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南走的路比想象中更漫長。秋末的風卷着枯葉,在林間打着旋,隊伍裏的老人和孩子漸漸跟不上趟,每天能走的路程越來越短。我把白狐的屍體埋在了一棵老橡樹下,墳頭插了根紅布條——就像阿禾在鹽母洞旁做的那樣,算是給了它一個安穩的歸宿。
蒙小玉總能在最艱難的時候找出些樂子。她教孩子們辨認能吃的野果,用藤蔓編出小巧的籃子,甚至在休息時哼起黑石嶺的歌謠,調子輕快,驅散了不少趕路的疲憊。
“你看,前面有片竹林。”這天傍晚,她指着遠處的青綠色,眼睛亮了起來,“竹林裏肯定有筍,還能編竹屋,比山洞暖和。”
我順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一片茂密的竹林,在夕陽下泛着柔和的光。竹林旁邊有條溪流,潺潺的水聲順着風飄過來,清澈得能想象出水底的鵝卵石。
“就在這兒歇歇腳吧。”我對衆人說。
漢子們立刻歡呼起來,放下背上的行囊,就往竹林裏鑽,想看看有沒有野物。女人們則圍到溪邊,打水、洗衣,孩子們脫了鞋,在淺灘上追逐打鬧,濺起的水花映着晚霞,像撒了把碎金。
我和蒙小玉找了塊平整的石頭坐下,她從懷裏掏出最後半塊麥餅,掰了一半給我:“省着點吃,明天得去周圍找找有沒有能種的土地。”
“嗯。”我咬了口麥餅,看着眼前的景象,忽然覺得這裏和黑石嶺有些像——有山,有水,有能讓人安心的煙火氣。
夜裏,我們在竹林邊搭了簡易的棚子,燃起篝火。李叔的箭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正給孩子們講黑石嶺的故事,說鹽母洞的鹽晶有多亮,說白狐仙有多神。
“以後咱們還能有鹽吃嗎?”一個扎着羊角辮的小姑娘怯生生地問。
我摸了摸懷裏的銅哨,那上面還沾着鹽母洞的鹹澀味:“能。只要咱們肯找,肯定能找到新的鹽源。”
蒙小玉握住我的手,在我掌心輕輕畫了個圈,像是在說“我信你”。
第二天一早,我帶着幾個漢子去探查地形。南邊的山林比黑石嶺更溼潤,土壤也更肥沃,不遠處還有片開闊的谷地,長滿了齊腰高的野草,顯然是塊能耕種的好地。
“這裏能種粟米,還能種水稻。”一個懂耕種的老人蹲在地裏,抓起一把黑土,捻了捻,“比黑石嶺的地肥多了。”
找到水源和耕地,所有人都鬆了口氣。我們開始動手搭建木屋,用竹子做骨架,鋪上茅草和獸皮,雖然簡陋,卻也能遮風擋雨。女人們則在溪邊開墾出小塊的土地,種下從黑石嶺帶來的粟米種子,盼着來年能有收成。
日子漸漸安穩下來,卻也有新的麻煩。這片山林裏的野獸比黑石嶺多,而且更凶猛。有天夜裏,一只黑熊闖進了營地,咬死了我們僅存的兩只羊,若不是漢子們及時用火把趕走它,恐怕還要傷人。
“得修道柵欄,再挖些陷阱。”我對衆人說,“不能讓野獸再進來。”
接下來的日子,我們一邊加固營地,一邊打獵、勘探。我發現南邊的山谷裏有種奇怪的植物,根莖是紅色的,嚐起來鹹澀澀的——是鹽根!雖然沒有鹽母洞的鹽晶純粹,但曬幹了磨成粉,也能當鹽用。
“咱們有鹽了!”我捧着鹽根跑回營地,舉給衆人看。
蒙小玉立刻接過去,用石頭砸開一塊,放在嘴裏嚐了嚐,笑着說:“真的是鹹的!以後再也不用怕沒鹽吃了!”
孩子們歡呼着圍上來,好奇地看着這種能當鹽的“紅石頭”。李叔捋着胡子,感慨道:“這地方真是塊寶地,跟黑石嶺一樣,啥都不缺。”
或許是李叔的話起了作用,大家開始把這裏當成新的家。有人在木屋周圍種上了從黑石嶺帶來的野菊種子,有人用竹子編了籬笆,甚至有人提議給這裏起個新名字。
“叫新石嶺吧!”阿禾舉着手喊道,“跟黑石嶺像,又不一樣!”
衆人都覺得這個名字好,紛紛點頭。從此,這片竹林邊的營地,有了自己的名字——新石嶺。
入冬前,我們終於修好了柵欄,挖好了陷阱,還在谷地裏種滿了過冬的蔬菜。木屋前的空地上,曬着獵來的獸皮和醃好的肉,蒙小玉在屋檐下掛起了幹辣椒和玉米,紅彤彤、黃澄澄的,看着就喜慶。
這天傍晚,我坐在門檻上,擦拭着那把星父留下的骨刀。蒙小玉端着一碗熱騰騰的魚湯走過來,放在我面前:“阿禾說,東邊的山坳裏有溫泉,等雪落了,咱們去泡泡。”
“好啊。”我接過魚湯,熱氣模糊了視線,“就像在黑石嶺時那樣。”
“嗯。”她在我身邊坐下,頭靠在我肩上,“這裏越來越像家了,不是嗎?”
我看着遠處夕陽下的新石嶺,木屋的煙囪裏升起嫋嫋炊煙,孩子們的笑聲順着風飄過來,和黑石嶺的記憶漸漸重疊。
是啊,越來越像家了。
雖然沒有鹽母洞的鹽晶,沒有鷹嘴崖的白狐,但有身邊的人,有能耕種的土地,有能讓人安心的煙火氣,這裏就是新的家。
夜裏,我做了個夢,夢見自己又回到了黑石嶺,白狐蹲在鷹嘴崖上,對着我搖尾巴,族長站在曬谷場上,喊我去劈柴。醒來時,蒙小玉正睡得香,嘴角帶着淺淺的笑意。
我摸了摸懷裏的銅哨和鷹紋玉佩,它們硌在胸口,帶着踏實的重量。
新石嶺的第一片雪花落下來時,我們正在屋裏圍着篝火,吃着燉鹿肉。阿禾給每個人都端了碗熱米酒,說這是新石嶺的第一個冬天,要喝得盡興。
“明年春天,咱們就把谷地都種上水稻。”族長舉着酒碗,眼裏閃着光,“再修條水渠,引溪水過來,保證能豐收!”
“還要挖個鹽井,把鹽根的汁水熬成鹽!”
“還要蓋座大祠堂,供奉着黑石嶺的祖宗!”
人們七嘴八舌地說着,眼裏的光比篝火還要亮。我看着蒙小玉,她也正看着我,眼裏的笑意像新石嶺的春天,溫暖又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