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驛館簡陋的硬板床硌得張楊渾身酸痛,窗外天色剛透出一絲灰白,他便猛地睜開眼。昨夜輾轉反側,腦海裏全是王允府邸那朱漆大門和門後飄渺如仙的貂蟬身影。他一骨碌坐起,顧不上洗漱,趿拉着鞋就沖向後院夥房角落——那裏並排放着他的“希望”,那四個盛着凝固皂塊的粗陶盆。

清晨微寒的空氣帶着霜氣,盆中物事在熹微晨光下顯出真容:淺黃近乎灰白,表面坑窪不平,布滿細小的草木灰顆粒和氣孔,邊緣甚至有些發暗開裂,活像幾塊被雨水泡糟了的土坷垃。張楊湊近,一股混雜着鹼味、油脂凝固後的輕微哈喇味以及草木灰土腥氣的復雜氣息撲面而來,遠非他臆想中的清雅芬芳。

“嘶…” 張楊倒吸一口涼氣,心涼了半截。‘這玩意兒…能叫香膏?說它是西域來的泥巴都有人信!’ 他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戳了戳其中一塊。觸感倒是硬實,但指尖傳來一種粗糙的顆粒感,與“玉肌凝脂”四個字毫不沾邊。

“從事,您…起了?” 李老七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帶着濃重的睡意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擔憂。他目光掃過那幾盆“奇珍”,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趕緊低下頭。

張楊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內心的忐忑。‘穿越者光環!金手指!這玩意兒肯定有奇效!王允那老頭懂什麼科學!’ 他給自己打着氣,指着其中一塊邊緣相對齊整些的皂塊:“老七,去找把幹淨的小刀來!再弄點水,幹淨的布!找個小木匣子,要像樣點的!”

一陣叮當亂響。張楊親自操刀,屏住呼吸,像切割易碎的古董般,小心翼翼地沿着皂塊邊緣切削。凝固的皂體比他想象的更脆,刀鋒過處,不斷有細小的顆粒和碎屑簌簌掉落。好不容易切下拳頭大小、勉強方正的一塊,表面依舊粗糙不堪。他咬咬牙,又讓李老七端來清水,用布沾溼,試圖打磨拋光。

冰冷的清水浸溼粗布,用力擦在皂塊表面。奇跡發生了!溼布劃過之處,那粗糙灰黃的表面竟真的顯露出一層溼潤的光澤,觸感也變得滑膩起來!雖然依舊帶着鹼味,但那股難聞的哈喇味似乎被水汽沖淡了些許。

“成了!有效!” 張楊眼睛一亮,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信心瞬間回籠。‘我就說嘛!實踐出真知!肥皂遇水顯神效!’ 他精神大振,不顧冷水刺骨,奮力打磨起來。在他的“精加工”下,這塊肥皂總算脫胎換骨——雖然形狀依舊不規則,顏色也不夠純淨,但表面被磨得相對光滑,在晨光下竟也反射出一點溫潤的微光,勉強有了幾分“膏”的模樣。

“快!裝匣!” 張楊如釋重負,小心翼翼地將這塊“傑作”放入李老七尋來的一個普通鬆木小盒中,盒蓋一合,隔絕了外界視線。那點微光和滑膩觸感帶來的心理安慰,足以讓他忽略掉盒蓋縫隙裏逸散出的、若有若無的混合氣味。

晉陽城在冬日的晨光中漸漸蘇醒。街道上行人漸多,車馬粼粼,各種聲響匯成一片充滿生機的嘈雜。張楊換上自己最體面的一套深青色戰袍,仔細束好皮革腰帶,佩好環首刀。他努力挺直腰背,讓自己看起來器宇軒昂。李老七捧着那個裝着“玉肌凝脂膏”的鬆木盒,亦步亦趨地跟在身後,臉上表情復雜,混合着對上官命令的忠誠執行和對即將發生事情的強烈不安。

越往城北,街道越發寬闊整潔,青石板鋪就的路面少了污水穢物,兩旁高牆深院林立,朱漆大門緊閉,門楣上或懸匾額,或雕瑞獸,透着一股拒人千裏的威嚴與貴氣。行人也稀疏起來,偶有衣着華美的仆役或乘着牛車的貴人經過,皆目不斜視,步履從容。空氣中彌漫的不再是城南的市井煙火,而是一種清冷的、帶着鬆柏香和淡淡熏香的疏離感。

“張從事,前頭…就是司徒王公府邸了。” 李老七的聲音壓得極低,帶着一種進入禁地的緊張。他指了指前方。

張楊抬眼望去,心頭一震。

好一座深宅大院!

烏沉沉的高牆仿佛沒有盡頭,向兩側延伸開去,隔絕了內外兩個世界。牆頭覆蓋着厚重的青黑色筒瓦,在冬日陽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澤。正門極其寬闊,巨大的朱漆門扇緊閉着,門上的獸首銅環大如海碗,猙獰威嚴。門楣之上,一塊巨大的烏木匾額高懸,上書四個鬥大的鎏金篆字“司徒王寓”,筆力遒勁,氣勢磅礴。門前的青石板地被清掃得一塵不染,兩頭巨大的石獅踞坐兩側,鬃毛虯結,怒目圓睜,仿佛隨時會撲下來噬人。

整座府邸如同蟄伏的巨獸,沉默地散發着無形的壓力。門口不見人影,只有那對石獅冰冷的視線掃視着空曠的街道,更顯得門庭森嚴,高不可攀。

‘我勒個去!這哪是司徒府,這是紫禁城午門吧?’ 張楊心中瘋狂吐槽,腳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來。茶棚裏聽來的“門檻極高”、“武將吃閉門羹”的閒言碎語,此刻化作了沉甸甸的巨石壓在心口。他下意識地摸了摸懷中那份墨跡未幹、字跡歪扭的拜帖,手心竟有些微微出汗。

“走!” 他咬了咬牙,低聲對李老七道,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幹澀。來都來了,肥皂都做了,難道還能臨陣脫逃?貂蟬還在裏面等着被“拯救”呢!

兩人走近那巨大的朱漆大門,距離石獅尚有十步之遙,緊閉的門扇旁,一扇僅容一人出入的漆黑小角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穿着整潔青布棉袍、頭戴小帽、約莫五十歲上下的門房慢悠悠踱了出來。此人身材幹瘦,顴骨略高,兩撇細長的八字胡梳理得一絲不苟,眼神銳利得像刀子,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張楊和李老七,帶着一種毫不掩飾的審視和居高臨下的漠然。

“何人在府前逗留?可知此地乃是司徒王公府邸?” 門房的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帶着一股長期在高門養成的倨傲腔調,每一個字都像冰珠子砸在地上。

張楊定了定神,努力擠出最“職業化”的微笑,上前一步,抱拳行禮,姿態放得極低:“煩請通稟,並州武猛從事張楊,特來拜謁司徒王公,有要事稟告,並獻上薄禮一份。” 他示意李老七捧上那個鬆木匣子。

那門房眼皮都沒抬一下,目光落在張楊深青色的戰袍和腰間的環首刀上,嘴角似乎撇了一下,又迅速恢復了那種毫無表情的漠然。“武猛從事?張楊?” 他慢條斯理地重復着,像是在咀嚼一個無關緊要的名字,“未曾聽聞王公有召。將軍請回吧。” 語氣平淡,卻帶着不容置疑的逐客意味,仿佛在驅趕一只誤入庭院的野狗。

張楊臉上的笑容一僵,心頭火起。‘狗眼看人低!’ 他強壓着怒氣,保持着抱拳的姿態,聲音提高了幾分:“在下確有要事,關乎社稷安危,煩請老丈代爲通稟一聲!此乃在下一點心意,西域奇珍‘玉肌凝脂膏’,有潔膚潤體、煥發神采之奇效,特獻於王公,聊表敬慕!” 他再次強調那木盒裏的“奇珍”。

聽到“西域奇珍”、“玉肌凝脂膏”,那門房細長的眼睛終於動了動,目光落在了李老七捧着的鬆木匣子上。他並未伸手去接,只是用審視古董般的眼神仔細端詳着那普通的木盒,臉上沒有任何波瀾。片刻後,他嘴角似乎勾起一絲極淡的、難以察覺的譏誚弧度。

“哦?西域奇珍?” 門房拖長了調子,聲音裏透着一股濃重的懷疑,“將軍可知,前幾日太原溫氏嫡脈郎君來訪,奉上的乃是前朝蔡邕手書的《琴操》孤本,王公亦只托老奴回贈了一卷琴譜,並未親見。” 他頓了頓,目光如同冰冷的針,刺向張楊,“將軍此等‘薄禮’,還是留作自用吧。王公清貴,不尚奇巧淫技之物。府邸重地,閒雜人等,速速退去,莫要驚擾了貴人清靜!” 最後一句,已帶上了明顯的呵斥意味,如同驅趕蒼蠅。

這番話如同冰水澆頭,張楊的臉瞬間漲得通紅,一股巨大的羞憤直沖頭頂。他感覺自己像個在奢侈品店門口推銷地攤貨的小販,被保安當衆羞辱。李老七捧着匣子的手都在微微發抖,頭埋得更低了,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老東西!老子這肥皂擱現代超市賣十塊錢一塊,那也是硬通貨!比你們這破朝代用澡豆、豬胰子強一萬倍!狗屁清貴,不識貨!’ 張楊內心瘋狂咆哮,額頭青筋隱隱跳動。他捏緊了拳頭,指節因爲用力而發白。環首刀冰冷的刀柄硌着他的掌心,一股暴戾的沖動幾乎要沖破理智——真想一刀劈了這狗仗人勢的老門子!

然而,石獅冰冷的視線,高牆森嚴的壓迫感,還有那門房眼中毫不掩飾的輕蔑,如同一盆冷水,終究澆滅了他那點沖動的火星。這裏是司徒府!是漢末頂級清流領袖的門庭!別說劈一個門房,就是在這裏大聲喧譁,都可能引來不可預料的麻煩。王允還沒見到,貂蟬的影子還沒摸着,不能壞了大計!

就在張楊內心天人交戰,羞憤難當卻又不得不強忍之際,異變陡生!

也許是張楊剛才情緒激動,動作幅度大了些;也許是李老七被門房呵斥得心神不寧,手抖得厲害;又或許,是那木匣本身不夠嚴實……只聽“啪嗒”一聲脆響!

李老七捧着的那個鬆木匣子,蓋子竟自己彈開了!匣子裏那塊被張楊寄予厚望、精心打磨過的淺黃色“玉肌凝脂膏”,在清晨的寒氣中顯得格外醒目。它仿佛被賦予了生命,又或是承受不住這巨大的羞辱,竟從敞開的匣子裏骨碌碌滾了出來!

時間仿佛凝固了一瞬。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塊墜落的“奇珍”上。

它劃出一道短促的拋物線,不偏不倚,“噗”一聲,正正砸在朱漆大門前那光潔如鏡的青石板上!

清脆的碎裂聲如同驚雷炸響!

那塊勉強成型的肥皂,哪裏經得起這堅硬石板的撞擊?瞬間四分五裂!最大的一塊還勉強保持着主體,但邊緣崩裂,碎成了好幾塊大小不一的殘骸,更多的則是濺射開去的細碎顆粒和粉末!灰白泛黃的碎塊散落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像一灘打翻的、凝固了的劣質油脂,在冬日的晨光下,散發着黯淡而狼狽的光澤。

一股難以言喻的氣味,失去了木匣的束縛,猛地爆發開來!濃烈的鹼味混雜着豬油凝固後特有的、隱隱的哈喇味,還有草木灰那股揮之不去的土腥氣,如同無形的沖擊波,瞬間彌漫在司徒府邸森嚴的門前!

“唔…” 那一直保持着刻板漠然表情的老門房,猝不及防吸入一口這混合怪味,臉色驟變!他像是被毒氣熏到一般,猛地後退一步,寬大的袍袖下意識地掩住口鼻,那雙銳利如刀的眼睛裏第一次露出了毫不掩飾的震驚、嫌惡和……荒謬!他死死盯着地上那堆“奇珍”的殘骸,仿佛看到了世間最污穢不堪的東西。那表情,比看到一坨狗屎還要精彩十倍!

張楊和李老七徹底石化在當場!

張楊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幹幹淨淨,一片慘白,大腦一片空白。‘完了!全完了!’ 這個念頭如同魔咒般在他腦海裏瘋狂回旋。精心策劃的“肥皂外交”,偉大的“貂蟬拯救計劃”,就在這清脆的碎裂聲和刺鼻的怪味中,化爲烏有!他甚至能聽到自己心髒碎裂的聲音。

李老七更是面無人色,捧着空匣子的手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嘴唇哆嗦着,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巨大的恐懼和恥辱感淹沒了他。

這巨大的動靜和驟然爆發的古怪氣味,如同投入平靜水面的巨石,瞬間打破了司徒府邸門前那刻意維持的、冰冷的寧靜。

“嗤…” 一聲壓抑不住的輕笑,如同導火索,率先從側後方傳來。張楊僵硬地轉動脖子,眼角餘光瞥見,不知何時,司徒府斜對面一座頗爲氣派的宅邸門廊下,幾個穿着體面、似是某家管事或清客模樣的人正站在那裏,顯然是被這邊的動靜吸引。其中一人正掩着嘴,肩膀聳動,顯然剛才那聲嗤笑就是他發出的。他們看向張楊的眼神,充滿了毫不掩飾的、看猴戲般的戲謔和幸災樂禍。

緊接着,街道拐角處,幾個原本縮在牆根下曬太陽、衣衫襤褸的閒漢也被驚動了。他們好奇地伸長了脖子,目光貪婪地在地上那堆碎塊和面如死灰的張楊、李老七身上來回逡巡。當看到那老門房掩鼻後退、一臉嫌惡的表情時,其中一個豁牙的閒漢忍不住咧開嘴,露出一口黃牙,嘿嘿地笑出了聲:“嘿!快瞧嘿!當官的給王司徒送寶貝,摔了一地…嘖嘖,這味兒…怕不是掏了哪家泔水缸吧?哈哈哈!” 粗鄙的嘲笑如同破鑼,在清晨的空氣中格外刺耳。

“可不嘛!瞧那當官的臉,白的跟紙糊的似的!”

“那盒子裏的玩意兒是啥?看着像塊爛胰子?”

“爛胰子也沒這麼大味兒啊!哈哈,這下可現大眼了!”

“哎喲,王司徒家的門檻兒,哪是那麼好進的?也不撒泡尿照照…”

閒漢們肆無忌憚的議論和哄笑聲越來越大,如同無數根鋼針,狠狠扎在張楊的耳膜和心口。他感覺自己像個被剝光了衣服示衆的小醜,所有的尊嚴和謀劃,都在這哄笑聲中碎了一地,比那肥皂還要徹底。

那老門房的臉色已經由震驚嫌惡轉爲徹底的陰沉和憤怒。司徒府門前,何時有過如此污穢狼藉、喧譁不堪的景象?這簡直是對王公清譽的褻瀆!他猛地放下掩鼻的袖子,指着地上那攤碎裂的“污穢之物”和張楊,聲音因爲極度的厭惡和憤怒而變得尖利刺耳:

“放肆!爾等粗鄙武夫,竟敢持此等醃臢穢物,污我司徒府門庭!驚擾貴人清靜!來人!速速將此等污穢清理幹淨!將這狂悖之徒,給我轟走!滾!立刻滾!再敢靠近府門半步,休怪棍棒無情!”

隨着他尖利的呵斥,那扇漆黑的角門內,應聲沖出兩個身材魁梧、手持水火棍的健壯家丁。他們顯然也聞到了那股怪味,眉頭緊鎖,滿臉嫌惡,二話不說,如狼似虎地撲向地上的肥皂碎塊,用棍子粗暴地將它們掃向路邊的陰溝。同時,兩雙凶神惡煞的眼睛死死盯住張楊和李老七,手中的棍棒微微抬起,威脅之意不言而喻。

“將軍!快走!” 李老七魂飛魄散,也顧不上什麼上下尊卑了,一把扯住如同木雕泥塑般的張楊的胳膊,用盡全身力氣往後拖。巨大的恐懼讓他爆發出驚人的力量。

張楊被拽得一個踉蹌,腳下絆到一塊凸起的石板,差點摔倒。他茫然地、被動地被李老七拖着後退,目光卻死死地盯着司徒府那兩扇巨大的、冰冷的朱漆大門。門上的獸首銅環,在晨光中反射着冷漠的光。門後,是深不可測的庭院,是他渴望叩開的世界,也是他今日遭受奇恥大辱的源頭。

那老門房刻薄的話語、閒漢們肆意的哄笑、家丁們粗暴的動作、還有鼻端那頑固不散的混合怪味……所有的聲音和畫面,如同潮水般沖擊着他的感官,最終匯聚成一個巨大的、血紅色的“恥”字,狠狠烙印在他的靈魂深處!

“滾!” 老門房最後一聲尖利的呵斥,如同鞭子抽打在張楊背上。

他被李老七連拖帶拽地逃離了司徒府門前那片仿佛帶着無形火焰的青石板地。身後,是家丁們用棍棒將最後一點肥皂殘渣掃入陰溝的悉索聲,是老門房重重關上角門的“砰”然悶響,還有那些看客們尚未散盡的、帶着餘韻的哄笑聲……

“武猛從事張楊給王司徒送禮,摔了一地怪味爛胰子,被門房罵得狗血淋頭轟走啦!”

“嘿,聽說了嗎?城南驛館熬豬油那怪人,原來是想巴結王司徒!”

“嘖嘖,一個邊郡武夫,也想攀王公高枝?真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也不怕笑掉人大牙!”

“那玩意兒臭的喲,把王司徒家門房都熏吐了!哈哈,這下可成了咱晉陽城頭號笑話了!”

各種添油加醋、繪聲繪色的流言,如同長了翅膀的毒蟲,以驚人的速度在晉陽城的大街小巷、茶樓酒肆、深宅後院中瘋狂滋生、蔓延。張楊的名字,以一種他絕不願意的方式,瞬間“名動”晉陽。每一個字眼,都像蘸了鹽水的鞭子,狠狠抽打着他那點殘存的自尊。

晉陽城冰冷的冬日空氣,裹挾着無盡的嘲笑和屈辱,如同實質的刀鋒,切割着張楊裸露在外的每一寸皮膚。他腳步踉蹌,被李老七半扶半拖着,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回驛館的路上。驛館那扇破舊的門,此刻在他眼中,竟成了唯一能暫時隔絕這滔天羞辱的避難所。

李老七幾乎是連拖帶抱地把張楊弄進了驛館那間狹窄的客房。門一關上,隔絕了外面那些若有若無的、針扎般的探究目光和竊竊私語,張楊緊繃的身體才猛地一鬆,仿佛被抽掉了所有骨頭,頹然跌坐在冰冷的土炕沿上。

他低着頭,雙手死死地捂着臉,指關節因爲用力而泛出青白色。肩膀無法控制地微微顫抖着。沒有怒吼,沒有咆哮,只有一種死寂般的沉默,沉重地壓在小小的房間裏。李老七手足無措地站在一旁,大氣不敢出,看着自家上官這副模樣,心裏又怕又急,更多的是一種兔死狐悲的悲涼。完了,上官的名聲,還有他們這些親兵的臉面,算是徹底丟盡了。以後在晉陽城,怕是連頭都抬不起來了。

時間仿佛凝固了。只有窗外偶爾傳來的市井喧囂,提醒着這個世界的運轉,與屋內這死寂的屈辱格格不入。

不知過了多久,捂着臉的張楊,喉嚨裏終於發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如同受傷野獸般的低低嗚咽。那聲音嘶啞、破碎,充滿了無盡的挫敗、憤怒和一種被整個世界拋棄的茫然。

“狗日的…肥皂…” 幾個模糊不清的字眼,從指縫裏艱難地擠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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