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讀課的鈴聲像被揉皺的紙片，拖沓地響在潮溼的空氣裏。舒棠音把英語課本豎起來，遮住半張臉，餘光卻不由自主地飄向前排——岑墨的座位空着，桌面整潔得像從未有人坐過，只有那本藍色封皮的物理習題冊還立在桌角，書脊上的折痕清晰可見。
“聽說了嗎？岑墨好像感冒了，請了兩天假。”林薇薇啃着面包，含糊不清地往嘴裏塞着蛋黃派。
舒棠音握着筆的手指猛地收緊，鋼筆在筆記本上洇出個墨點。她想起前天放學後的圖書館，岑墨給她講解完一道題後，趴在桌上咳嗽了半天，校服袖口沾着的粉筆灰被震得簌簌往下掉。當時她還在偷偷懊惱自己還是沒怎麼聽懂時太緊張，根本沒往心裏去。
“要不要……給他打個電話問問？”林薇薇撞了撞她的胳膊，眼神裏閃着促狹的光，“你不是有他號碼嗎？”
“不太好吧，”她把課本又往上提了提，遮住發燙的耳朵，“同學之間……問問作業就行了。”
一整天的課都像浸在水裏，悶得人喘不過氣。數學課上，老師講的圓錐曲線例題，恰好是上次岑墨給她畫過輔助線的那道。舒棠音盯着黑板上的拋物線，總覺得那道紅色輔助線的角度，和岑墨用紅筆標注的樣子重合在一起。
放學時，林薇薇被學生會叫去幫忙搬桌椅，舒棠音一個人背着書包往校門口走。路過傳達室時，保安大叔叫住她：“高二（三）班的同學吧？岑墨媽媽早上送了份筆記過來，說讓你幫着給物理小組同學分一份。”
牛皮紙信封上印着醫院的logo，邊角被雨水洇得發皺。舒棠音捏着信封的指尖有點涼，忽然想起上一世岑墨發燒請假，她冒雨跑到他家樓下，想把熬了一下午的姜湯給他送去，結果只看到他媽媽把一個女生送出門——後來才知道，那是他青梅竹馬的鄰居，也是隔壁班的班長叫蘇晚。
“好的，謝謝。”她接過信封，轉身時差點撞上迎面走來的人。
“走路不長眼睛啊？”張揚咋咋呼呼的聲音在頭頂炸開，他手裏拎着個飯盒，看到舒棠音手裏的信封，眼睛一亮，“這是墨哥的筆記？他怎麼樣了？”
“聽說只是感冒。”舒棠音把信封往身後藏了藏，不知怎麼，不想讓他看到醫院的logo。
“切，肯定是被蘇晚傳染的，”張揚撇撇嘴，往教學樓的方向走，“那丫頭昨天也請假了，說是急性咽炎。”
舒棠音的腳步頓在原地。蘇晚這個名字像根冰錐，猝不及防地扎進心裏。她想起那個穿着白色連衣裙的女生，總是笑眯眯地站在岑墨身邊，遞水時手指會不經意地碰到他的手背，而岑墨從不躲閃。上一世她最恨的就是蘇晚，覺得是這個女生搶走了本該屬於她的關注，現在才明白，人家根本不需要搶——岑墨看向蘇晚的眼神，從來都帶着她從未見過的溫和。
回到家，舒棠音把岑墨的筆記攤在桌上。他的字跡比平時潦草些，有些公式旁邊畫着小小的太陽，大概是寫累了隨手畫的。最後一頁夾着張便利貼，上面用紅筆寫着：“上次你問的動量題，補充了兩種解法。”
台燈的光暈落在便利貼上，舒棠音忽然覺得眼眶有點發澀。她拿出手機，翻到那串爛熟於心的號碼，指尖懸在撥號鍵上，最終還是按了鎖屏。有些關心，注定是不合時宜的。
第二天早讀課，岑墨的座位依舊空着。
物理課上，老師突然點名：“舒棠音，你來講講這道動量守恒題，上次岑墨說你思路很清晰。”
全班的目光“唰”地聚過來。舒棠音捏着筆站起來，才發現這道題正是岑墨在便利貼上補充解法的那道。她深吸一口氣，剛要開口，卻看到教室後門的兩個人——岑墨穿着件黑色連帽衫，臉色還有點蒼白，蘇晚跟在他身後，手裏拎着他的書包，兩人低聲說着什麼，蘇晚的手指還在他胳膊上輕輕碰了下。
“……所以在非彈性碰撞中，動量守恒是矢量守恒，而動能……”舒棠音的聲音突然卡住，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喉嚨。
岑墨抬起頭，目光和她撞在一起。他的睫毛上還沾着雨珠，眼神裏帶着剛睡醒的迷蒙，看到她站在講台上，明顯愣了一下。蘇晚順着他的目光看過來，沖舒棠音露出個禮貌的微笑，然後很自然地把書包放在岑墨桌上，替他拉開椅子。
“舒棠音同學？”老師敲了敲黑板。
“對不起老師，”舒棠音低下頭，聲音輕得像嘆息，“我忘了要說什麼了。”
教室裏響起一陣竊笑。岑墨皺了皺眉，剛要站起來，蘇晚按住他的胳膊，對老師說：“老師，阿姨讓我幫忙把岑墨送到教室，那我先回我們班了。”
岑墨沒說話，只是把連帽衫的帽子又往下拉了拉，遮住半張臉。舒棠音回到座位時，感覺後背像被針扎似的，總覺得有目光落在上面。她翻開物理課本，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只覺得那道動量守恒公式，像條冰冷的蛇，纏得她喘不過氣。
午休時，舒棠音把岑墨的筆記從抽屜裏拿出來，想給他送過去。剛走到前排，就看到蘇晚透過窗台正把一個保溫杯遞給岑墨，聲音軟軟的：“阿姨燉的冰糖雪梨，你趁熱喝。”
岑墨接過來，手指碰到她的手腕，兩人都沒躲開。他掀開杯蓋時，不小心撒到左手掌心，蘇晚伸手替他擦了擦，動作自然得像演練過千百遍。
舒棠音悄悄退了回去，把筆記塞進了桌肚最深處。原來有些距離，不是努力就能縮短的。就像她永遠不知道岑墨喜歡喝溫吞的梨湯，不知道他感冒時會偏頭痛，這些藏在細節裏的溫柔，從不屬於她。
