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煤油燈芯“啪”地爆了個火星,林默正趴在桌上畫雜貨鋪的貨架圖。鉛筆在糙紙上沙沙響,隔壁屋縫紉機“咔嗒咔嗒”的聲音也沒停。他揉了揉發酸的眼睛,窗玻璃上的冰花模模糊糊映出對面炕上的人影——蘇婉還在那堆小山似的衣服堆裏忙活,煤油燈煙子把她藍布工裝的後背都熏黃了。

“表弟,還沒睡呢?”蘇婉的聲音聽着就累。她手裏翻弄着一頂軍綠帽子,手指頭勾着帽檐上的破洞,頂針在燈下閃了一下。腳邊竹籃子裏,各色紐扣分門別類裝在鐵皮盒裏,都是她從廢品站淘換來的。

林默看着她那雙攥着針線的手。指關節有點變形了,虎口上還貼着塊膠布,那是昨天縫厚帆布給針扎的。這雙手,白天醃醬菜、搬煤球,晚上還得做縫補,可林默記得,小時候她給自己削鉛筆時,那手勁兒輕得,生怕弄斷了似的。“改貨架圖呢。”他把畫紙往邊上推了推,露出下面壓着的重點高中招生簡章。紅筆在“學費”倆字上狠狠圈了好幾道,旁邊鉛筆寫着一串數字,是蘇婉算了一遍又一遍的結果——加上住宿、書本,整三百六十五塊,夠她縫補兩百件衣服的工錢了。

縫紉機聲停了。蘇婉把針往布卷上一插,轉身從樟木箱底摸出個鐵皮餅幹盒。生鏽的鎖扣“咯吱”一聲,倒出來一堆零碎毛票,一分、五分、一角的硬幣在燈下亂滾。“還差七十三。”她手指頭蘸點唾沫,一張張數着那些毛了邊的角票。林默看見她布鞋裏的鞋墊滑出來半截,藍布面上繡的向日葵早磨得看不清了,針腳縫裏卻硬塞着幾枚硬幣,邊兒都給焐亮了。

林默嗓子眼兒有點發堵。他想起自己那個時代,收拾母親遺物時,也在她那雙磨穿了底的舊布鞋裏,翻出過幾張縫在鞋墊夾層裏的塊票,針腳密得拆不開。那時候只覺得是老人節省,現在看着蘇婉把硬幣重新塞進鞋墊,才明白那每一分錢,都沉得能壓彎人的腰。“聚福樓的王經理說了,下周結醬菜錢。”林默把鉛筆往圖紙上一擱,“能有五十,夠添點年貨了。”他說得輕巧,沒提王經理刁難人,他蹲在後廚劈了三筐柴火才換來這提前結的款。蘇婉的手停住了。一枚硬幣從指縫掉回餅幹盒,“叮當”一聲脆響。“那錢得留着給阿默買習題冊,”她把鞋墊使勁往鞋裏塞了塞,布面摩擦着,“重點高中的題難,得用新版的。”

林默目光掃到炕角的帆布包。那是蘇婉白天去碼頭扛貨用的,帆布磨得發白,背帶打着補丁,用的還是林默穿舊的校服褲改的布。昨天他幫她洗包上的油漬,在夾層裏摸出個硬紙包,打開一看,是半塊幹得梆硬的窩頭——那就是她一天的口糧。“我明天去建材市場轉轉,看能不能找點零活,”林默折起圖紙,紙邊毛刺勾住了袖子,扯出根線頭,“以前在工地幫人畫過施工圖,按張算錢。”

蘇婉突然停了手裏的活,縫紉機踏板在她腳下輕輕晃着。“你是來幫我們的,哪能再讓你受累,”她聲音有點發哽,煤油燈的光在她眼角的皺紋裏跳,“建軍以前總念叨,讀書人的手是握筆杆子的,不是掄鋤頭的。”這話像根小針,輕輕扎了林默一下——他那雙手,早被鍵盤和酒杯磨得忘了握筆是啥感覺了。

後半夜風刮得窗戶響,林默凍醒了。煤油燈換了新燈芯,蘇婉趴在縫紉機上睡着了,懷裏還抱着件縫了一半的棉襖,針別在布料裏。他輕手輕腳過去,想給她披上棉襖,彎腰時卻看見她攥緊的拳頭裏,露出半截揉得皺巴巴的錄取通知書。重點高中那個紅印章,在燈下格外刺眼。林默手指劃過“學費”欄的數字,猛地想起另一個晚上,他親媽也是這樣攥着他的大學錄取書,在空蕩蕩的客廳裏坐了一宿。那會兒他正跟同學在酒吧鬧騰,手機裏他媽發來的“注意身體”,早被自拍的吵鬧聲淹沒了他把餅幹盒裏的零錢一點點撿出來,在手心碼成一小堆。一分、五分、一毛,湊了二十七塊三,紙幣邊角都磨亮了,最大一張是皺巴巴的十塊,折痕裏還沾着點煤渣。林默又從兜裏掏出白天結的醬菜錢,湊成整整齊齊一百塊,輕輕塞進蘇婉放在床頭的布袋裏——那是她明天去縫紉鋪取活用的,布袋口繡的“平安”倆字,早被汗水浸得發暗了。

天剛蒙蒙亮,院子裏有動靜。林默趴窗台一看,蘇婉正對着那只粘好的青花碗鞠躬,藍布工裝的背在晨光裏彎着。她從布袋裏摸出那沓錢時,突然捂住嘴蹲了下去,肩膀抖得厲害——她準以爲是地下的林建軍顯靈了。“媽,你咋了?”少年林默的聲音從院門口傳來,帶着剛睡醒的沙啞。他背着書包站在那兒,校服領口別的校徽上還沾着點昨天的醬菜汁。看見他媽手裏的錢,他眼圈一紅,轉身就往巷口跑,帆布鞋底踩在凍硬的地上,咔咔響。

林默追出去,看見少年一頭沖進張嬸家的煤球棚。他踮着腳往最高的煤堆上爬,凍得通紅的手抓着冰冷的煤塊。“我幫張嬸搬煤!一塊錢一筐!”他聲音帶着哭腔,卻透着一股倔勁兒,校服後襟破了洞,露出裏面磨亮的棉絮。

蘇婉還攥着那沓錢,手指在紙幣的折痕上摩挲。晨光穿過她鬢角的白發,在地上投下碎碎的光點。“這孩子……”她聲音裏帶着笑,眼淚卻像斷了線,掉進那只青花碗裏,濺起小小的水花。

林默靠在門框上,看着少年推着裝滿煤球的獨輪車,在結了冰的巷子裏費勁地往前走。車軲轆在雪地上壓出兩道深印子。他想起自己十八歲那年,他媽也是這樣看着他背着行李走進火車站,站台的風掀開她的衣角,露出裏面打補丁的秋衣,他卻嫌她穿得寒磣,沒敢在同學面前認她。“表弟,進來喝碗熱粥。”蘇婉的聲音把他拉回來。粗瓷碗裏的小米粥冒着熱氣,上面漂着兩顆紅棗,是張嬸昨天給的,她一直沒舍得吃。“阿默說了,要自己掙學費。”她往林默碗裏舀了勺紅糖,褐色的糖塊在熱水裏慢慢化開。“這孩子,隨他爸。”

林默舀粥的手頓住了。紅棗的甜混着小米香在嘴裏漫開,他眼眶有點發熱。晨光照在那只青花碗上,裂紋裏的膠水反着光。林默覺得,好像有無數根看不見的線,把地下的牽掛、母親手心的暖、少年肩膀上的擔子,還有他自己這遲來的明白,都縫到一塊兒了。

縫紉機“咔嗒”聲又響起來,林默重新鋪開雜貨鋪的圖紙。這次,他在角落添了個小小的醬菜壇子,壇口畫了朵向日葵,花瓣朝着重點高中的方向。他心裏清楚,有些賬是算不清的——母親夜裏熬的那些針腳,少年凍裂的手掌心,還有他自己心裏頭,這份被愧疚和暖意反復烤着的滋味。

巷口傳來收廢品的鈴鐺聲,“叮當”脆響裏,蘇婉忽然說:“等阿默考上高中,我就把這醬菜壇子,擺在鋪子最亮堂的地方。”林默抬頭,看見她眼裏的光,比煤油燈的火苗還亮。他一下子明白了。當媽的這份算計,從來不是爲了自己。鞋墊裏藏的鋼鏰兒,熬過的長夜,彎下去的腰,都是爲了讓孩子腳下的路,能比自己走的直溜點兒。就像那壇子醬菜,當媽的把鹹的苦的都自個兒咽了,只把釀透了的甜,留給最心疼的人。

天亮了,煤油燈的光淡下去,圖紙上那朵向日葵的鉛筆印在陽光底下顯得淡淡的。林默知道,這圖紙早晚會變成真的鋪子。而那些看不見的暖意,就像母親醃醬菜的方子,在日子裏一代代傳下去,永遠都不會變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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