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林默踩着那架吱呀作響的木梯子,爬上了房檐。瓦片上的青苔溼漉漉的,蹭髒了他的帆布鞋,每挪一步,腳下就發出細微的“咯吱”聲。他手裏攥着塊新找來的青瓦,是從張嬸家柴房翻出來的,邊兒上還留着去年冬天凍裂的口子。“表弟,當心點兒!” 蘇婉的聲音從底下傳來,帶着點霧氣裏的黏糊勁兒。她扶着梯子腳,藍布工裝的袖子卷到小臂,手腕上纏着昨天撿玻璃碴子用的布條,滲着點淡紅。腳邊鐵皮桶裏裝着和好的泥漿,黃乎乎的,稠得像曬透了的蜂蜜。

林默一低頭,檐角的露水正好滴進他脖領子裏。那股冰涼順着脊梁骨往下滑,冷不丁讓他想起媽在療養院那會兒——護士給她擦身子,她總縮着躲,嘴裏念叨“阿默怕我着涼”。那會兒他正對着圖紙發愁,頭都沒抬一下。“沒事兒,工地上搭過架子。” 他把青瓦往瓦壟裏塞,泥漿從指縫擠出來,糊在指甲蓋上,硬邦邦的。這話倒不算瞎編,大學勤工儉學那陣,確實給老鄉工地遞過磚瓦,就是嫌丟人,回回都捂得嚴嚴實實。

梯子猛地一晃。林默下意識抓住旁邊的椽子,朽木頭硌得他手心生疼。低頭一看,少年林默就站在梯子邊上,校服後領子還別着個粉筆頭,晃晃悠悠的——剛才那下,準是他故意撞的“阿默!” 蘇婉的聲音一下子拔高了,手裏的泥漿桶差點脫手,“還不滾去上學?要遲到了!”

少年沒吭聲,就那麼仰頭盯着他,眼神裏的敵意像剛磨快的刀片。書包帶斜挎着,帆布面上沾着昨天沒洗掉的醬菜汁,深褐色的印子像塊髒兮兮的疤。這眼神讓林默嗓子眼發緊——太熟了。十八歲那年,媽想讓他報本地的建築學院,他就是這麼瞪着她,吼着“我才不過你這種一眼看到頭的日子”。

木梯又晃了一下,勁兒更大。林默手裏的瓦刀“當啷”一聲掉下去,擦着蘇婉的肩膀砸在院子的青石板上,濺起幾點火星子。少年林默轉身就跑,帆布書包拍打着屁股,“啪啪”響着消失在巷口,帶起幾片踩碎的爛葉子。“這孩子……” 蘇婉嘆口氣,彎腰去撿瓦刀,手指在刀刃上輕輕抹了抹,像在安撫它,“隨他爹,倔起來八匹馬都拉不回。”

林默重新蹲在房檐上,把那塊青瓦仔細摁進泥縫裏。遠處電線杆上的大喇叭正播着早間新聞,女主播的聲音清清楚楚:“……下月本市辦首屆小商品交易會……” 這話讓他心口猛地一抽——媽後來總念叨,要是當年敢去交易會試試,說不定她那醬菜早賣遍全城了。那會兒他只當是老太太瞎想。“姐,你那醬菜,其實可以往飯店送送看。” 林默鋪好最後一塊瓦,泥漿在指縫裏慢慢變硬,“昨兒在市場碰見聚福樓的采購,說正缺手工醃的醬黃瓜。”

蘇婉扶着梯子的手頓了頓。晨霧凝在她鬢角,成了細小的水珠。“哪能呢,” 她聲音裏有點怯,腳尖在青石板上蹭出點白印子,“人家大飯店,瞧不上咱這胡同裏的小手藝。” 這話裏的那股子不自信,像根小刺,輕輕扎了林默一下。

他想起穿越前收拾媽遺物,在樟木箱最底下翻出張發黃的獎狀——1986年全市醬菜評比一等獎。邊角都讓蟲子蛀爛了,可“蘇婉”那倆字的筆鋒還在,透着一股不服輸的勁兒。那會兒他正忙着應酬客戶,隨手就給扔垃圾桶了。現在想想,那獎狀上的金邊,比他後來得的什麼獎杯都亮堂。“試試唄,又沒啥損失。” 林默順着梯子往下爬,木頭橫檔在手掌心勒出紅道子。“下午我幫您挑兩壇頂好的,先送聚福樓嚐嚐。就說……是遠房表哥認識的門路,不丟人。”

蘇婉的眼睛亮了一下。她轉身往廚房走,藍布工裝後襟沾了片落葉,是剛才瓦刀帶下來的,在晨光裏金燦燦的。“給你煮碗姜茶,驅驅寒氣。” 她的聲音混着拉風箱的“呼嗒”聲從廚房飄出來,“你張嬸昨兒送的老姜,說比藥鋪買的管用。”

林默坐在院裏的石凳上,看着蘇婉在廚房忙活的背影。煙囪冒出的煙混在晨霧裏,帶着股淡淡的姜味兒,鑽進鼻子有點辣,卻讓他眼眶有點發熱。他想起媽晚年總把姜茶煮得發苦,護士說她忘了放糖。他哪知道,那是媽怕糖尿病加重,故意少放的——其實她一直記得,他從小就怕辣。

少年林默放學回來,書包裏的粉筆末撒了一路。他把書包往炕上一摔,帆布帶子勾住了炕沿的鐵釘,“刺啦”撕開個口子,露出裏面藏着的半截粉筆頭,五顏六色的。“作業寫完了?” 林默正給新修好的房檐刷桐油,鬆節油味兒嗆得人直咳嗽。油刷子在木頭上留下溼痕,慢慢滲進木頭縫裏。

少年沒理他,抓起桌上的窩頭就往外跑。林默瞧見他偷偷把窩頭塞進張嬸家門縫,然後蹲在牆根底下,用粉筆在地上畫小人——一個戴安全帽的男人在遞瓦片,旁邊站着個系圍裙的女人,端着碗冒熱氣的東西,最底下那個小人,背影一看就是穿校服的他自己。

蘇婉端着姜茶出來,正好看見。她沒說話,把碗擱在石桌上,粗瓷碗沿的豁口硌着手心,有種熟悉的踏實感。姜茶裏浮着兩塊紅糖,在熱水裏慢慢化開——是她剛才特意加的,知道這“表弟”怕辣。“阿默小時候,就愛畫這個,畫咱仨。” 蘇婉看着地上的粉筆畫,聲音輕輕的,“他爸總說,等房子翻新好了,就把他的畫裱起來,掛堂屋正中間。” 她抓起塊抹布想去擦,被林默攔住了。“別擦,留着挺好。” 林默的手指碰了碰粉筆畫,指尖沾了點白灰。“等幹了,我拿清漆給它封上,就當是……咱家頭一份裝修圖。”

蘇婉的睫毛顫了顫,沒說話。轉身去翻曬昨天醃的黃瓜,玻璃罐裏的黃瓜在滷汁裏輕輕晃悠。陽光照進來,能看見細小的氣泡往上冒。少年林默不知啥時候站到了門口,手裏攥着塊擦得幹幹淨淨的橡皮,正往地上的粉筆畫上蹭。林默看着他通紅的耳朵根,突然想起自己十五歲那年,也是這麼偷偷擦掉給媽畫的生日卡,結果半夜又爬起來重畫了一張,塞她枕頭底下——只是那張畫,媽到走都沒發現。“聚福樓的王經理說了,下周能送兩壇醬菜去試試。” 林默往少年手裏塞了根新粉筆,下午剛去文具店買的,六毛錢一盒,夠畫滿整個院子。“他說要是賣得好,以後就長期要。”

少年的手指把粉筆捏得死緊,紅印子都出來了,卻沒像往常那樣扔掉。他蹲下來,在原來的畫旁邊,又添了個小小的醬菜壇子,壇口還用黃粉筆畫了朵花,看着像朵曬太陽的向日葵。

蘇婉那碗姜茶快涼透了,碗底的紅糖沉在那兒。林默看着母子倆蹲在地上畫畫的背影,忽然覺得,自己這個“遠房表哥”,不再是硬擠進這個家的外人了。那些橫在歲月裏的牆,正被姜茶的熱氣、粉筆畫的顏色、還有屋檐下慢慢變幹的桐油,一點點連成了橋。

林默躺在行軍床上,後背還能感覺到新換瓦片的涼氣。少年林默的呼吸聲從對面傳來,均勻得像小風吹樹葉。他摸了摸枕頭底下,那兒藏着幾塊壓碎了的粉筆頭——是剛才鋪床時發現的,不知道啥時候被塞進了他被子裏,笨拙得像個道歉。

月光爬上了窗台,照亮了牆上拓下來的粉筆畫印子。林默知道,有些隔閡就像這老屋頂,得慢慢修,得等泥漿一點點幹透。他能做的,就是像現在這樣,用自己的法子,給這個家添塊瓦,抹把泥,讓那些藏在舊時光褶子裏的暖和氣兒,重新曬到太陽底下。

就像媽醃的醬菜,總得耗夠了時候,才能讓每根絲兒都浸透了家的味道。他這個“外人”,正慢慢變成這老味道裏,離不了的一味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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