

愛,從未被遺忘。它只是以另一種方式,永遠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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